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随她往桌边坐去,“说来惭愧,没有钱,真看不起你。”
苏烟络瞄她一眼,给她倒茶,端着茶杯往她手里送,而后直截了当道:“说罢,找我什么事儿?”
姜黎念着时间有限,也就不与她寒暄了,直接便说了来意,道:“我是有事才来的,听说前些时候来了个南方商人,从你们这里赎走了一个姑娘,你知道么?”
“这个啊。”苏烟络在桌子边坐下来,“这还是我来这里之前的事情了,那会儿我们还在回京城的路上呢。怎么,你来打听这个做什么?”
姜黎也无心吃茶,直接道:“我就是想打听打听,那个商人是哪里的,姓什么,叫什么。”
苏烟络看向她,“这些我还真不知道,就知道他姓梁,都叫他梁大官人。这事儿叫姐妹们都羡慕,所以听她们说起过。但是这商人是哪里人,就不知道了。要不,叫妈妈来问问?”
“能问出来么?”姜黎觉得那老鸨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如果能问出来,沈翼的人来查,为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苏烟络却道一句“试试吧”,便出去找那老鸨去了。片刻把人带了进来,桌边上拉出椅子给她坐了,便问她:“好妈妈,跟我们说说,之前那诗青被什么人赎走了?”
老鸨被苏烟络粘了一路上来,这会儿坐下吃茶,拿眼睛瞥苏烟络和姜黎,说:“之前有人拿了一百两银子来,我都没说,凭什么跟你们说?我可是答应了人家梁大官人的,不随随便便告诉人知道他的住所行踪。我若跟你们说了,不道义啊,是不是,姑娘?”
姜黎愣了一下,“您看出来了?”
老鸨把吃茶的杯子放下,手上的蓝宝石戒指闪过一道白光,“我又不瞎,还看不出男女了?一开始没仔细瞧,带上来就看出来了。”
苏烟络给她斟茶,不接这没意义的茬儿,只道:“干咱们这行,讲什么道义啊。您不要那一百两银子,那不是怕那些个男人有喜欢诗青姑娘的,去找梁大官人坏事儿么,您跟我们说,我们又不会坏您的事儿,您说是不是?”
老鸨接她手里端过来的茶,直直看着姜黎,“我又不知道你们问这个做什么,可不知道会不会坏事儿。”
苏烟络也不知道姜黎问这个做什么,便转头问她:“你打听那梁大官人做什么?”
姜黎抿唇,不知该如何说这事。心里想着用什么敷衍过去,还没想好,那老鸨把手里装满茶的茶杯搁到桌面上,叹了口气道:“罢了,说给你知道也不是不能,但也不能白告诉。”
姜黎见她有要说的意思,便忙开口:“您要什么?”
老鸨不理她,只乜苏烟络一眼,说:“以后别跟我拿头,乖乖儿地听我的话,不要太挑三拣四,也不要给我和客人脸色看,让我不好做人。咱们这馆子里,就你比我还横。”
这是要拿这消息换一个听话的苏烟络,苏烟络咽口气,啐一句,“趁人之危!”
老鸨也不跟她多说,起了身就要走,“谈不拢我可不强迫你。”
姜黎好不容易来求她一回,苏烟络也是要面子的人,这就起身一把拽住了老鸨,“罢了,答应你就是。但我不定做得来,一月两月的怕是忍得住,往后可不一定。”
“换你苏烟络一月两月给我赚银子,足够了。”老鸨这就站住,看向姜黎,“梁大官人是苏州人,全名梁问山,做丝绸生意的,在苏州有个绸缎庄子。我只跟你们两个说,可别说出去了,叫人坏了我的好事,找你们算账。那梁大官人是个不爱出风头的,上回来京城就是散心,只带了一个随从,可没人知道他是谁。也就跟看上了诗青姑娘,要跟我赎人,才亮出了家底。”
姜黎听老鸨说出这话,心里默默记下来,这又去跟苏烟络道谢并道歉,说委屈她了。苏烟络可不在乎这谢不谢的,全让她收起来,那边儿老鸨儿也叫她,“跟我下去罢,别妨碍苏姑娘接客了。”
姜黎这就不再黏糊着,从腰包里掏出一锭银子来,往苏烟络手里一塞,随着老鸨出门下楼去。下到楼梯一半的时候,那老鸨儿突然停住了步子,回头看住她,说:“你们长得很像,我就权当发个善心了,一百两银子也买不来的善心。她的命算是好的,遇到个肯赎她的人。”
老鸨儿说着转身继续下楼梯,继续道:“我知道你不是会坏她日子的人,所以也没什么说不得。但我要是你,就不去打扰她,就算相认了,也不过就是揭开旧伤疤,抱头哭一场,再度分别,又伤一回,其他的,什么也改变不了……”
☆、60.丫鬟
姜黎跟着走到楼梯下头,老鸨儿也没再回一个头多瞧她一眼。摇着手里的孔雀牡丹金丝团扇就招呼客人去了,油腻腻的腔调和笑容,大约都是那些来逛窑子的男人喜欢的。姜黎叫她最后那话说得有些落寞,也没再多说一句辞过的话,便出了醉花楼的门。
阿香这会儿正在河边的一个灯柱下站着,红色的花灯在她头顶下洒下红光来,穗子几乎要碰到她头上的平头小样。深色的平顶上,铺一层虚浮的红,直铺到肩膀上。瞧着姜黎朝她走过来,她便也迎了过去,打头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打听出来了么?”
