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头奴——臧白
时间:2018-02-21 11:49:22

 
    吃饱了要开始伺候人,刚好外头也给送来了药。姜黎迎上去接过来,端着药碗来到榻边,往床沿儿上坐了,说:“我吹吹凉,你一口闷了,也少些苦味。”
 
    姜黎刚要对着药碗吹气,便见着沈翼摇了摇头。她便把那口气收了回来,看着他,“怎么呢?”
 
    “喂我。”沈翼看着她,目光柔和如水,其中掺杂些微倦惫之色,瞧着又像是慵懒。
 
    不知道为什么,姜黎看着他这样的眼神,耳根忽有些烫起来。她轻轻清了下嗓子做掩饰,听命做事,拿汤匙舀了一勺,轻吹两下,小心地送去他嘴边。沈翼却并不张嘴,低眉垂目看了一眼汤匙里黑乎乎的药汁儿,又抬目看向姜黎,微动薄唇,“不是。”
 
    姜黎抬起的手在半空僵了僵,只觉耳根越发发烫起来。她把手收回来,好容易挤出笑来,实在笑得不好看,说:“那……那……怎么吃呢?”
 
    沈翼没接她这话,只用刚才那样的目光瞧着她。姜黎心里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要不然耳根也不会越来越烫。也因为知道,所以她忽而觉得现在在她眼前的沈翼特别陌生,好像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沈翼。受伤之前的沈大将军,从来也不会这样的。
 
    姜黎又清了几下嗓子,在他的目光长久注视下,连心脏也不自觉跳得快起来。她知道,这么拖着不是个事儿,药凉了那就没法吃了。倘或他一直不吃,那也是她照顾不周的罪名。因她便红着脸,自己低头吞了一口,含着苦味把嘴送到他面前。
 
    鼻尖相触的一瞬,姜黎只觉自己断了鼻息,喘气也不会了。她能感受到沈翼的鼻息,有温度有触感,挠在她鼻尖上。她便不能再瞧见他的眉眼,忙地闭上眼,把唇覆到他的唇上,然后把嘴里的药慢慢喂给他。
 
    一碗药足喂了四口,苦味在嘴里打转,这会儿却哪里有心思管这个。姜黎的脸红得很,她伸手把碗放到小杌上,尽量不让自己瞧出异常来,去扶沈翼躺下。然脸颊并连耳后的红烫,是她自己控制不了的,都在沈翼眼睛里。
 
    姜黎原本还想给他捏捏腿脚松松筋骨,这会儿也不想了,只想赶紧走。因她帮沈翼拉好被子,便道了句:“您睡下吧,明儿一早我来给你换药。”说罢忙端了小杌上的药碗,急忙忙出了帐篷。
 
    出去帐篷,有清风拂面,只觉清凉无比。她嘀咕,不知不觉这天已经这么热了。一面嘀咕着一面又抬起手,手背贴着脸,两边都探了探,自己只管呼气。呼到伙房,把碗勺洗干净,手碰过凉水,才觉脸上没那么烫起来。她这便又呼了口气,回去自己帐篷里梳洗。
 
    梳洗罢了在床上躺下,听着周围的人渐渐入眠,有呼吸均匀的,也有鼾声如雷的,卡着一口气来来回回地喘,要断气一样。姜黎没有困意,一来是白日里睡多了,二来便是一闭眼就想起自己给沈翼喂药那场景来。本来他昏迷的时候也是这么喂的,并没觉得有什么。可今晚上,显然跟那不一样。
 
    睡不着她便睁着眼睛呼气,呼气也睡不着,索性就直接坐起身子不睡了。坐累了又觉难受,便又躺下来回翻动身子,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方才睡着。
 
    次日凌晨与女人们一道儿起来,前后洗漱过了绾起发丝,便各忙各的去。姜黎忽而有些不想往沈翼帐篷里服侍去,因拉了阿香说:“我身子有些不大爽快,你替我一回,帮我给沈将军喂个药喂个饭,再把伤口上的药换了成不成?”
 
    阿香乜她一眼,“沈将军那金贵的身子,咱们不敢瞧,怕长针眼。”
 
    姜黎看她不答应,又去找苏烟络,“你不是早想伺候他嘛,这会儿你替替我呗。我实在不方便,要不也不劳烦你。”
 
    苏烟络看看她,抱起那只兔子在怀里摸了摸,“我可不去,她们再打我。我还想多活些日子呢,你莫要想害我。”
 
    姜黎:“……”
 
    姜黎找人问了一圈,无一人答应,陆陆续续也都出了帐篷忙去了。便只有阿香爱管事儿,特意留下来,问她:“又怎么了?你又不想服侍他了,这一出出的,唱的都是什么?又要把好儿让给别人,你自个儿不要了?”
 
