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做到的极限大概就是“对他们好一些”,但是他本人已经断情绝爱,他体会不到所谓的感情,所以就算对徒弟和女儿好,也只能表现为应允他们的所有要求。
木韵找遍原主所有关于韦连霄的记忆,试图从里面发现一点不一样。
最后她发现了一段不一样,就是十年前他吩咐韦韵和叶辛,将来将他葬在嘉陵江中那段。
但这也更证明了木韵的猜测是对的,十五年来,唯一让韦连霄情绪波动的一个人,是一个被他承认的对手,一个剑客。
确认了这一点后,木韵只能对好奇韦连霄的白延说:“我和我爹……相处得不多,但他对我有求必应。”
白延似是早有预料,对此并不惊讶。
片刻后,他又问:“那韦庄主可有教过你用剑?”
“有。”木韵点头,“但我嫌累,没学下去。”
她能察觉到白延此刻的焦躁,所以说完这句后,她难得主动抱了抱他。
“外面好多蚊子啊。”她说,“我们回去好不好?”
白延听到这久违的撒娇语气,忽觉心里某个地方痒得厉害。
他难得没有立刻点头说好,而是在低头撞进她眸光的那一刻俯身吻住了她。
有熟悉的清甜味和皂荚香气在舌尖鼻下萦绕开来,令他本能地想索取更多。
于是他扣住了近在咫尺的柔软腰肢,将她彻底拥入怀中,吻得急切而热烈。
海风将两人的长发吹得缠成一片,但比起头发,此刻更分不清彼此的其实还是心跳和呼吸。
木韵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回屋里去的,直到被他放到吱呀作响的木床上才稍微恢复了一瞬清明。
下一瞬,他便撑到了她上方。
他就这么静静地俯视着她,也不说话。
屋里没有点灯,从窗外漏进来的月光打在他额头下方,恰让她看清了那双比夜色更黑的眸子,那眸里有闪动的火光。
风声、海浪声以及蝉鸣声在这样的火光里齐齐远去,呼吸不受控制地顿住,木韵闭上了眼。
可是她却没有等到她以为会有的下一步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后,她感觉身上骤然一轻。
“睡吧。”他在她耳畔开口,声音已然平静。
木韵这会儿哪还能睡得着,尤其是她还又听到了他推门出去的声音。
她想她大概知道白玉璇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如果白玉璇真如白延所说,对各家剑法研究极深,还远比天下大部分剑客都懂剑的话,那么她肯定在第一次见到曲凤剑的时候就猜到了韦连霄昔年是如何凭着这把煞气极重的剑成为一代剑神的。
他们这些年在关中发展势力暗中窥探,窥探得越多就越清楚段鸿的厉害。
论天赋这对父子大概不相上下,但段鸿到底长了白延二十多岁,在对敌经验和内功上比白延多二十年积累。
要赢下这样的段鸿还是太难,所以看到曲凤剑之后,她就把白延报仇的希望押在了让白延断情绝爱,成为第二个韦连霄上。
可断情绝爱的前提是他得体会过真正的情和爱,否则就算断了也没意义,于是她便转变态度,支持起了白延和喜欢的女孩子在一起,甚至还明里暗里促进他们的感情。
思及此处,木韵的心情顿时又有点复杂。
她虽然一早确认了白玉璇绝对有问题,但现在真的搞明白了对方的打算,又忍不住有些心疼白延。
他这也太惨了吧,娘死了,爹是仇人,最亲近的养母只把他当报仇的工具……
K24:“那、那现在怎么办?”
木韵:“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配合她啊。”
K24:“等等?你刚不是还在心疼白延觉得他惨?”
木韵冷静道:“但我是来做任务的啊,他要是不能报仇,心愿没有实现,我这任务不就失败了?”
K24无法反驳,只能问:“你要怎么配合?”
