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族无不有——我是一只花妖
时间:2018-02-24 10:52:08

  清荷沾露,叶举圆圆,这么红着眼圈儿扑到自己怀里,按着自己的胸口,如果他是沈云庆,他一定顺势搂住她,看她是否真的如传说所写,是海中珠,泉中客,只能等待机缘,不可强求逼迫。
  但他不是,他是沈玉韫。即使幼贞已经在手掌上加了力气,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他看上去仍然是沉静的,甚至连急促的呼吸都并不显得狼狈:“这个东西是枕月大师卜完那一卦之后送给我的。现在,你该相信你我之间的……”
  幼贞不待他说完便继续追问:“枕月大师现在在哪里?他又是怎么拿到这个的?”
  “枕月大师云游四海,居所不定,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沈玉韫按住幼贞的手背。
  幼贞松开手,退开几步。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脸色比真正犯了心疾的沈玉韫还要难看。
  究竟出了什么事,二哥的龙鳞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就像蛇会脱皮一样,龙也会脱鳞吗?或者说……那个枕月大师有可能是二哥吗?他把自己的鳞片留下作为引子,然后把她推给另一个男人?
  即使是这样荒诞的念头,幼贞也愿意去相信,而绝不去猜测另一种可能。
  绝不!
  沈玉韫服过药,喘了一会儿之后,朝幼贞伸出手。
  幼贞按住胸口藏着的龙鳞,又退了一步,凶狠的瞪着他:“这是我的!”
  晚风吹过,粉色的花瓣簌簌而落,擦过幼贞的脸颊,打着旋儿落在地上。明明是那么漂亮柔弱的小姑娘,没见到龙鳞之前还乖得像只小兔子,现在却抢了他救命的东西据为己有,并且竖起她全部的武器和防备。
  沈玉韫看得出来,幼贞此刻心境十分不稳,他想控制她,就像握住从天而落的一片花瓣般容易。
  但她对于那块龙鳞的在乎,又让他觉得很是在意。她眼中的光亮忽明忽暗,明时如烈日当头,暗时如小星拱月,或明或暗,却没有任何熄灭的倾向。如果她真是一只兔子,她也会用她所有的一切,牙齿,爪子,甚至是绒毛,来保护这块龙鳞吧。
  幼贞从装满水的箱子里独自醒来,到现在来到清河王府,她在临泱的生活已经有半个多月。她有一个目标,为了这个目标,她要调动一切手段,发挥一切本领,因此暂时顾不得自己的那些猜疑,恐惧,害怕等负面情绪。
  这一块属于李藏珠的龙鳞,终于让她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到达了顶峰。她的心脏,因为这块龙鳞紧紧缩成一团。这是二哥的,那也就是她的,她不可能交给别人。
  沈玉韫伸着手掌,没有等到幼贞的下文。他凝视她片刻,终于判断出她不可能把龙鳞还给自己了。他现在倒是很好奇,所谓命中注定,所谓更改气运,她对他,究竟能产生什么影响。
  天下为局,他是弈棋之手,亦是盘中之棋。
  “我需要龙鳞续命,如果你不还给我,就要一直近身跟着我。”沈玉韫抛出条件。或者,如果她真想以命相搏,那搏便是。
  幼贞按了按怀中的龙鳞,它在微微发烫,安静的伏在她的胸口,暖着她。它仿佛能够感应到她的心情,在用它自己的方式安慰她。
  她走到沈玉韫面前,龙鳞从幼贞的衣服里飞出来,在两人中间闪闪烁烁的发着光。
  “这是什么意思?”幼贞不懂。
  沈玉韫撑着桌子站起来:“我拿到它只是为了续命,我还以为,你比我更熟悉它。”
  天色将晚,龙鳞发出的光芒越来越黯淡,最后终于消失了,又成了黑漆漆的样子,落到幼贞手里。她抚摸着龙鳞上的纹路,一圈圈不厌其烦的描画,如同抚摸情人的衣袖,眼角眉梢俱是情意。
  沈玉韫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没动心绪,也未劳神,见了幼贞这副模样,心口处却有些丝丝缕缕不明不白的绞痛。
  幼贞把龙鳞贴身收好,正色道:“我跟着你。王爷这么大费周章的找我,一定有您的用意。我要找这块龙鳞的主人,希望王爷可以帮我。”
  沈玉韫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他带着心疾出生,最忌擅动喜怒,母妃还在时,日日夜夜在他耳边念叨不要有情绪,不要有欲望。他听进去了也是这么做的,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全无人气的冰疙瘩。
  至于他筹划的,那更像是任务,是出于对临泱的责任,而不是他个人的喜好。
  直到十二岁,枕月大师一卦卜出,他才知道,原来他的人生还有转机,他第一次从心底生出了期盼。这一盼就是十年,她终于来了。
  他是欣喜的,甚至有些急切。急切到一向周密的计划出了漏洞,让四弟和大哥先后意识到了她的出现。但那无所谓,她已经来到他身边了。正如枕月大师所说,即使他不刻意去找,她也会自己过来。
  可是她的目标不是他,他十年的期盼,第一次的欣喜,都比不上一块漆黑的,不知从哪儿来的,不知经过多少岁月侵蚀的难看的龙鳞。
  她来到他身边,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这块龙鳞的主人。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对他的生死毫不在意,像是做一场交易一样,说让他帮忙找龙鳞的主人。
  沈玉韫把玩着刚刚捡起来的珍珠,淡淡的问:“如果我帮你寻人,你什么都愿意做?”
