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宜摸了摸他的头,同纤秀见了礼,彼此落座。
纤秀打量着她,还未开口,眼圈先一红,锦宜因自己这次冒失走了,谁也不知内情,且又导致桓玹错过了纤秀的大婚,心里不安。
锦宜赔礼道:“按理说,本是我该去拜见太子妃的,倒是劳你先来探望,实在失礼。”
纤秀笑着点头:“怎么去静修了这一阵子,却还是没修明白,反更加客套见外起来了?”
两人目光相对,各自了然。
纤秀并没打听锦宜离开的这段日子去了哪里,好不好之类,只道:“婚期在即,家里人手可足么?”
锦宜红着脸一点头:“听说也要派那府里的人过来。”
纤秀微笑:“倒是我白操心,这些事三叔自然会斟酌的十分妥当。”
锦宜道:“这是你的友爱之情。我心里明白。对了……你一向可好?”
在回来的路上,起初游逛闲行的时候,锦宜隐约听人传说北疆有事,后桓玹又接到了急报……这是前世不幸的转折。
而当时桓玹去后,也是纤秀来跟自己说破那些话的,纤秀虽看着柔柔弱弱,实则是个格外能洞察先机心思细腻的人,前世锦宜因听说明帝昏迷不醒,那天去太子府同纤秀说想进宫探病,纤秀便立刻明白她的用意,不由分说就带了她去了。
听了锦宜敲问,纤秀笑着垂头:“太子性子和善,对我很好。”
锦宜见她面上含羞,只是眉宇间似另有心事。
果然纤秀又道:“只是……”
锦宜问:“怎么了?”
纤秀笑道:“就是这太过和善了,反倒让我担心呢。”
锦宜不解。
纤秀对阿果道:“阿果,叫嬷嬷带你去看看小弟弟好么?”
身后贴身的嬷嬷上前,领着阿果去了。
锦宜道:“是有什么事么?”
“倒是没什么大事,”纤秀忖度说道:“就是太子的性子和,所以耳根软,心也软些,别人说什么都听信,不舍得怀疑谁去。”
“你指的是……”
纤秀想了想,道:“这件事说来可笑,当初三姐姐被阿果推倒的事,我本以为是过眼云烟了,谁知前几日,太子突然跟我说起来,说什么……他听了些风言风语,都是别人浑说,三姐姐必不是那样的人,让我不要放在心上之类,你说可笑不可笑?”
锦宜皱眉:“太子无端怎么跟你说起这些,是有人对他提起来?”
纤秀道:“我从未提过此事。不过听人说,太子那段日子,跟那府里的二哥哥一起吃过酒的,多半是二哥哥不知哪里听了风,跟太子说了?”
纤秀所说的“二哥哥”,自然是说桓素舸的二哥,曾托桓玹求过爵位封了安乐伯的桓泯。
锦宜道:“过去这么久,安乐伯提这个做什么?还是说怕你跟太子告状,所以先在太子面前抢白?”
“我也正是这么想呢,”纤秀笑笑,“这倒是有点儿恶人先告状的意思。”
桓素舸到底曾是郦家的主母,如今纤秀却毫不避忌这般形容,锦宜心里明白纤秀已经看破桓素舸是什么人了。
锦宜便说:“咱们觉着是‘恶人先告状’,太子未必这么觉着,只怕还当善人一样的怜惜呢。”
两人目光相对,各自都已经明白对方是跟自己一样想法了。
纤秀笑道:“姐姐大概还不知道,你不在长安这段日子,好些人家去向大房提亲,但都给三姐姐拒了,现在府里头上下都在猜,三姐姐将来会得个什么了不得的好归宿呢。”
锦宜故意想了会儿,才说:“桓府已经出了个太子妃,终不能再出一个?那似乎有些不成体统了。”
纤秀抿嘴笑道:“姐姐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三叔向来照看长房,我想……”她迟疑看向锦宜。
锦宜哼道:“他如今自己开府,正经府里跟朝上的事都忙不过来,还有闲心去管什么别的,何况,该操的心他早操完了,以后若还要闲插手,我也断断不依。”
纤秀释然,却望着她笑了出声。
锦宜脸上一红:“你笑什么?”
