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只要沈玉韫睡着,幼贞就必定握着他的手,摸着他的脉搏。幼贞觉得自己的心在被反复的撕扯着,就快要分成两半。可是人只有一颗心,是不能被分开的,如果真的能被分开,那大概,也算不上一颗真心吧。
沈玉韫自是更不好过,他每日昏昏沉沉,即睡不着,又醒不过来,模糊间总是能看到许多幻象,听到许多声音。他不知道那是幻觉,还是原本就属于自己的记忆。
他看到自己是一条龙,看到漫长岁月,看到南海波光粼粼,看到自己斩尽三千妖邪,他甚至觉得,那片龙鳞原本就该属于自己,坐在身边的这只鲛人,也应该属于自己……
可是他看不到任何关于幼贞的幻象。他走过腥风血雨,踏遍南海千峰,他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是孤身一个。
如果没有幼贞,那些是幻觉还是记忆,根本就没有意义,他也不关心。他要睁开眼,他要醒过来,看着她,听她说话。哪怕她只给他个勉强的笑,哪怕她只给他一声叹息,也胜过那些辉煌又无趣的过往一百倍。
没有笑,也没有叹息。
小鲛人趴在他身边,深深的看着他。她的目光很柔软,软得快要滴出水来。她也曾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别人吗?还是会比这更动人,带着笑,带着泪,带着纯然的信任和依赖。
他嫉妒得心都要疼了。
“如果我死了,幼贞会为了我哭吗?”他听到自己这么问。
模糊缥缈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不知道……”
沈玉韫捏了捏里衣的袖口,那里藏着一大一小两颗珍珠,正是第一次他和幼贞见面时,幼贞拿到龙鳞后落下的泪。他在最后一丝意识离开之前,昏昏沉沉的想,如果我曾拥有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哭得那么伤心。
沈玉韫再一次陷入昏睡,幼贞伸出手指,摸摸他的眉毛。
就在车厢里的寂静快要凝滞的时候,幼贞忽然动了动耳朵,然后立刻抱着沈玉韫往车厢的中间挪了挪。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箭头穿透木板大约半指长度,正是沈玉韫刚刚躺着的地方。
马车剧烈的晃动了一下,木蓝的声音从车厢上传来:“姐姐,放下窗户的挡板,别出来,保护王爷。”
幼贞依言将拉下车窗的挡板,抱着昏迷不醒的沈玉韫移到马车正中。刀剑劈在木头上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她紧紧抱着沈玉韫,调动全身精力去听周围的声音。
对方的人数不少,大概有十几个,除了兵器交接的清脆声响,还不断有更多的箭射向马车。好在车厢的木材很结实,所有的箭都卡在了木头里,没有一支能够真正穿透木板,她和沈玉韫暂时还是安全的。
只是马车越来越颠簸,幼贞听到木蓝的闷哼声,暗道糟糕。果然,马车大幅度向一侧歪了一下,又被勉强拉回正轨之后,她听到车厢外多了几道呼吸声。
糟糕。还不等幼贞想出什么对策,咔嚓几声响动之后,一股巨大的不受控制的力量传过来,幼贞把沈玉韫牢牢护在怀里,只来得及按住他的后脑和脊柱,就被甩出了车厢外。
她抱着沈玉韫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她摔得七荤八素,沈玉韫也在这个过程中醒了过来,抬手抱住她。等他们停下来,她正压在他身上,他睁开眼,然后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她。
冷冽的剑影在幼贞眼前闪过。
“不要!”
不要……
如果我死了,幼贞会为了我哭吗?
