苍头奴——臧白
时间:2018-02-21 11:49:22

    阿香说着话,回头看一眼帐门,怕姜黎忽然回来。她抓紧了时间,吸口气又说:“你若是真在乎阿离,想跟她在一起,您就把之前的事儿都给忘了。甭管是京城里的闹剧,还是秦都尉那层事,都别搁心里记着了。既然能在一起,就好好在一起,别让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影响现在,您说我说得对么?”
 
    阿香说罢了,盯着沈翼的脸,又小声接一句:“您若听见了,就再动一动手指头,让我阿香心里有数。”
 
    沈翼的手指始终没有再动,让说了这么多话的阿香也产生了怀疑,才刚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而后她又摇头自-慰,觉得应该没有看错。阿香素来是个嘴碎的,说起话来没个完,这便又继续坐着絮叨,说:“沈将军,我阿香是有私心,想阿离得了您的好,惦记着我,让我也得好。可我阿香的私心没坏处啊,我盼着你们好,比盼着我自己好还心切哪……”
 
    阿香话说到这里,忽听到门上帘帐响动,回头一看,姜黎回来了。她这便不说了,从榻沿上站起来,迎着姜黎走到帐篷中间,“我歇好了,这就出去再接着忙了,留给你看着吧。你放心吧,沈将军不是普通人,身子那是练出来的,不两日就能好。”
 
    姜黎狐疑地看她,看着她自己跟自己点头,打了帐门出去,总感觉怪怪的。等她出去后,姜黎摸摸脖子,往沈翼的榻边去。沈翼没什么异样症状,还是和她出去之前一样。她便又在小杌上坐下来,拿起话本子给他说故事听。
 
    沈翼睡了两日,在这两日里,姜黎除了给他说故事,也把手里压着的针线拿来做。做烦腻了,也会跟沈翼说些闲话。譬如,自问自答——
 
    “你喜欢什么?我这会儿有兴致,给你弄一个。”
 
    “习武的人应该喜欢剑穗吧,我给你打一个。”
 
    “你喜欢什么颜色?”
 
    “蓝色吧,别人都用的红色,都一样怪没趣……”
 
    她没有说什么煽情的话,却看到沈翼眼角流下眼泪来,沿着脸侧流进耳蜗里。她忽不说了,伸手过去在他脸侧细细地擦。
 
    她一面擦一面看着沈翼,喉咙里发干,像塞了一团棉花。好半晌,好容易又挤出句话来,“你若听得见,就醒过来罢。大伙儿都在盼着你醒过来呢,这里这么多人,没了谁都不打紧,唯独没了你不成。”
 
    这话说完后沈翼没有醒,姜黎把手从他脸边收回来。心底漫起丝丝缕缕的难过,催得人要流眼泪。可是她没有流,她哑着声儿,拿起一旁搁着的话本子,又给他说故事。说的都是欢喜的事情,那嘴角还要勾着笑。
 
    而后姜黎去找管仓储的士兵,舔着脸要脸些蓝棉绳儿并些不值钱的珠子。拿回东西来,打头扣在沈翼的手指头上,耐心地坐在榻边打络子。络子打好了,把珠子塞进去封口,再编下头的穗子。这是细致活儿,却也费不了多少时间。拉紧最后一个结扣时,姜黎自己觉得基本满意。正要把棉绳从沈翼手指头上解下来时,忽瞧见他手指动了一下。
 
    姜黎微惊,呼吸也屏起来,抬起头去看他,便见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她心底便不自觉生出欣喜,像守了许久的石头开花了,笑着道:“你醒了,你躺着别动,我给你找大夫去。”
 
    说罢便急急去了,一路跑到大夫的帐里,喘着气道:“沈将军醒了,您快去瞧瞧罢。”
 
    大夫听言忙搁下手里的捣药的石杵,拿上药箱就跟姜黎来了沈翼帐里。打开帐门进来的时候,沈翼自个儿已经坐起来了,正把手放在面前,看着他手指头上挂着的蓝穗子。见大夫进来,他搁下手来,目光从大夫身上移到姜黎身上,又移回大夫身上。
 
    大夫上前去给他把脉,看到他手指上的穗子,解下来往姜黎怀里一甩,“胡闹!”
 