纤秀颔首:“我笑姐姐说的好,你原本就该这么着……”说到这里,因毕竟涉及桓玹,就含笑不再说下去。
***
腊月二十三日,夜间飘了几片雪花,把地面染的白绒绒的。
清晨却又出了大太阳,晴空万里。
国公府娶新妇,迎亲的队伍绵延十数里,仿佛倾了半城之力。
城中百姓,摩肩擦踵,扶老携幼,来看这场大热闹,幸而朱雀大街足够宽阔,容得下这许多人。
近百的乐手们吹吹打打,同举牌打伞的侍从们在头前开路,后是皇帝赐的宫女内侍们,挑灯的挑灯,捧盒的捧盒,迤逦而过,半刻钟,才见到中间簇拥着一顶煊赫宽敞,华美非凡的新妆喜轿。
后又有家丁奴仆们,抬着各色箱笼嫁妆等物,以及各种依仗人员,有条不紊地鱼贯随行。
前头的队伍到了毅国公府门口,后面的队尾还在朱雀大街上没有撤出呢。
国公府这边儿,万事停当,来贺喜的太子妃,王妃,各家诰命等,陪着桓老夫人坐定等候。
锦宜身着一品诰命的袍服,蒙着盖头,按照规制照办行事,隔着那晃动的穗子,听着外头喧天的锣鼓声,竟有种惶然不真之感。
下轿入内,将迈步进门槛的时候,眼前恍惚,竟有些不能动。
正在身僵迟疑,腰间被那只熟悉的手轻轻一揽。
锦宜抬头,虽隔着喜帕看不见桓玹的脸,却心里陡然踏实:他在这里。
那只力道适中握在腰间的手,也在温声提醒她:我在这里。
等拜了天地父母行完了礼,送入洞房,才算远离了那些喧嚣的锣鼓跟谈笑声。
桓玹才跟锦宜坐下,外间就有内阁的周尚书跟小张公子过来讨酒,桓玹在锦宜的手上捏了一把,出去打发两人。
这是在桓玹自己新建的府邸里,并不是桓府,锦宜偷偷地从帕子底下张望,连床的式样都跟以前的不同。
她不由抿嘴笑了笑,就听奶娘道:“姑娘饿不饿?”
喜娘立刻提醒:“该叫新夫人啦。”
沈奶娘喜滋滋地笑道:“说的是。该改口啦。”
锦宜轻轻摇了摇头,头上的钗环,盖头上的穗子随着微微晃动。
她并不饿,只是……桓玹竟还未回来。
又过了会儿,连其他人的说话声响都不闻了。
锦宜的心怦怦跳急了几分,忍不住道:“三爷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说完了就有些羞窘,心想这些人一定要笑自己了。
正红着脸低下头,就听耳畔有人悄悄说道:“阿锦是想我了吗?”
锦宜一愣的功夫,红盖头已被人轻轻地掀了起来,她不禁抬头,正对上桓玹含笑凝视的眼神。
“你……”锦宜没想到他竟悄无声息回来了,再一看,沈奶娘跟其他嬷嬷们不知何时也已经消失,“奶娘他们人呢?”
桓玹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只想跟夫人相处,就叫他们都出去了。”
锦宜红着脸:“你也太不讲规矩了。”
“刚才不是还急着盼我回来?”桓玹她下颌上轻轻一抬,“现在又跟我讲规矩?”
锦宜望着这双如星空般璀璨深邃的双眸:“三爷……”
“嗯?”
“玉山……”脸上已然红霞晕绚。
“阿锦,夫人……”桓玹喃喃唤了声,目光在那诱人欲滴的樱唇上掠过,倾身压下。
双手环抱那纤袅的腰身,嗅着她颈间淡香,感觉她略有些生涩的回应……
前生今世,他终于心满意足,如愿以偿。
第126章
诗云:
映雾尽迷珠殿瓦, 逐梭齐上玉人机。
采莲无限兰桡女,笑指中流羡尔归。
这天晨起, 桓玹陪了锦宜去拜见老夫人,跟几位“妯娌”等,大家彼此相见,气氛略有些微妙。但大家都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面上看来,仍是一片花团锦簇,喜气洋洋。
让人意外的是, 桓素舸居然也露面了, 随在莫夫人身边,以晚辈的身份见礼。
猛然照见,锦宜怔了怔。
素舸却恍若无事般行礼, 泰然自若的令人钦服。
锦宜原先对任何人都是温言笑语,此刻看着桓素舸,却敛了笑,良久都未出声。
以至于满堂的人都悄悄地看过来,不知将会发生何事。
原来若桓素舸跟雪松依旧“相亲相爱”,桓郦两家, 辈分虽有些不好说,但却可以称得上“亲上加亲”, 但先前素舸跟雪松和离, 满城纷纷扬扬, 说了不知多少闲话, 无非是说郦家白巴望了一场,如今落得一场空,毕竟上不了高枝之类。
暗地里那些世交的人家却都知道,若非桓家开口和离,区区郦府自然没这个能耐,所以这一定是桓府的主意,也多半是三小姐自己的意思。