我不知道。
所以,你不要死……
时间好像过得很慢,又好像过得很快,剑尖指向沈玉韫的胸口,已经是极近的距离。她在心底拼命喊着不要,许是这种念头太过强烈,她感到一直压制着自己的封印松动了,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冲了出来。
一股水流凭空出现在半空中,转瞬间成瀑成潮。巨大的水流形成不可阻挡的冲劲,将拿剑的刺客冲出去老远。
树林中有一瞬的寂静。
幼贞跌跌撞撞的跑到沈玉韫身边跪下,她的额心显出一道灼灼金印,金印的光芒闪烁不定,她聚起的水流不受控制,全都四散开去。刺客们不知道是察觉到了她的能力不稳定,还是全都抱了必死的决心,一股脑朝着她和沈玉韫冲了过来。
人还没到,一堆暗器先打了过来。水幕再次出现,幼贞抱着昏迷不醒的沈玉韫,眉眼间是从未有过的阴沉与凌厉,充沛的灵力几乎凝出实体。水幕结成冰刃,成为最锋利的武器。
满地惨烈的鲜血中,她抱着他,迟迟不敢伸手去摸他的鼻息和心跳,只是无措的叫着他:“王爷,沈玉韫,你醒醒。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也……”
当啷一声,一块黑漆漆的东西从他的衣襟里掉出来。是李藏珠的龙鳞。幼贞颤巍巍的翻开他的衣服,衣襟被划破了,但是没有血,没有伤口,龙鳞替他挡下了那一剑。
幼贞呼出一口气,一颗珍珠悄无声息地落进草丛里。
“一定是太子殿下派来的刺客!”木蓝翻遍所有刺客的尸体也没找到什么线索标记,气呼呼的踢着一个已经死得透透的尸体。
沈玉韫如果死在两国边境,太子确实会成为最大的受益人。既可以除掉一个威胁,又能趁机挑起两国争端,建功立业,为他继承皇位增加砝码。或者他已经当太子当腻了,想就此换个身份。
不过这些暂时与幼贞无关。
她放沈玉韫躺下,运起八部决心法,这一次,灵气不仅在体内流传通畅,而且可以受她控制,随心所欲的收放自如。她把手贴在沈玉韫的心口,试探着输入一丝灵力,绕着他的心脉转了一圈儿之后,他的心跳立刻变得平稳了些。
有用就好,幼贞松了口气。
她毫不吝啬的将自己体内的灵力传过去。没过一会儿,沈玉韫睁开眼睛,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他看看幼贞的手,感受着纯粹的力量源源不断涌入体内,明明是从未有过的精力充沛,他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幼贞,可以不治吗?”沈玉韫问。
“不可以。”幼贞按住他的肩膀,“别乱动,就快好了。”
沈玉韫呼出一口气,抓住她压在自己心口的手掌:“治好了,你就要走了,对吗?现在木蓝拦不住你,我更留不住你,你要去找你情哥哥的消息了,是不是?”
“前面好像还有人埋伏,我会替你解决。你和木蓝辰五休整一会儿再上路。”幼贞垂着眼,并没有挣开他的手。
短暂的沉默之后,沈玉韫忽然问:“你的那个二哥,对你好吗?”
幼贞虽然不知道他怎么起了这个话头,还是立刻答道:“很好。”
“比我对你,还好么?”沈玉韫手上施了几分力气,眼里竟露出些疯狂的神色来,“把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抛下,不告而别,没有音讯,也算待你好吗?明知你是鲛人却不好好保护你,让你被卖到丹霞阁里,你都忘了?如果不是我买下你,你又如何?”
“不如何。”幼贞眉头都不皱一下,摸着沈玉韫的心跳已经十分沉稳有力,她掰开他的手掌,认真道,“无非是想别的办法,能跑就跑,不能跑就努力周旋。我但凡有一口气,一滴血,也要到我二哥那儿去。”
得亏是灵力稳住了心脉,要是一日前的沈玉韫,怕是要生生被她气出病来。
幼贞拾起掉在地上的龙鳞,吹吹上面沾的浮土便要走。木蓝来拦她,被一道水流挡了回去。
沈玉韫拾起草丛里的珍珠,长长的叹了口气。幼贞的脚步停了一下,终究没有回头,她朝着他们原定的方向一步步走远。
约莫三四里开外,幼贞遇到了另一波埋伏在树林里的刺客,她直接引来河水淹了这些人,然后把连人带水一起冻成冰块,继续上路。
她已恢复修为,自然不再需要饮水进食,除了聚起水团泡泡水刷刷鳞片,她几乎片刻不停。她避过临泱和空宵边境的检查,千峰山已近在眼前。
千峰山高耸入云,奇峰峭壁,怪石嶙峋自不必说,整片山脉绵延不断,不知有几百几千里。还未上山,她就先把山中虎啸猿啼鸟鸣虫叫等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她按了按胸口的龙鳞,随便找了条路就往山上爬。
要在这一片山脉中寻找一个隐居的女子,自然不是容易的事情。即使幼贞的耳朵再好用也有极限,她进山十余日仍旧一无所获。入夜,幼贞听着水声,找到一处潭水跳了下去。
双腿在入水的瞬间就成了鱼尾,她放任自己沉入水底,透过层层水波看向浮动的月光,慢慢闭上眼睛沉入睡梦中。入睡前,她还迷迷糊糊地想,幸亏离开沈玉韫先走了。不然,这么艰苦的行程,他肯定受不住。
不知谁的脸入她梦中,在水波的晃动中看不真切,连声音都是飘忽的:“幼幼,李藏珠对你好,还是沈玉韫对你好?”
幼贞抱着龙鳞甩了甩尾巴,嘴里吐出一个泡泡,咕哝道:“都好。”
“都好啊……”那声音又问,“那你要和李藏珠在一起,还是要和沈玉韫在一起?”
“都……”幼贞打了个挺,翻身而起,小脸儿煞白。她刚刚做了个什么梦?她在梦里想说什么?龙鳞在她刚刚的动作中从她怀里滚了出去,陷在沙子里,如同她陷入泥沙洗不净的一颗心。
都好?都要?