  “愿意。您要我的鳞片,就拿去;要珍珠,要多少有多少;要占星的本事,我马上就学。”幼贞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价值,她也不懂得如何谈判,她只知道,找到李藏珠这件事,占据了她的整颗心。
  “命也可以不要?”沈玉韫的眼神略微深了些。她越是这样毫无保留,越显出她有多不在意他,有多在意龙鳞的主人。
  “命不能不要。”幼贞站得笔直,“我要留着这条命去见我二哥。您如果是这个条件,恕我不能答应。”
  她这副能屈能伸的样子让沈玉韫更不高兴了,他一甩衣袖,抬腿便走。见幼贞愣在原地,不耐烦的催道:“楞着干什么?不是说过要近身跟着我吗?不要你的命,跟上!”
  幼贞小跑着跟在他身边,随他进了主院之后,被几个婢女围住,前呼后拥的推着她进了一处汤池,把她泡在水里,从头到尾,一块鳞片都没放过,狠狠清洗了一番。
  幼贞抱着自己的尾巴,羞得鳞片都泛红,心有余悸的看着一群漂亮的小姑娘,直往池子外面蹦跶。当然是不成的,结果就是被拽住尾巴,拎住胳膊抬起来,塞进一个飘着花瓣散发着香味的木桶。
  幼贞浑身一个激灵,被人按着肩膀爬不出去,只好捂住鼻子求饶:“太呛了,女侠饶命!”
  几个小姑娘互相看了看,还有一个捧起水闻了闻,只有花露稀释在水中淡淡的香。
  幼贞别过头打了个喷嚏,有气无力的说道:“鲛人的鼻子比你们灵敏,真的很呛。小仙女们放过我吧。”
  这个理由说服了她们,几个女孩把幼贞从水里抬出来搁到软榻上,擦掉她尾巴上沾着的水珠,鱼尾立刻变回修长的双腿。
  哇哦。
  女孩们发出小声的惊叹之后,挨个伸出禄山之爪捏了捏幼贞的腿。幼贞瘫倒在床上任由她们打扮洋娃娃似的摆弄自己,内心毫无波动,宛如一条咸鱼。
  可怕,太可怕了。清河王府可怕,清河王更可怕,要说最可怕的,还是清河王府里属于清河王的婢女们啊……
  等到终于折腾完,穿好复杂的衣服,幼贞又被她们推到一面落地镀银玻璃镜前。镜子很大,做工也精细,把几个少女的身影都照得清清楚楚。
  她们一个个都穿着绿色的襦裙,只是深浅略有不同,大约代表她们的职位或资历,中间被簇拥着的幼贞身着鸭卵青的襦裙,挽着一条彩丝半臂,脸上的尘土和墨痕都被清洗干净,露出堪比霜雪的肤色。
  她们没给她梳发髻,而是用一条织金坠珍珠的发带将她的头发编起,灯火水光一映,璀璨生辉,又没有夺去她分毫的神采,只衬得她更加明朗俏丽。
  装扮好的幼贞被人引着带进沈玉韫的房间,他大概也才洗漱过。屋内很暖,他半躺在美人榻上,只披着一件藏青色的单衣,胸口半敞着,露出还带着湿润水汽的苍白肌肤,一头长发湿漉漉的,有一个小丫鬟跪在一侧,用布巾给他绞干水滴之后,屈膝行礼,一言不发的退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享受过热水浴,他显得十分放松,这个样子,让幼贞想起以前他和李藏珠住在北极海,他每次从龙身变回人形,也是这样放松到有些懒散的样子。
  沈玉韫偏了偏头,示意幼贞坐到自己旁边:“来。”
  幼贞眼前一晃,恍惚看到李藏珠坐在轮椅上朝自己伸出手:幼幼,来,来二哥这里……
  她使劲闭了闭眼睛,提了口气,走到沈玉韫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王爷有什么吩咐?”
  沈玉韫朝幼贞伸出手,她几乎要咬着自己的舌尖才能清醒的告诉自己这不是二哥了。怎么会这样,长得不像,声音不像,腿脚也没问题,下午还没这种感觉,怎么洗了个澡,他和她,都变得不正常了。
  一定是洗澡水有问题。幼贞把舌尖咬出了血,才勉强出声询问道:“王爷?”
  “龙鳞给我,我胸口不舒服。”沈玉韫半闭着眼,说得亲昵又随意。
  他胸口不舒服是真,可是幼贞坐到他身边之后,闷痛的感觉已经大大缓解。她一直用纠结的目光看着自己,沈玉韫故意坚持索要龙鳞,只是想看她更多的反应而已。
  幼贞拿出龙鳞,放在沈玉韫的手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有意无意的提早一步合住手掌,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才松开拿走龙鳞,搁在了他的心口。
  龙鳞,有治疗心脏病的功效吗?以前从没听二哥提过,它们长在他身上的时候,也不会发光,一直是黑漆漆的。
  “什么?”幼贞开了个小差,没听清沈玉韫说的话。
  沈玉韫也不以为杵,又重复了一遍:“讲讲你的事情吧,怎么会被人捉住了,你的父母兄弟呢?”