木韵想了片刻,说骗吧。
“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骗他。”
……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K24一直好奇,木韵到底要怎么骗白延。
但木韵却懒得搭理他,她开始和白玉璇一起去海边看白延练剑。
木韵不懂武功,也分不清白玉璇口中所谓剑意的高下,但她能从白玉璇的表情和评价中判断白延现在的剑法究竟练得如何。
很显然,白玉璇对他目前的状态不太满意。
白玉璇失望道:“看来我教你的,你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白延没有反驳,良久,他才抬起眼睛对自己的养母道:“就算不那样,我也能赢段鸿,为我娘报仇。”
白玉璇瞬间睁大了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讽笑着道:“你能靠什么赢段鸿?就在上个月,他还凭一己之力赢下了漠北七星,关中那边传来的消息,他只用了十剑!你呢,你能做到吗?”
大概是因为木韵也在场,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只扔下一句你别忘了你发过的誓就甩手离开了。
木韵想了想,走过去拉住白延的手轻声道:“我看你义母她也是为你好……”
白延看着她,跟以往一样露出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来,像是在告诉她,他没事,不用担心。
这笑容叫木韵犹豫了一瞬。
但她最终还是压下犹豫和心疼开了口。
她说:“不过你如今这样,的确赢不了段鸿。”
“我记得十年前的时候,我爹就说过,现在天底下只剩下了一个有资格和他一战的人,就是关东长青门的段鸿。”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我虽然武功很差,但也是看过我爹如何用剑的。”
这意思就是比起有资格和韦连霄一战的段鸿,白延的剑还远远不够。
白延闻言动作一顿,他说这他知道。
木韵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捏住手腕抢了先:“可是阿韵,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能不能赢段鸿?”
这一个多月来,她每天都来看他练剑。
每次白玉璇教训完他,她都要替白玉璇说几句好话。
一开始白延以为她这是在为他考虑,不希望他和他养母的关系太僵。
可渐渐地,他发现她其实和白玉璇一样,最关心的是他能不能赢段鸿。
木韵听到这句为什么,心知这段日子的铺垫已经足够。
她挣开他的手,摩挲着他方才握过的地方轻声道:“因为我恨他啊。”
“我恨他,也恨我师兄。”她没有看他,“你不是说要替我出气吗?那只教训我师兄可不够,何况你本来就要找段鸿报仇,我当然希望你能赢过他。”
“那要是……要是我不能呢?”
木韵朝他一笑:“那我也只能自认倒霉啦,押错宝了啊。”
第14章 武林绝色13
白延听到这个回答,一颗心如坠冰窟。
他下意识收紧掌心,试图抓住点什么,结果只抓到了曲凤剑的剑柄。
木韵看着他垂首对剑出神的茫然模样,差些愧疚得演不下去。
她转过身,打算先离开海边缓上一缓,以防被他看出什么破绽。
回去路上她问K24:“我这么说,他应该会对我彻底失望了吧?”
K24:“……应、应该吧。”
木韵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十分不是人。
K24其实有些不理解:“以白玉璇的性格,就算你不配合,之后她肯定也会想办法逼得白延放弃你选择剑的吧,你何必亲自去伤害他?”
木韵:“长痛不如短痛啊,如果他迟早要屈服于这把剑,那还不如在屈服之前少煎熬一点。”
K24:“……”怎么说呢,他觉得不管怎样白延都好惨啊!
木韵给自己做了一个月的心理准备,这会儿真的把话说出口,倒是比当初想象中要冷静不少。
她琢磨着她该走了。
K24:“等等?这么绝情的吗?”
木韵:“不,我怕我内疚之下,天天对着他会心软。”
像韦连霄那样彻底断情绝爱走上无情道的人到底是少数,木韵虽然能为了任务冷静地做出选择,但也不是一丝都不曾为白延动容过,她无法保证自己不心软。
何况现在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剩下的事有一心报仇的白玉璇在,出不了什么大岔子,她留在这反而碍事。
K24看她真的立刻动手收拾起了行李,一时无言以对。
就在她快收拾完的时候,白延回来了。
他手里还提着剑,一推门看到她的动作,表情一滞:“阿韵……”
木韵身形一顿,却没有开口。
她不知道这种时候还能说什么。
白延上前一步按住她的肩膀,道:“是不是义母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
木韵没想到到这份上他还是在找理由相信她。
她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他望着她缓缓开口道:“你方才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不信。”他声音颤抖,“你若是从一开始就只想借我报复你师兄和段鸿,当初何必要把我赶走再一个人赴死?”