    姜黎吸口气,“让什么呀,就替这一回。罢了罢了,我自个儿去吧。什么好姐妹,遇着事儿没一个搭手的,都是屁!”说罢就甩开帐门去了。
 
    阿香看着她气呼呼地出帐篷,真个叫一摸不着头脑。她又想追上去问她到底怎的了,然出去的时候已经追不上了。阿香自觉也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因也没再管,只忙活自己的去了。
 
    姜黎去伙房胡乱吃了些东西,便只身往沈翼帐篷里去。到沈翼帐前的时候又立身片刻,深呼吸好几口气,方才传话打了帐门进去。到里头也是绷着脸,端的和平常无异的样子。心里念叨着做下人该有的样子,过去拿起鱼洗去兑热水。要敷的药已经送了来,都放在案上。
 
    她把兑好的热水端去床边,里头放了纯白的巾栉子,又去找来一身干净的衣裳放在沈翼的枕头。她不说话,端着平常的神色,去扶沈翼坐起来,然呼吸却是压着的。扶起沈翼,又给他脱衣服。那手刚扒开他的衣襟,耳根就又不受控地热起来。
 
    她自顾清嗓子,把沈翼身上的衣裳都脱下来,然后拧干水里的巾栉子给他擦身子。原都是看过好多遍的了,不知道这会儿有什么可脸红的,偏那脸就红了。然后她手上的动作便敷衍起来,胡乱给他擦了换上药,再穿上衣服,而后一扯被子给他盖上腿,转身大松了口气。
 
    给他擦完身子,姜黎又伺候他洗牙洗脸,再拿了梳子帮他梳头。他头发很长,乌黑如缎,和她的头发得可一比。梳顺了,也仍是绑个发带在他身后,并不绾起来。他现时还不能下床走动,束起头发实在不方便。
 
    一切收拾妥当,沈翼也没有说什么话,更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动作。姜黎的心跳便慢慢平顺下来,出去泼了水,刚好碰上来送药送饭的。这会儿往沈翼帐里送东西的,已经换了人,再不是周长喜。姜黎便把鱼洗放在帐门边,伸手接下来,自拿进帐里去。
 
    药在饭前吃,姜黎打开篮子,先把那碗用盖子扣住的药端出来。而后端去沈翼床边上,在他面前坐下。犹疑着怎么喂药,姜黎不想让他再提,便微红着耳根低头要含药。然嘴唇刚碰到碗口,沈翼忽开口叫她,“阿离……”
 
    姜黎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他。他伸手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药碗,又说:“太苦了,我自己来。”
 
    姜黎看着他自己吹了吹药碗,一口气把药喝下,忽而又尴尬起来。那耳根上的热度不消,自又清嗓子强行缓解。她低下头,两只手掖在大腿上摩挲。等他吃完,忙伸手上去接碗,拿回案上,又去把篮子里的清粥端来,送到他手里。
 
    沈翼这下也没要她喂,自己拿汤匙挑一挑碗里的粥,等有些凉下来,便几口给吃了干净。吃完把碗往她手里送,还客气地说一句,“劳烦你了,阿离。”
 
    姜黎忽而有些摸不着头脑,自接下来碗来。拿了碗到案边都装去篮子里,提上篮子再往外去。到了帐外,她忽自己学着沈翼的语气嘀咕了一句:“劳烦你了,阿离?”
 
    呵!这话说的,好像受伤前一直给她冷脸的人不是他,昨晚耍流氓的也不是他。不是他是谁?明明都是他,是他一个人。
 
    姜黎觉得自从沈翼醒后,哪哪都怪,哪哪都不对劲。伺候他约莫十来日的时候,她终于发现了怪在哪里。她晚上拉阿香去营地西侧的空地上看月亮,跟她说:“他以前从来不叫我阿离的,你知道我的本名,你也听过,他都是直接叫我姜黎。每次叫我名字,也都是凶神恶煞的。但他这会儿叫我阿离,很寻常的叫法。每天都说,阿离,扶我起来、阿离,我渴了、阿离,我要解手、阿离、我要吃饭……还有什么,阿离,喂我……”
 
    “阿离,喂我?”阿香抓住最后一句重点,双目盯着姜黎。
 
    姜黎结了结舌,半晌道:“你听的什么?我是说,沈翼好像变了个人,他跟之前一点也不一样。对我,也变了。”
 
    阿香一面点头一面转眼珠子,忽看向她问:“跟再以前呢?”
 