  幼贞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我一觉睡醒,就在去丹霞阁的路上了。”这可真是百分之百的大实话,也不知道他肯相信,还是会当成她的推脱。
  龙鳞贴在胸口,全然没有以前的灵气充沛之感,反倒是身旁坐着的鲛人身上传来一阵阵温和滋润的水汽,他不着痕迹的深深吸了口气,立刻感觉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缓解了很多。
  因为心疾,他经常会觉得精力不济。据说他大哥每天卯时起子时歇,每天可以处理公务八个时辰以上。而他自己,常常上个早朝就身虚体乏,即使有龙鳞以后,每天能打起精神做事的时间,满打满算也超不过四个时辰。
  或许一直以来他都理解错了。龙鳞并不是他的续命良药,她才是。龙鳞只是让他们相遇的引子而已。
  沈玉韫迷迷糊糊地想着,所谓命中注定,果然不假。他懒懒的翻了个身,竟然就这样睡着了。与其说他是相信自己的暗卫,倒不如说,他知道幼贞不会伤害他。从见她第一眼,他就知道。
  幼贞听到榻上传来匀浅的呼吸声,这样毫无防备的在她面前睡着,会不会是又一次试探呢?真没意思。
  她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既不摆弄他书桌上的东西,也不去碰沈玉韫,望着半空中一个虚无的点,无聊的数着龙鳞:一块龙鳞、两块龙鳞、三块龙鳞……
  数到半个二哥的时候,她听到脚步声,一个文士模样的老人走了过来。老人须发皆白,面色红润,很有些隐士高人的意思,幼贞一开始只觉得他眼熟,等他走近才发现这就是带他来府里的那个老乞丐。
  “幼贞姑娘,白日之事多有得罪,还望见谅。”老人朝她拱了拱手,“在下谢文之,是府中门客。”
  幼贞不忿他下午捉弄自己,坐在椅子上小心眼儿的不想回礼。谢文之也不以为意,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到书桌对面,此举让幼贞有些脸热。不管她的真实年纪有多大,让一个白胡子老人家自己动手搬椅子,好像不太好。
  谢文之不知道她的想法,很自然的从书桌上抽出一卷画在幼贞面前摊开:“姑娘请看。”
  这是一张地图。
  临泱大陆上,其实不止一个国家。只不过临泱国雄踞整片大陆三分之二的土地,剩下的地方都是些荒无人烟的沙漠、瘴疠、高山等,因此人们也便默认“临泱国”即为临泱大陆。
  地图西边的尽头是一片山脉,名为千峰;东边是一片大海,名为琉璃。在中间的大陆上,除了临泱之外,还标了“千里”“空宵”等几个小国家,或者说小部落的名字。
  最南边是一片沙漠,没有海。
  “太子残暴多疑,急功近利,一直有将边陲小国纳入临泱的想法。若由太子继承大统,恐怕不止余下几位王爷遭殃,连天下的百姓亦跟着受难。须知千里等小国能够立足,不止有地形优势,还因举国皆兵,全民都有立身的本事。贸然出击,只会两败俱伤。”谢文之捋了捋胡子,“王爷胸有千秋,志在万民,只是受病体所累,姑娘若愿意帮助王爷,必可福泽百姓,立百代之功。”
  幼贞合起地图还给谢文之,轻轻说了一句:“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谢文之立刻被这句诗中透露出的慷慨旷达与无情萧瑟之感折服,他默念几遍之后,看幼贞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
  幼贞在心里跟杨老爷子道了个歉,继续维持着一副高冷到看破红尘的样子,慢慢说道:“王爷说他等了我十年。可是这块龙鳞的主人,当初闭关修行,我等了他十五年。后来他终于出关,却又遇上情……咳,他又因故闭关三年。前前后后,我等了他十八年,才和他在一起。王爷如果真的饱受等待之苦,那能不能推己及人,成全我一回。”
  十八年……谢文之掐指一算,不得了啊,鲛人一族原来有给人做童养媳的习俗吗?失策失策。王爷下手晚了,苦情计不见效;以大义说服也不好使,这可怎么办。难道只能用美人计了?
  谢文之想了想,又道:“幼贞姑娘,古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层宝塔。听闻鲛人族寿数极长,姑娘先帮过我家王爷,再去寻人,也不迟啊。”
  幼贞还未开口,冷不防榻上传来清冷的男声:“谢先生,别为难她了。”
  沈玉韫已自小憩中醒来,将龙鳞递给幼贞:“让婢女带你去休息。明日下午我有时间,你把你能做的,和你需要的都想好,我们详谈。”
  幼贞接过龙鳞走了,沈玉韫淡淡的看了谢文之一眼,暗含警告:“谢先生,我希望你,以及全府上下,都把幼贞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姑娘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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