木韵:“……”
他要不说,她还真把这事忘了。
然而事已至此,她只能临场发挥脑洞继续编。
木韵深吸一口气道:“因为最早的时候我想过去长青门跟段鸿同归于尽。”
“他把我当成一个能用来装点他武林盟主地位的物件,因为他想要,飞凤山庄就得乖乖拱手奉上,那我就让他尝尝被物件反咬的滋味好了。
“可是到了长青门之后我才知道,我这种想法有多天真。
“段鸿他早已不是二十年前那个风流成性到处留情的段鸿了,如今他半点女色都不近,我半点机会都没有。”
“所以你就决定上吊?”白延按在她肩膀上的手骤然多用了三分力。
“对。要我仰他鼻息在长青门过下去,我还不如直接去见我爹。”故事编到此处,木韵倒是说得一句比一句顺畅了,“可惜我还没见到我爹,你就来了。”
“……”
“我当时看你混进长青门也没被人察觉,心想我可能低估了你的本事,所以我就决定……”
“……够了。”他神色痛苦地打断她,“够了,不用说了。”
K24一边叹为观止一边瑟瑟发抖:“你们写文的都这么可怕的嘛,你这说得我都快信了。”
木韵没理会这废物系统,她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就这么沉默相对了片刻后,她抬手去掰白延的手,说:“那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白延红着眼盯着她,良久才出声道:“我会赢过段鸿。”
我会赢过他,我也可以不在乎你利用我骗我,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两人离得这么近,她根本避无可避。
她只能闭着眼偏过头道:“那就等你赢过他了再说罢。”
说完这一句,她感觉肩上那两只手骤然一松。
“好,好……等我赢过了他。”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不可闻。
木韵本能地想说一句我相信你,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幸好白延没注意到她这番欲言又止,他正低头端详曲凤剑。
K24:“他不会是又想把剑还给你吧?”
木韵:“……”
完了,按白延的性格还真干得出这事。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抬起了头把剑推了过来。
“你的剑。”
话还是当初赢下叶辛时那句话,但语气却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木韵没有接,她冷声道:“它若是在我手里,指不定哪天就被长青门的人夺去了,你不用还我,用它赢过段鸿就是。”
白延想了一小会儿,表情变幻,最后他说好。
木韵闻言,顿松一口气。
之后白延又问她:“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木韵想了想,说先回蜀中看看吧。
他垂着眼思忖道:“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木韵:“……”天哪他怎么能这么傻的?
K24也目瞪口呆:“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良心很痛?”
当天晚上白延不知道跟白玉璇说了什么,总之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白玉璇的表情很复杂,期间还状似无意地看了木韵好几次。
木韵只当没注意到,安静地吃自己的饭。
饭后白玉璇如以往一般回自己屋子休息,而白延则是一边洗碗一边跟她说,他让义母帮忙,为她安排了从岭南回蜀中所需的护卫。
“倘若不出意外,那些人七日后就能赶来了。”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等他们过来,你再走也不迟。”
木韵闷闷地回了一句谢谢。
他动作一顿:“不用,我拿了你的剑,本就该护你周全。”
夜间海风肆虐,吹得窗户吱嘎作响。
木韵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夜,仍是一丝睡意都没有。
她知道屋子另一头的白延也没睡。
不知过了多久后,她听到他起身推门出去的声音。
这一回她没有跟出去。她在带着凉意的月光中闭上了眼。
接下来的六个晚上,他都会在子时之后出门练剑。
第七晚木韵一直等到窗外的晨光漏进来都没有听到什么动静,然而就在她快要睡过去的时候,他走到了她床边。
有熟悉的气味笼罩她鼻尖,之后是一个轻得好似幻觉的吻。
木韵知道,这大概就是他的道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