    姜黎抬起头来,目光与阿香相对。经阿香这么一提醒,她想起以前京城里那个沈翼来。他多情,有时耍赖,有时风趣,有时像年岁半百的老头儿,有时像个只会邀宠的小孩儿。可那时沈翼的这些特质在她眼里,并不可爱,甚而有些烦。
 
    姜黎抿抿唇,收回自己的目光,看向别处,突然没话可说了。别处也没什么可看的,她又低下头来,伸手薅面前的草。薅得一手青草汁,忽而低低出声,“为什么要有那样的过去。”
 
    阿香知道她不是在问她,也不是在问自己。为什么要有那样的过去,如果没有那样的过去,现在是不是会是两个毫无芥蒂之心最单纯的两个人。如果是那样,该有多好,脸红的时候梦幻,心跳加速的时候可以认为,这或许是爱情。
 
    阿香看她薅草薅得起劲,忽伸手打了她手背一下,“别薅了,好容易长出来的,都叫你薅秃了。”
 
    姜黎便把手收回来掸了掸,站起身来,“回去睡觉吧。”
 
    阿香随着她站起来,看着她走出两步,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开口,“既然不想要那样的过去,那就忘了啊。还有秦泰,你也把他忘了吧。”
 
    姜黎停下步子,听完阿香的话还在原地站了许久。而后她没有出声,迈起步子往帐里去。
 
    今晚其实没有月亮,天上灿灿地散落着一些繁星。偶或眨两下眼,夜也就深了。
 
    夏日的凌晨来得早,伴有吱吱连声的蝉鸣。卯时一到,天上还挂着稀落星辰,东方已经膨出了亮光,刺穿朝霞,散下不同傍晚时的亮目殷红。余晖落尽,与朝气蓬勃,总归是两样东西。
 
    姜黎打着哈欠起床,迷蒙眼睛着去洗漱梳头。她们帐里的女人用不起头油,每日里不会随便绾些发髻。那复杂好看的,即便绾的时候平平整整,要不了一会儿也就松散了,还得麻烦。
 
    姜黎梳洗好了去伙房吃些东西,还是去沈翼帐里服侍。这会儿的沈翼,脸上气色已经恢复了差不多。只是身上的伤还在愈合中,仍不好下地随意走动。多半时候还是躺着,梳洗擦身这种事情,也还是每日里开头,姜黎过去伺候着他做。
 
    姜黎伺候了他十多日,这些事情早已得心应手。但在过程中,还是有让她耳根发烫的时候。但她都端着,不表现更多的情绪出来。今儿还是一样,打好了水进帐,服侍他洗面洗牙,再帮他擦身子。巾栉子从脖子细细往下擦过去,姜黎这会儿也耐得下心。
 
    然擦到下头的时候,她捏着巾栉子在他大腿上荡蹭了两下,忽见得中间那东西跳了起来。她便被弄得面红耳赤,也不敢去看沈翼,只连忙帮他把下半-身擦了,给他套上裤子,再拉起旁边薄薄的毯子给他盖上。
 
    擦完了姜黎还是不看沈翼,心跳堵在嗓子眼儿,也说不出话来。她转过身暗暗深吸两口气,把巾栉子丢进鱼洗里,又去拿了药过来,给沈翼的伤口换药。换药少不得还是要有身体接触,手指在他皮肤上擦过来蹭过去。白布条儿缠了几层,有时那胳膊便是虚抱着沈翼的状态。
 
    好容易换好,再耐着性子帮他把上衣穿上。这就妥当了,姜黎干咳了一声,一面从她面前直起身子一面说:“您歇会,我把水泼了,再给您去伙房看看药煎好没,还有饭……”
 
    然身子不过直到一半,就又被沈翼伸手拉住胳膊给拽了回去。姜黎被他拽得一惊,往他面前趴过去,停下来时,抬起头正与他的脸正对着。一寸的距离,她能瞧见他目光如水,里面有腻得化不开的柔情。还有鼻息、淡红的嘴唇。
 
    姜黎一下子又断了呼吸,只觉大脑也跟着窒息了一下,心跳漏了半拍后开始快速地跳起来。这种感觉最是熬人的,她下意识就要起来,想要离他远远的大喘几口气。只觉这样一直下去,大约是要窒息而死的。然她不过刚起了一点,就又被沈翼拽了回去。
 
    沈翼微歪下头,把嘴唇凑过来。姜黎眼见着他的唇贴近过来,便越发紧张,手上抓了沈翼腰上的衣裳布料,本能往后避开了一些。本来都是做过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却是这般感受,和之前完全不一样,好像根本不是一回事。之前做这些的时候带着悲壮的牺牲心理,没觉有什么别的。而这会儿呢,是除了紧张,没有别的。
 
    沈翼却没有管姜黎的躲避,还是把唇压了上来。在她唇上动作极缓地吻两下,而后微微含住她的上半嘴唇,松开后又吻上去……
 
    姜黎能感受到沈翼嘴唇上的冰凉,还有奇异般的柔软,余下的,便是让她脑子里闪起白光的酥麻触感与温热鼻息。她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沈翼独有的味道笼罩了起来,别的全部感受不到。甚而,连自己的呼吸好似都是没有的。唯一能听见的,是沈翼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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