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研,你想说什么?”
“大将,”他垂下眼,“其实我是有话想对长谷部说。”
长谷部……?
堀口千里让出一步,示意他但说无妨。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药研开口道,“但对我来说,那个男人只是个普通人。”
“总是随身带着当时还只是一把刀的我,在适当的时候利用信仰,又在必要之时否定信仰——然而,我不认为他会是畏惧死亡之人。无论是被敌人杀死,还是用随身携带的我切腹自杀,是他的话,是会笑着迎来死亡的吧。”
长谷部的瞳孔一缩。
他似乎又听见了,当刀刃贯穿腹部之时,那低哑、恍若洞穿一切的笑声。
那曾一直是他的心魔。
含着自嘲、含着讽刺,也带有接受自己结局的释然,终究到了最后,他依然是笑着的。
——高高筑起的城墙,终于落下了第一颗瓦砾。
作者有话要说:
药总的话有部分来自极化书信【。
千里:我可以打到他们叫爸爸
人偶:……(内心咬手绢
千里:后藤说你可以走路啊
人偶:我不是我没有你补药听他瞎说!(暴风哭泣否认三连
【被乱他们拎过来(顺便偷听)时的心理活动:啊……偶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不敢动不敢动】
第16章 十六个怨灵
织田信长的结局,终于还是归于烈火。
无论是真要对抗溯行军也好,还是只为了将恶意付诸行动也罢,历史在这里拐回了微妙的相符一点。
后世对此的记载,也依旧是信长率领其亲信不敌光秀众多叛军,在本能寺节节败退至内殿中的房间。火苗自期间燃起,一直蔓延到整座本能寺,将一切化为了灰烬。明智光秀为何背叛织田信长依旧是个谜团,只道他不论如何执拗都没能找到织田信长的尸首。
除了当事者以外,没人知道曾有来自未来之人从中插手,身处这次事件最深旋涡中的那个人也永远地阖上了双眼。如此尘埃落定,这段历史不再有任何改动的可能。
光是看见长谷部的样子,堀口千里就知道他的情况与加州清光还要不同。她没有去追问的想法——谁还没有点伤心事了?拿她来说,自己愿意说是一回事,要是有谁不长眼地来问她死前那些细节,那是找死。
药研的话给他造成了足够的震动,于是她让粟田口们一起离开房间,给他留下自己思考的时间。
“布?”
听到这样的要求,堀口千里低头看着兴致勃勃的乱。
“对对,”从表面看完全是个少女的乱藤四郎两眼亮晶晶的,“可以吗?”
“唔,可以是可以……”
两次大采购的时候,她考虑到加州清光那时候衣物破损的情况,连布料都多买了些。
“要用来做什么?”
“衣服!”他欢快地回答。
“衣服?”
“人偶小姐只有一套衣服呢,”五虎退探头小心翼翼道,“我们想试着做做其他的。”
堀口千里:“………………”
已、已经变成“人偶小姐”了!
该说是相处得比她想象中还好吗……?
她回想起自己对人偶不甚感兴趣的童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女子力可能还不如两振刀高——不不不,应该是错觉。
另一边的后藤藤四郎也陷入了同样的矛盾与费解。但他的纠结点在于,前一天夜里还把他吓得够呛的人偶隔天就变成这么任由揉圆搓扁的模样,不管怎样都一动不动,还跟弟弟们——尽管只是单方面——关系这么好,这种事情绝对很奇怪啊?!
他这个兄长在小不点儿面前的尊严何在?!
“……不行吗?”
有人拽了拽她衣角,堀口千里这才回过神来。
“啊、哦,当然可以,”她按着加州清光的情况去预估,结果发现要比她想象得好点,布料当然富余得多,“你们去找清光,让他帮忙拿吧。”
看他们离开,堀口千里站在原地默数。
一,二,三,四……
这些付丧神加上她跟狐之助,一共算九个半。
存粮完全够充足,但伙食先前都是她亲力亲为准备的,加州清光能帮上的充其量是在旁边递递菜刀什么的。这种量的活计,一个人完成几次就够呛了,之后可能有长谷部可以帮忙,不过还是有点不够……
——帮手紧急募集中。
如是想着的堀口千里,脑海里闪过狐之助曾经提到过的名字。
“对了……他啊。”
*
在那之后……过去了多久?
不同于无法长时间直视日光的人类,付丧神的视力似乎要坚韧得多。长谷部闭上眼,转了转有些酸涩的眼珠,才意识到自己有很久没有移开视线了。
而被他注视着的那轮红日业已西垂,在天际晕染出的那片艳红一如那日烧红了天边的熊熊烈火。他看向那边,竟然觉得那把火顺着烧进了心里,连着某些不该存在的东西一起烧成一撮灰烬,风一吹便飘飘洒洒地扬了起来。
那个男人……!
他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拉开了房门。
想找的人还没见着,把正巧走到门前的式神先吓了一跳。
“……呜!”
长谷部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狐之助?”
“啊,长谷部。”小狐狸摇头晃脑地说,“其实呢,我是新任的狐之助哟。”
……等等。
话音落下,它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狐之助仰着脑袋观察他的表情,试探道:“这种时候,是要说‘欢迎回来’吗?”
“嗯,多谢。”明白它话里的意思,长谷部哑然失笑,“主人呢?”
