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抬头,落入眼帘的就是一个穿戴整齐、螓首蛾眉的小娘子。
薛景的脸猛地一红。
季箬没有跟他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道:“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她这话一出来,临春和锦桃都吓了一跳。
不管季箬的医术多么厉害,薛太医都是太医院的正经太医,又是男子,五娘子说这话,这位薛太医怕是会觉得侮辱,要恼了!
锦桃一脸警惕,心思转动间就准备好了许多呵斥的话语,只等薛景恼怒斥责的时候一股脑说出来将他的话都堵住,免得伤了自家小姐的心。
谁知那位薛太医也是一个脑筋不大正常的,他听了季箬这话,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愠怒,反而眼睛一亮,难以置信的问季箬:“五娘子说的是真的?”
季箬点头:“你若是愿意,我就让锦桃取茶来。”
“我愿意。”薛景心中狂喜,不断的点头。
他虽然不明白季箬为什么要收自己为徒,也不确定季箬除了治相思病还有没有别的高明医术,可他下意识的就觉得,自己应该拜她为师。
“锦桃,取茶来。”季箬眼里带了笑意,转头吩咐锦桃。
锦桃应了一声,匆匆去了,临夏扶着季箬去黄梨木太师椅上坐下,嘴里道:“五小姐脚伤着呢,怎么能一直站着。”
锦桃很快就新沏了一壶茶来,薛景不用别人说,就斟了一杯,然后快步上前,扑通一声在季箬面前跪了下来,奉茶:“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季箬神情自若的接过薛景手中的茶,吃了,然后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亲自扶了薛景起身。
临夏和锦桃目瞪口呆:她家小姐这就收了个徒弟?
这徒弟还是太医院的太医!
是她家小姐太大胆了,还是这个叫薛景的太医脑子坏了?
季箬面色平静得很,仿佛她刚刚做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她让薛景坐下来,才开口问道:“我身为闺阁女子,你堂堂太医院的太医,前途不可限量,拜我为师之后会遭受什么流言蜚语,可想清楚了?”
锦桃心想,这茶都喝了,再问人家想清楚没,是不是有点没诚意?
薛景却是一脸坦然:“景想得很清楚,世人诽我谤我,在景眼里,不如一千金良方来得重要。”
“好。”季箬脸上带出了笑意,“我要你离开季府之后告诉大家,你在季家受了戏弄,被我拿着民间偏方骗了你一杯拜师茶。”
薛景一脸愕然的看向季箬,刚刚因为拜师翻滚的热血一下子冷却下来。她这是要他告诉大家他被哄骗着拜了一个草包为师!以后张太医杜太医之流诋毁奚落她的时候,他不但不能替她辩驳,反而要跟着附和!
不,不只是如此。
除了不能替她正名,他还会成为整个京城百姓的笑话。堂堂太医院的太医,居然拜了一个草包娘子为师……
“师父?”薛景不解。
季箬却没有跟他解释,而是问道:“你反悔了吗?”
“我……”薛景对上那双冷静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你若是反悔了,就当我刚才没有喝过那杯茶。”季箬说。
薛景心里复杂极了,半晌,他鼓起勇气看向季箬,问道:“治好季七娘子,到底是师父的本事,还是民间的偏方?”
“自然是我的本事。”季箬说。
她的心这一刻终于安放下来了,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果然,薛景的神色变得坚定下来,他正色对季箬道:“既已拜师,景自然万事遵循师父的吩咐。”
锦桃和临夏在一旁对视了一眼……这都能答应,她家小姐是给这位薛太医下药了吗?
事情到了这一步,薛景也知道季箬让他来并不是让他医治她脚踝的扭伤了,忍耐不住心里的好奇,他开口问道:“师父如何判定七师叔的病是相思病?景这几日翻遍医经,关于相思病的记载,与七师叔的情况,均有不同。”
季箬狐疑半晌,才明白过来,薛景口中的“七师叔”说的是季毓,她想,若是季湘在这里,他岂不是要叫季湘九师叔?要知道,季湘才五岁呢!
到底拜了自己为师,怎么能这么作践他!
季箬摆出长者的派头来,一本正经道:“她们不是我的师姐妹,你以后不必唤她们师叔,该怎么喊就怎么喊。”
等薛景应了,才跟他讲起相思病的脉象病征来。
大多数跟薛景在医经上看到的内容一样,他越听,心里就越觉得疑惑,却没有开口妄言,而是认认真真的听季箬说下去。
直到季箬说起医案来,薛景才瞪大了眼睛。
等季箬说完,他便有了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锦桃贴心的给二人续上茶水,临夏看了眼香炉……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季箬说道:“我曾有一本医录,记得是我自己学医的心得体会。可惜已经遗失了,等我有时间复录下来了,便传给你。你先回去吧,自己多看医案和医经,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可以拿来季府问我。”
薛景脸上还是欣喜若狂的样子,听季箬这么说,他连声说着感谢的话。
季箬笑着送人出了锦桐院,然后让临夏送客。
等薛景一走,季箬脸上就露出疲态来。
她本来就受了伤,今日又受了慕容阑的刺激,刚刚是强打着精神“算计”薛景的,这会子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锦桃,扶我进去。”她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锦桃身上。
锦桃吓了一跳:“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太累了。”季箬勉强笑了笑。
锦桃干脆弯腰将季箬背起来,一边背着人往里走,一边忍不住心疼:“小姐这是何必呢?”