    姜黎接住穗子,攥进手心里,站在旁边不出声。沈翼看她一眼,她刚好也看向沈翼,目光只碰了一下,她便又收了回来,抿住下唇安分站着。
 
    沈翼脸色苍白,嘴唇这会儿都没有血色,像蒙了一层白霜。大夫给他把了脉,又去拉开他身上的衣衫,给他看伤口,说:“醒了就没大碍了,还得养些日子,不可大意。”说罢了回头又看姜黎,道:“你待会儿兑些温水来,给将军擦擦身子,把这衣裳换下来。一定切记,莫要碰到伤口。药也该换了,我待会儿叫人送来,你顺便给换上。”
 
    姜黎站着点头,“是。”
 
    应完把剑穗揣进自己袖袋里,拿上帐里脸盆架上的铜鱼洗出去,到伙房弄些热水,又往里头掺冷水。兑得差不多了,端起鱼洗正要走,阿香刚好迎面进来。瞧见她少不得要絮叨,问:“沈将军怎么样了?”
 
    姜黎这会儿急着端水回去,一面往外走一面说:“才刚醒了,大夫也瞧过了,还得养着。”
 
    阿香听她说醒了,便异常兴奋,也不管自己来伙房干嘛的了,只跟着姜黎,“醒了?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姜黎不管她跟着,仍是往前走,“没有。”
 
    阿香还要再问,张张嘴发现没什么能问的,也就不跟着姜黎了,自转身回去忙自己的。
 
    姜黎端着鱼洗回去帐篷的时候,要换的新药也已经送来放在了案上。她端着鱼洗过去榻边,放到小杌上,又去找了身干净的衣裳,并拿了巾子放去水里。
 
    沈翼这会儿还是靠床头坐着的姿势,姜黎也不说话,上去给他把衣服脱下来。而后把浸水的巾子拧干,从脖子开始擦起。除了布条缠过的地方,剩下的都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好在这会儿天气已经热了起来,这样擦洗也不会觉得冷。
 
    姜黎脱他裤子的时候耳根有些红,却也不妨碍手上的动作。直到把他浑身都擦了遍,又拿了药来把伤口上的药都给换掉,这才帮他穿衣服。衣服穿好了,再小心扶他躺下。沈翼却并不想躺下,目光落在她身上,有气无力地摇头,而后把右手伸出来,竖出小指伸到她面前。
 
    姜黎不知她何意,看着他目光落在自己袖子上,便意会了过来。她把那根剑穗从袖袋里掏出来,又小心地扣去他小指上。
 
    剑穗扣好,沈翼把手搁下,合上眼睛,声口极虚地说一句:“给我说故事吧。”
 
    姜黎忙又去拿床上搁着的话本子,打开一本来手里拿着,去他旁边坐下来。沈翼身子软,往旁侧一歪,就靠到了姜黎的肩上。他便这样歪着头,合着眼,听姜黎在自己耳边徐徐开口——
 
    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得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听得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第38章 亲吻
 
    姜黎缓着声音读了一气, 脖侧拱着沈翼毛茸茸的头, 长发压过她的肩, 搭几缕在她手腕上。她越读声音越小,而后微微转头看向沈翼, 能看到他的额头和微合的眉眼。这个角度大约看什么人都好看,可以清晰地看到颤动的睫毛,和胸口微微□□的皮肤。
 
    姜黎小声:“累么?累了扶你躺下。”
 
    沈翼摇了一下头,“饿。”
 
    这话刚说完,便有人在帐外出声, 说是给送了饭来。食篮里装着的,只有一碗清粥。养伤养病的,总不好去吃那些油腻的东西, 也就这个裹裹腹罢了。姜黎扶正他的身子, 起身去端过白瓷碗,汤匙在粥里搅着散热, 又凑过嘴去吹一吹。
 
    端到榻边,自坐去榻沿儿上, 舀起一勺来在嘴边吹温了, 送去沈翼嘴边。沈翼没什么力气, 唇色苍白,眼皮微耷。他一面机械地张嘴接姜黎送过来的粥, 一面目光一直放在她脸上, 移也不移一下。
 
    姜黎也不管他就这么盯着自己看, 心里想着, 大约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照顾他,所以还有点不太相信吧。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总归是不希望他死的,希望他康康健健地再下地舞剑去。是以,对他的照顾也是发自内心的,虽有私心,但没有掺假。
 
    她把粥一勺一勺吹温了给他喂下去,喂完了问:“饱了么?”
 