“审神者大人在那边。”
蓬松尾巴画了个圆,指向身后的方向。
“正在和人谈话呢。”
他沿狐之助所指方向一路走过去,在接近尽头的某个部屋外听到里面漏出只字片语的声音。长谷部思考了许久这样进去打扰会不会不太好,最后还是抬手叩响了屋门。
“请进。”清润的女声。
门没锁,长谷部向下一扭门把,门扇便自动缓缓向内开启。他的视线先是落在了少女身上,又不着痕迹地移向她对面——坐在那里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是熟人。
那人也看到了他,向他微笑着点头致意。
“长谷部君。”
长谷部也沉默地点点头。
而他一直小心注意着其反应的少女,她捧着热气腾腾的茶小口小口地喝着,在说过那句“请进”后就没再开过口。
数秒后,他径直一步上前,在审神者面前单膝跪下。
“噗咳咳咳——”
就算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她也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姿势吓得一口茶水呛住。堀口千里艰难地把水咽下去,捂着嘴咳嗽了半天,直到坐在对面的烛台切好心递了张纸巾过来。
“主人?”偏偏害她呛到的罪魁祸首也是一副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样子,“没事吧主人?”
“没事没事,”她一挥手,“你有什么要说的?”
听到这话,长谷部才复又镇定下来。
“我对这几天发生的事非常抱歉,”他单手抚在胸口上,“作为主人的下属,不仅没能为主人分忧解难,还让主人为我的事情如此费心,这实在是——”
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里,已经重新恢复了神采。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诚恳异常,让堀口千里不由产生了“啊,原来正常的长谷部居然是这种性格”的想法。
她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润了润刚才咳得撕心裂肺的喉咙。
“没关系。”
她道。
“既然接手了这座本丸,连这里的一切一并继承下来,本来就是我的职责。”
“——像这样的话,我完全没有想过要说。”话锋一转,“说实话,有时候有点火大。”
因为在他们身上,能看到一些以前的自己的影子。
毫无防备地交付信任也好,麻木也好,迁怒复仇也好。这样的轨迹,她早就经历过一次。
“但事到如今,再纠缠以前的事情都没意义了。我能做的,也只是和你们一起走下去——无论我们各自背负着什么。”
堀口千里抬眼看了一眼烛台切光忠。
他的右眼戴着黑色的眼罩,露出来的左眼是有如映照着烛光一般暖融融的金色。事实上,烛台切是她目前唤醒的付丧神里最正常的一个,然而在这濒临暗堕的本丸里,这样的正常反倒变得格格不入起来。
在问到前任审神者是否对他做过什么时,得到的也是否定的回答。她难免对此心生怀疑,却听到了这样的答案。
“也许是因为怕被我下毒……之类的理由?”他若有所思道,“这样想来,那个人每次都是要求长谷部君直接将单人份的饭菜端进房间里呢。”
“不过,这一点是她想多了,我是不会那么做的。”
“但这并不代表我认为她的做法是正确的。我前代的主人喜好亲自下厨,将向他学来的厨艺用在这种地方,哪怕是食材也会哭泣吧。”烛台切稍稍出神,“以前我总盼着小俱利和小贞也能来这里,那时却在想,可能他们没有来才是更好的。”
“那么。”
她这样说道。
“你可以重拾那样的期待了。”
“那么——”与她那时如出一辙的话语唤回堀口千里的心神,她看向出声的长谷部,“主人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吗?”
这个啊……
她幽幽地瞟了一眼窗外。
黄昏。
堀口千里:“我饿了。”
话音没落就见长谷部站起了身。
“请允许我为主人准备晚餐。”他严肃道。
“那么我也先行告退,”烛台切说,“和长谷部君一起。”
……!
不用自己做饭,千里想,真的,太棒了。
他们两人转身准备离开,她突然意识到有事忘了说,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才行。
“啊,有件事得提前说一声。”
堀口千里叫住他们,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间本丸,会闹鬼哦。”
*
“长谷部君。”
将厨房里的东西上下查点过,烛台切心里一边计算着用量,一边顺口问道。
“嗯?什么事?”
“主人所说的‘闹鬼’,是什么意思?”
长谷部明显愣了愣。
“‘闹鬼’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只记得这两天晚上好像有人半夜大叫了。”
“这样吗……?”
烛台切自言自语了一句,弯下腰拉开橱柜的门,准备从里面先拿出与人数相符的碗碟。
碗碟在左手上叠好,他另一只手想伸进去拿最后一个,忽然间,似乎与一丝冰冷的感觉相错。
烛台切一怔,审神者的话开始在他脑海中回荡。
这间本丸会闹鬼哦——
会闹鬼哦——
鬼哦——
哦——
烛台切:“……”
那种事情应该是不可能这么巧的……吧?
成功将自己说服,他想要拿过那个碗,也就是在他碰到碗沿的同时,他意识到自己摸到了什么其他的东西。
冰凉、细长,与陶瓷的触感截然不同。
他摸到了一只手。
第17章 十七个怨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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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台切的后脖颈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手搁在那里松开也不是,继续抓着也不是。他根本没有功夫去分神想这只来自柜橱深处的手到底是鬼怪还是尸体,表面看上去还是一派平静,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肩胛下的肌肉绷得极紧。
保持形象,潜意识在不断地提醒着他,一定要保持帅气,因为碰到了奇怪的东西就大叫出声什么的也太……!
怎么说也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兵刃,区区碗柜里的鬼魂——
完全!无法!接受啊!
但是……
果然还是得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才行,不然这样完全没法禀报……
烛台切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工作,壮着胆子往里面瞄了一眼。
短暂的怔愣过后,他不敢置信地再次朝里看去。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然而手上接触到的触感却是明确存在的,尽管冷得像块冰,烛台切也感觉得出“那个”是人类——或者说是接近于人类却非人的生物——的手指。可当他看过去,却发现碗上明明只有他自己的手。
那他,摸到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