姜黎拉上她的手腕子,离开醉花楼前,“路上说。”
念着要早些回去,姜黎和阿香也便没再往集市上逛去。找些人少的巷道,一路朝着东南方向找城门去。到了人少的地方,姜黎便放开了阿香的手腕子,跟她说:“打听出来了。”
阿香生奇,“将军派人去打听都得不出消息来,苏烟络那里就知道?”
姜黎冲她摇摇头,“她不知道,是老鸨儿跟我说的。”
听得这话,阿香就更讶异了,猛地转头看向姜黎道:“就那老鸨儿,跟你说这个?不是说将军的人找她打听,就打听出来人被带走了,没打听出那商人的身份么?那时都不说,这会儿轻轻松松告诉你了,什么道理?”
姜黎微垂眼睑,长长吸了口气,才开口说:“她看出我们是姐妹了,说是发的善心。大约也有这成分在吧,知道我不会坏了事儿,所以告诉我也无妨,也算成全了我们姐妹,做了一桩好事。之前沈翼的人找她打听,是花了大价钱的。这种人什么都想得明白,她大约也知道我妹妹以前的身份。什么人要花一二百两银子买一个没多重要的消息?这钱烫手,她不敢收,所以自然也不说。这会儿呢,又拿捏了苏烟络一把,让她好好听她的话,帮她赚钱,横竖怎么都不亏吧。”
阿香最不喜欢这弯弯绕绕的,听姜黎说罢,知道没什么问题也就放心了。她这会儿还有一个疑惑,一面往前迈着步子,一面侧些身子仍问姜黎,“你确定那就是你妹妹么?别找半天儿,找错了人再。”
姜黎微微抿唇,“应该没错了,之前沈翼的人就查出来是她。今儿我过来探问,老鸨儿说她的花名叫诗青。以前在家的时候,她就给自己冠了个别名,叫诗青居士。她爱读诗作画,比我文雅。”
阿香听了就忍不住感慨,长长叹了口气道:“好好的一家子,说散就散了。”她这会儿还是不知道姜黎家到底是因为什么散的,但知道她不会说,是以也不再多问。叹罢了,自又想到下头的事,仍问姜黎:“人都问出来在哪里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她?”
姜黎一直在想的,也就是这个问题。才刚老鸨儿那随意搭的几句话,让她心生感伤,一直有些泱泱。她和她妹妹的身份都这样,不管到哪里都改变不了。她妹妹大约被那梁大官人赎出去做了小妾,只不知道这会儿过得好不好。但现实是,过得好跟她这个姐姐也没什么关系,过得不好,她也不能把人从梁大官人的手里要出来。如果她不出现,她妹妹就没有什么糟心事儿,下半辈子能过得踏实些。如若见了,她这个姐姐到底会不会成为妹妹的累赘,要妹妹日日担心她的前途,也都难说。便是这会儿,丁煜和韦卿卿对她也不那么放心。毕竟,她确实前途渺茫。
姜黎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青砖墙青瓦檐儿,回阿香的话:“再看看罢。”
阿香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自打入了京城,这些城里人的心思你莫要琢磨,琢磨不透。她原有许多朴实的人生道理,这会儿全派不上用场。以前姜黎要靠着她,这会儿换了她要处处靠着姜黎,要不总觉得活得没根没须的。
扯开了姜黎妹妹的话题不说,两人一路上又闲搭些有的没的,路过摊贩边的时候买些粥粉面条儿吃,吃罢了继续赶路,便一路回了城南军营。
姜黎和阿香在醉花楼没耽搁多长时间,不过路上来回费了好些功夫,并加吃东西的时间,这会儿到了军营已是快到了子时。如意这会儿都回来了,梳洗罢了在床上坐着与其他人说话,点着烛火等她们俩回来再睡觉。
瞧着姜黎和阿香进帐篷,一身男装,先还愣了一下,而后认出来了便道:“这个样子,去哪里快活了?”
阿香走路走得口渴,进屋就找茶吃,回如意的话,“去逛窑子了,看苏烟络。”
“苏烟络?”如意来的时候苏烟络早都走了,她并不认识。因那旁边的人又接话,说:“以前我们一块儿的,到了京城后沈将军开恩放人,她就往城里馆子里去了。”说罢了又看向阿香,“怎么样,她过得好不好?”