    沈翼点点头,姜黎便把空碗放到旁边的小杌上,上去扶他躺下,“躺下多歇会儿,好得快些。我把碗拿去洗了,待会儿回来给你捏捏腿脚。”
 
    扶他躺好了,再给他拉了一下薄被角,姜黎便转身拿上食篮装了碗出了帐篷。吃完饭吃完药,碗筷汤匙都是要送回去的,及时洗了下回再使。她去到伙房搁下来,自把篮子里的碗勺拿出来洗干净。洗了碗勺,没有干巾子擦手,便奋力地甩水珠。
 
    这样甩着手出伙房,迈着步子往沈翼帐篷那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抬手按按的自己额头。服侍他这几日,其实她都没怎么踏实睡过觉。整日整夜榻边的小杌上坐着,守着沈翼,怕他哪个时刻醒了,却找不着人。每每犯困到熬不住的时候,她便伏在床沿儿上睡会儿。
 
    姜黎拿下自己的手来,眼前发黑,步子也有些生虚,便也没再强打精神往沈翼帐篷里去,而是折了步子回去,往自己的帐篷里去了。心里想着沈翼刚吃完东西,药也要好阵子才能喂,这时间是够她睡一气的。因回到帐里什么也不再想,扑到床上拉过被子,就合眼睡了过去。
 
    这会儿帐里没有人,女人们都往河边洗衣服去了。这几日她们都在洗衣服,脏衣服洗不尽,太多。一件件洗过了,晾在杆子上,密密挨挨的一片,太阳一照,布褛间闪出刺目的光芒。
 
    一直洗到夕阳下山,余光在河水里印下大片红霞,苏烟络泼掉浣洗盆里的最后一点水,抬袖擦了一下额头,这事儿才算结束。女人们便又结做一群,去伙房吃饭。这又成了最和谐的模样,互相之间不计较,多帮衬。
 
    吃完饭回到帐篷准备梳洗,都是每日里章程。这阵子将士刚经历过战争,都在养伤养病养精气神儿,没有还找人做那事的。女人们晚上便也得些清闲,帮着送送药,伺候了士兵们吃药换药,也就没什么事了。
 
    阿香和一众人回到帐里的时候,看到姜黎还在床上睡着,露了半截脑袋在外头,也没人过去扰她。便是连说话也小声起来,能不说就不说了。她们也都知道这几日姜黎看着沈将军,应该是没日没夜熬的,那差事不轻松,这会儿自然也体谅她。
 
    姜黎难得睡个沉到脑子发昏的觉,不知睡了多久,最后在一声声梆子声里转醒过来。她按着额头从床上坐起来,只见帐里的女人们都在,有的围在一处小声说话,有的在灯下做针线。还有的,如苏烟络,抱着她的长耳灰毛兔在逗。
 
    阿香见她醒了,往她床边来,“睡足了?”
 
    姜黎只觉睡得头疼,缓了一阵子,抬头看向阿香,“什么时辰了?”
 
    “亥时刚过,刚才那是三更天的梆子。”阿香在她床边坐下来,“什么时候回来睡的?”
 
    姜黎闭眼缓解脑子里灌铅般的重感,“沈翼醒了没多阵子,我给他擦了身子喂了饭,就回来睡了。”
 
    阿香算算时间,“那也有大半日了。”
 
    姜黎睁开眼,掀开身上的被子下床,“我过去瞧瞧吧,也不知道晚饭吃了没有。”
 
    阿香不拦她,也没再追着问些叫人摸不到头脑的话。只跟着她去到帐外,嘴上又叮嘱一句,“你也注意自己的身子。”
 
    “诶。”姜黎给她应声,身影消失在帐篷间。
 
    阿香自顾又嘀咕一句,“也不知道沈将军记不记得我跟他说的话。”嘀咕完没人能给她答案,自个儿回头又进了帐篷。进了帐篷往女人堆里一扎,只管胡吹乱侃去了。
 
    帐篷里的光火印得帐壁微微透着光,打下屏风的黑影。
 
    姜黎去到沈翼帐外,在外头往里道一声来了,便打了帐门进去。沈翼这会儿也没再躺着,而是坐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话本子。原都是姜黎拿过去搁在床上的,他伸手就能够到。借着光亮瞧过去,他的脸色较刚醒那会儿已经好了不少。
 
    姜黎往他榻边走过去,还没出声,便听他出了声问:“不是说送了碗勺来给我揉腿脚么?”
 
    姜黎顿一下步子,再往他榻边走过去,这又不自觉敛起气息神色来了,说:“我现在给您捏。”
 
    沈翼不喜欢她这个样子,搁下手里的话本子来,看向她:“不急这一时,案上篮子里有吃的,你去吃一些。”
 
    姜黎这又停下了步子,犹疑一下便去了案边。确实也是睡了大半日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着,这会儿自然不会跟吃的过不去。那篮子里搁了两个包子一碗粥,已经有些凉了。但这时节却无碍,姜黎伸手进去捏出来,一气把两个吃完,又吃下粥,这便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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