然而毕竟才生了小孩子,有什么了不得的,竟要在这个时候分了?难道连那孩子也狠心不管了?所以大家都在暗中揣摩叹息。
如今锦宜嫁了过来,素舸却没了郦家主母的身份,算来确确实实是“侄女”了,可身为郦家长女的锦宜,又将怎么对待这位昔日的“继母”。
莫说别的人想不明白,桓老夫人在旁看锦宜不言不语,也竟有些不安。
两个人有些僵持似的,直到锦宜终于淡声说道:“不必多礼,请起。”
素舸才终于缓缓起身,后退了一步。
桓老夫人松了口气,笑呵呵道:“锦宜,你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锦宜起身到了老夫人身旁落座,老夫人握着手,打量着她,同她闲话,又问那府里的人手够不够用,丫头们伺候的好不好之类。
锦宜一一回答。
眼见将中午吃饭,老夫人正要命在堂中摆饭,锦宜起身告退,道:“请老太太恕罪,想必是因为前几天太过忙碌,从早上开始身子就不适,怕搅了老太太的兴致,请恕我先告辞了。”
老夫人一愣,在座众女眷也都怔住了。
毛氏夫人反应最快,忙笑道:“怪道早先看你的脸色不大好,我还吩咐丫头们赶紧煮补血益气粥呢,想必是之前在家里的时候操劳太过了,如今横竖无事,赶紧歇息歇息补回来是正经的,老太太您说是不是?”
桓老夫人终于反应过来,缓缓道:“说的不错,既然如此,你就先回去歇息吧,改日再细细说话。”
锦宜谢过,毛氏夫人亲自送了出门,又笑道:“待会儿我叫人把熬好的粥给你送去,记得吃一碗,快点儿把身体养起来才是。”
锦宜笑着谢过,便自出桓府,乘轿回国公府了。
那边儿桓玹本在前头应酬,听说这消息,进来拜见桓老夫人。
老夫人只说不妨碍,又道:“你不要贪杯,略坐一坐,应酬了众人,就也家去瞧瞧,锦宜年纪还小,趁着这个时候快些把身体补养妥当了,知道吗?”
桓玹领命,也随着退了出来。
屋里众人又略坐了会儿,见老太太意兴阑珊,便渐渐地识趣散了。
待众人都走后,桓老夫人便对宝宁唉声叹气道:“这是怎么说?连顿饭也不吃就走了,就算她如今是辅国夫人了,可当着众人的面儿,这也太没规矩了。”
宝宁道:“老太太先别恼。她又并不是冲老太太的。”
桓老夫人道:“说什么?”
宝宁不回答,只问道:“今儿三姑娘怎么也出来了?”
桓老夫人一愣:“你提起这个我才想起来,我昨儿原本也想过这件事,本想跟长房说声让她避一避,又觉着素舸本是个伶俐的孩子,只怕自己早就懂了,我若再派人去特意提醒,她脸上只怕过不去,没想到今儿偏来了。”
“老太太都说三姑娘是个伶俐的人了,难道她当真想不到要避忌些么?”
桓老夫人有些诧异:“你说素舸是故意的?”
宝宁叹了口气:“老太太,这件事倒也不怪新夫人心里不痛快,好好地他们要成亲的节骨眼上,家里却和离了,又扔下那样小的孩子在那边嗷嗷待哺的,她才回来,就忙着料理婚事,虽然咱们府里派了人过去,但毕竟时间这样短,很多事都要亲力亲为,假如家里还有个主母在,自然不一样了,如今平添许多事端。”
桓老夫人紧锁眉头。
“且在郦府的时候,新夫人跟三姑娘之间……也难料有没有其他事。”宝宁忖度道:“新夫人其实也不是个不懂事的,不过照现在这样子看来,您可要好好想想了,总不能以后为避尴尬,一步也不往咱们这府里来啊。”
桓老夫人不语。
宝宁悄声道:“叫我看,太子妃那天跟您说过的话,未必没有道理,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就……”
***
桓玹在前头略应付了阵儿后,回到国公府。
锦宜已经退了钗环,倒在榻上。
桓玹过去板着她的肩头:“没吃饭就睡了?”
锦宜道:“困,别理我。”
桓玹笑道:“那也要吃了饭再睡。”回头吩咐奶娘去准备些她爱吃的菜。
奶娘见他这样,顺势也把屋里伺候的人都带了出去。
桓玹便坐在床边,见锦宜懒懒的,俯身问道:“是不是在那府里有什么不痛快?或者是谁惹了你?”
锦宜半睁双眼:“那又怎么样?你能替我出气么?”
桓玹笑道:“都是女眷,我怎么替你出气?只是我绝不信有人敢在今日招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