是呀,何必呢?
大约是为了,今日之后,她终于有人可用。
第八十四章 只教一人杜笙意
季箬收了太医院薛景为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季家,众人皆哗然。
方云家的对二老夫人道:“五娘子难不成想做个唐宝玥?”
唐宝玥是前朝的女子,她的丈夫沉迷道术,整日不务正业,只管炼丹。唐宝玥多次规劝未果,便跟她丈夫争着炼丹,最后收了好多弟子,被人称为唐神仙,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只是她的下场很不好,本朝太祖夺得江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处斩了这位唐神仙。说她不知相夫教子,只知愚弄百姓,实乃妇女恶之典范。
医术和炼丹之术有着天壤地别的差距,方云家的把季箬比做唐宝玥,只因心里对她厌恶至极。
二老夫人冷哼道:“当今圣上身体虚弱,她这是还没坐上凤座就往太医院培植自己的眼线了。薛景拜她为师,只怕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他爹薛明山的意思。”
方云家的有些不解:“五娘子才回来多久?怎么跟太医院的副院正搭上关系了?”
二老夫人道:“只要有心,这又是什么难事吗?薛明山想再往上面爬一级,她想了解当今圣上的身体状况,不就一拍即合了?只可惜她到底是年轻,不知道当今圣上的身体状况只有十二楼的人心里清楚。”
“老夫人,那现在我们怎么办?”方云家的问道。
二老夫人吃惊之后,就冷静下来,脸上带着嘲弄:“且等着看吧,季箮这个时候回来,不可能对那个位置没有意思。等她们姐妹二人狗咬狗一嘴毛等时候……”
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方云家的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四夫人也听说了这件事,她虽然觉得事情发生得有些突兀,却没有说什么。倒是她的奶娘,对这件事很有看法。
“那薛太医是咱们四房得罪过的人,五娘子医术好,想收徒,收谁不行?偏要收那薛景!如今咱们七娘子名声不好听了,她若是肯教七娘子一双杏林手,七娘子就算不进宫做皇后,嫁的男人也不会太差。七娘子现在又何至于闹着要去寺庙里住几年!”
四夫人皱了皱眉:“五娘子没有义务教毓姐儿医术。”
奶娘撇撇嘴:“外人都能教,自己的妹妹为什么不能教?”
“妈妈,这件事不要说了。五娘子是咱们四房的恩人,说这种话岂不是忘恩负义!”四夫人想了想,道,“你陪我一起去见大嫂,三房最近小动作频繁,我得去给大嫂提个醒。”
“也好。”奶娘点点头,“跟大夫人搞好了关系,大夫人总不能看着七娘子不管!她可是丞相夫人,她有心了,七娘子的日子就好过了。”
这次四夫人没有反驳奶娘的话。
临夏送薛景出门之后,就去了季冉氏身边,将事情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
季冉氏虽然意外,却没有不悦的意思,她点了点头,道:“阿箬年纪不小了,以她的本事,本就不是困于后宅方寸之地的女子。随她喜欢吧。”
自从季箬第一次开口跟她说想跟杜笙学兵法谋略,她就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不会是池鱼,就跟当初的季箮一样。
不,比当年的季箮更甚一筹。
第二天一大早,杜笙就进了府。
照例是在明轩堂授课。
季箮季箬姐妹二人梳洗着装之后同时从锦桐院走出来。
前来接人的季冉氏不由得失笑:“不愧是双生姐妹。”
然后又问季箬:“脚踝怎么样了?”
季箬走给她看了看:“已经没事了。”
一行人前往明轩堂,杜笙一袭青衫,已经等在那里了。
季箬扫了眼杜笙,只见他头发只挽了一半,另一半随意披散着,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却面如冠玉,下巴上蓄着长须,颇有魏晋名士之风。
可他眼睛藏锋卧锐,五官线条深邃,看起来不像名士,更像谋士。
甚至一点儿都不像季冉氏口中那个走投无路的清客。
季冉氏让季箮和季箬跟杜笙见礼,杜笙受了季箬的,在季箮行礼的时候却稍微侧了侧身。
等季冉氏安顿好两个女儿准备离开时,杜笙突兀的开口了:“杜某人只教一个学生。”
众人脸色一变,都看向季箬,季冉氏沉着脸质问杜笙:“杜先生这是什么话?昨日我来见你,问你是否愿意教导季箬,你可是答应了的。”
“我说的是她,我不教的。”杜笙的手指避过季箬,指在了季箮身上。
众人愕然,季冉氏也没想到这一茬,她瞪大了眼睛:“那可是箮姐儿!”
杜笙点头,脸上带着桀骜之色:“我知道她是杜箮,我不教她。”
“你怎么能不教箮姐儿?当初你就是箮姐儿的先生!”季冉氏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她一直以为当初杜笙和季箮师生二人相处得很好的。
不然当初杜笙也不会拒绝教导季景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