阿香吃了几口茶,又倒了些端给姜黎,“沈将军不稀罕她,别的男人可都好她这口,能差么?只要是个能赚钱的,老鸨儿都会捧着的。”这也是回来路上姜黎跟她说的,苏烟络在醉花楼可是最横的主儿。大约以前就是这样在青楼呆惯了,所以之前到了西北军营就是那般招人讨厌的做派,全不拿别人当回事。
听说她过得好,人也就没什么感叹的,这又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以前的事情,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北雁儿那些回家的不知道怎么样了。她们是那时被掳的民女,回到家应该不成问题,但嫁人怕就是大问题了。乡里乡外的都知道是被打仗的掳走的,那必然不再是个全身,只怕没人愿意娶。
阿香累得紧,有心说闲话,却更要忙着梳洗。她不掺合那些话,只去碰一下如意,央求她,“好妹妹,搭把手弄些水来,我和你阿离姐姐洗洗。”
如意是个好差使的,本来和阿香姜黎她们关系就不差,今儿又得了姜黎的帮助,自然二话不说就掀了薄毯儿和阿香打水去。姜黎也一并去了,三人搭着手弄些水来梳洗。这会儿她们也不要伙房里烧的热水,只每日拿些大桶小盆接些干净的水,白日里放在日头下晒热,晚上就能用。
抬水的时候,阿香就问她:“怎么样,你家二爷今天给你长脸了么?”
“嗯。”如意使劲点头,“弄得我现在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就搁那想啊,要是真的,那多好!”
姜黎抬手敲她的脑袋一下,“你想得美!”
如意这就嘻嘻笑了,然后看向姜黎,“今儿在马车上,二爷跟我说了,以后叫我就跟着阿离姐姐你,伺候你就是了。家里的月钱照拿,还让太太以为我在军营里服侍得他。还说,若我伺候你伺候得好,他每月再贴补我些。这就不必管太太那头了,以后就是你的人了。”
姜黎愣了愣,“我可不敢要你服侍,我身份还比不上你呢,要折寿。”
如意可不管,“太太把我给了二爷了,我只听二爷的,他让我伺候谁我就伺候谁。到帐里把门一放,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大伙儿还不都跟姐妹一样。我以后就帮你搭把手做事,其他也没什么。”
“好呢。”姜黎没出声,阿香倒是说话了,“本来就没多少事,还推来推去的,让你跟着就跟着吧。我们阿离也不是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了,叫你讨了大便宜。那贴补可就别去沈将军那要了,有良心的,吃得下那钱么?”
如意还是笑,“我不去要就是,二爷要是给,我就拿着。”
这些话如意打算明儿再说的,这会儿一股脑儿地说了,也就自觉地开始真伺候起姜黎来了。打好了水,非要服侍她洗澡。原这也是丫鬟寻常做的事情,没什么特别的。以前姜黎在家里洗澡,那都是有人从旁伺候的。只是许多日子不曾有人伺候,自己做事习惯了,便有些不自在。
偏如意不依不饶,非粘着她,“月钱我不能白拿,之前觉得吃了家里的钱,日日在这里偷闲,就不踏实,怕被太太发现,又怕二爷撵我走。你就让我伺候了罢,二爷满意,不撵我走,我心里才踏实呢。”
姜黎拗不过她,只好让她伺候。这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她脱了衣服去桶里坐着,让如意帮她搓搓后背肩膀擦胰子,也就够了。如意在拉起她胳膊擦胰子上的时候,眼睛就不时往她身前瞄,然后小声说:“阿离姐姐,你真白,那个也大。”
姜黎听她这么说话,憋得脸也红了,抄起一把水泼到她脸上,“你说什么呢?”
如意抬起袖子擦擦脸,又看她一眼,仍小声说:“腰也细,我以前也服侍过别人,都不如你。难怪二爷喜欢你,要是我,我也喜欢。”说罢了自己嘿嘿直笑,笑得姜黎脸都黑成了包公,低声斥她,“再嚼蛆把你按进水里信不信?!”
如意这就不笑了,收起嘴角又立马一本正经,又问她:“你身上有好几处伤呢,肩头上这是被人咬的,胸口那个呢?好像是匕首伤的,是不是?”
姜黎低头看看自己胸口的伤,低低道了句:“还债还的。”
如意这便追着问:“还什么债?”
姜黎这便又抬起了头来,看向她,“做丫鬟伺候主子,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没人教你嘛?你这样没大没小,迟早叫人撵了去,不懂事。”
如意听她说这话的时候,就不时看她,这又不惦记着那还债的话了,只道:“咱们不是不算那正经主仆么,就随意些。不过,你这会儿看起来真像是做过主子的人。阿离姐姐,你以前家里是干什么的,怎么到了这里?”
这话就越问越深了,这整个帐里不过就阿香知道些零星的。姜黎抿抿唇,拿了胰子自个儿擦起来,说一句:“再多嘴叫沈将军撵了你回去。”
如意听到这话,便闭了嘴,她现在还不想回沈家去。余下便消停了,帮姜黎把后背擦洗干净,自退出屏风来,往自己床上睡着去了。其实她一直对姜黎都有好奇,但是帐里的人都不知道姜黎的身世和过去,越是这样便越好奇。还有她可以认为沈翼对姜黎那样是因为美-色,但是单凭美-色真的能让男人这么死心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