冷汗不断地从后背上冒出来,她抓起龙鳞自水中一跃而起,散开身上的水珠,捡起衣服穿好,连夜开始赶路。她再也没有停下来休息过,她不敢停。
她怕一旦停下来,就再也找不到李藏珠了。
她在进山的第二十九天找到了扶鸾。扶鸾是个身材高挑的绝色女子,饶是幼贞在镜子里见惯了自己的脸,也还是被扶鸾的模样惊艳了一番。
与她自己的清丽端方不同,扶鸾的美,妖娆妩媚,幼贞觉得临泱大陆的百姓们都应该庆幸扶鸾隐居深山而不是住在尘世,否则,这样的美人,怕是轻而易举就可以挑起争端。
幼贞见到扶鸾的时候,她正在山里采摘野果,一个魁梧英武的男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幼贞自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本来是打算问个路,那男子听说她要找扶鸾之后,立刻挺身挡在扶鸾的面前,幼贞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人。
扶鸾听完她的来意,随手扔出三枚小野果,看了看阵型方位后,把她带到了自己所居的山间小屋。
“我师父生前提过你。”扶鸾让幼贞坐到一张木凳上,“她说她死后,会有一位天外来客从临泱八极城来此地找我卜卦。你比我预料得到的早些。”
“我脚程快。”幼贞环顾四周,这间小木屋很干净,很朴素,与姿容绝色的扶鸾非常不相称。说实话,她对眼前这个超级大美人有点儿怀疑。
比起卜凶问吉的大师,她更像祸国殃民的妖精。
幼贞目光纠结的看着扶鸾,那个魁梧的男人则很有敌意的盯着幼贞。
美人扶鸾主动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你要先为我做三件事。做完之后,我才帮你卜卦,或者你想问任何有关我师父的问题,我也会回答你。”
幼贞便问道:“哪三件?”
“第一,我要你二十片鳞片。”扶鸾答道
“可以。”幼贞一口答应。
“第二,从我这里往北,翻过两座山头,你可以看见一座拔地而起的峭壁。那里长着一种罕见的金色莲花,二十天后的新月夜是金莲花开的日子,我要你在夜里攀上峭壁采下金莲花,然后在第二日日出之前交给我。”扶鸾拿出一张绘制详细并且标明金莲花位置的地图。
幼贞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路程和时间,指指地图一角:“你最好把金莲的样子也画下来。”
扶鸾摇头:“我只见过制成后的金莲花瓣,没见过完整的金莲花。但是你放心,那座峭壁上寸草不生,只有金莲花从能从石头缝里长出来,不会找错的。”
“好。”幼贞收起地图,“第三件呢?”
扶鸾在魁梧男子要杀人的目光中坦然自若的拽过幼贞的手,仔细看过她的掌纹之后才道:“我要你劝动临泱的清河王放弃皇位。”
“这个不行。”幼贞抽回自己的手,“我不能改变别别人的意志。扶鸾大师换一个条件吧。”
“清河王的命格因你而变,也该由你拨回正轨。换不了,就这个。”扶鸾站起身的同时,一道水流飞出,堵住了魁梧男子的口鼻。
魁梧男子无论怎么挪动,水流仍旧紧紧缠着他,他很快就喘不过气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
“快停下!”扶鸾惊叫道。
幼贞笑了笑,不慌不忙的问:“既然因我改变的命格也要由我拨回正轨,那第三个条件,就换成我饶这个男人一命如何?”
扶鸾狠狠瞪着幼贞,抿着嘴唇不说话,幼贞风淡云轻的看着扶鸾,两个人无声的对峙着。扶鸾在赌幼贞不敢杀人,而幼贞则赌这个男人对扶鸾来说足够重要。
男人的挣扎越来越无力,水流却丝毫没有波动。扶鸾终是等不下去了,尖声叫道:“放开他。第三个条件,放开他!”
水流立刻散开,男人得了空气,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扶鸾连忙跑过去扶起他,他按着扶鸾的肩,看向幼贞的目光堪比淬了毒的刀子。
扶鸾还比他冷静些,确认他没事之后,忍不住问幼贞:“你怎么知道……他是命是你救的?”
“因为你要我的鳞片。”鲛人鳞片可以解雪卡之毒,世人多以为一片就够,其实不然,一片鲛人鳞只能压制毒性一年,要彻底清除毒素,至少需要十片鲛人鳞,与其他药材混合连服十天才行。幼贞想,这还多亏了沈玉韫一路上给她补的课,“如果是我刚到临泱的时候,我一定不知道。但是已经有人告诉过我,临泱五十年没出现过鲛人了。我想,五十年前中了雪卡之毒的人,应该活不到现在吧。”
不知道该说巧合还是命运。这个魁梧男人,就是她初到临泱时那个想买下她的虬髯大汉和后来在马车里用衣服和钱袋子换了她一片鳞片的小矮子想要救的,赵家军的主帅,赵龙庭。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秘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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