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宁记——马蹄声凌乱
时间:2018-02-26 13:56:29

  李工“啧”了一声:“甭跟我提工人阶级。老实干活儿的是工人阶级,来找我闹事儿的连人民群众都不算。我说你不懂事儿是吧?小吴,不是我说你,做买卖,你也许有点儿手段。看大局,你还差得远啊。咱得讲政治啊。不信啊,你等着,咱们滨海啊……这说话就要变天了。时移世易,你那点儿钱算个屁啊?在我们眼里那都不叫事儿。到时候更大的单子给你,就在眼前了。吴总啊,你就等着发大财吧……”说到这儿,李工笑了笑,仿佛别有深意:“苟富贵,勿相忘啊我的吴总。”
  吴祈宁凭空打了个寒颤,趋炎附势地敬陪干笑少许:“好好好,我们也盼着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呢。不过这年头儿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您看能接济最好还是赶紧接济点儿,我们这……”
  李工可以想见地在电话那边皱了眉头:“我说你这个同志,你怎么这么啰嗦啊,到时候一分钱也少不了你的。等着吧!”
  “咣”的一声,李工把电话撂了。
  估计李工是不太高兴了,这一下子,电话摔得挺狠,震地吴祈宁腮帮子都有点儿麻酥酥的,跟挨了个嘴巴子似的。
  吴祈宁揉了揉腮帮子,叹了口气,怂了吧唧地给李方林发一条微信:“兄弟,撤吧。”
  李方林光速回电,情绪是怏怏不乐,简直有点儿怅然若失:“这就撤了?我们这刚闹出来点儿感觉!我们厂的老姐姐们现在可团结呢,都说自己是红色娘子军,我得了个外号:党代表!群众号丧的热情空前高涨啊。吴总,你要不来看看?现在撤太可惜了。刘大妈把村儿里闲着的那帮耍狮子的都招呼来了。还有鼓呢。这绝对是民俗啊。吴总,我TM都没见过!”
  吴祈宁揉了半天脑门子,才把紧皱的眉峰顺开,我国人民心是多大,刺刀尖儿上还耍着狮子呢。不知道人家把您抓走是分分钟的事儿么?
  真是与狼共舞,还自得其乐呢。
  吴祈宁十分郑重地说:“撤!一定要赶紧撤!过犹不及。闹来闹去不是为了货款吗?又不是庙会,耍什么狮子啊,真有你的。你的货款应该下个月初有戏了。再闹,人家嫌栽面儿不给钱了我可不管啊。”吴祈宁终究厚道,这是预备把詹爷爷的回款挪过来,先给了李方林他们解渴。
  总不能让这傻孩子白忙活啊。
  李方林如梦初醒,这才想起来回款的事儿,兴冲冲地回头嚷嚷起来。
  吴祈宁电话里听着李方林把好消息传达给了乡亲们,大伙儿轰然叫好儿,这就要收拾东西回家,这才放下心事。
  毕竟天凉了,再闹也不舒坦了。
  这也算另类地顺天应人。
  大娘们过日子都仔细,不但马扎儿竹竿儿都收回了家,就连写了血淋淋红字儿的大白布都拿回家去盖白菜了。
  李方林自告奋勇兼怕吴祈宁赖账不给,口口声声说要到灵周科技帮闲。
  吴祈宁笑一笑:“你来吧,咱可说好了啊,不给钱,光管饭,给我当机动大队,回头听我招呼。”
  李方林这些日子让吴祈宁支使得团团乱转,居然觉得这日子过得十分有趣,电话里高喊一声:“得令。”挺开心地回家洗澡去了。
  吴祈宁苦笑一声:“少年不识愁滋味啊。”
  刘熙不太明白:“咱们就这么听李工的?他让咱撤就撤?”
  吴祈宁抱起来自己的马克杯,深深地吮一口红糖水:“既到戒台宝寺,何不悟彻洞天?咱们不经意地已经掺和进祁连制药的这一场宫斗戏里了,那也只好选一边儿了,陪着您家盛川天天儿的看新闻,我押一宝,没准儿李工这回就能赢。”
  刘熙眨眨眼:“那赢了又如何呢?不瞒你说,我看这抽风欠款的毛病只怕从根儿上治不了,人家是国企,多大势力啊?汗毛都比咱们腰粗。你说就是换个领导,这换了汤还能换了药吗?这一笔给了,下一笔欠着,也是一样。哼哼,要不然他们做大做强呢,该着上家儿的原料,霸着下家儿的行市,傻-----逼都能抖起来。”
  吴祈宁一把捂住了刘熙的嘴:“我的亲姐姐!慎言!你还嫌咱们的祸小是吧?再有,你还敢想以后?我可想不到那么远。只要这一笔欠款哄回来了就算完事儿大吉,咱们都要拆了,你忘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哪怕以后洪水滔天也不关咱们的事儿了。鲁迅先生命好,死抗日战争之前了。咱们得见贤思齐懂吗?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刘熙一愣,嗫嚅道:“那还真不干了啊?多可惜啊,干了那么多年了……还是一高新科技企业,别看换了五个总经理,这可才传到穆骏这个二世祖啊。哎,吴祈宁你这是要嫁一末代皇帝啊。哎,你怎么还乐,你不着急啊?”
  吴祈宁一笑:“您放心,末代不了,他们谁也不傻。这不墙里开花墙外香呢吗?要不然你以为盛年这些年在外面忙活了些啥?”
  说到盛年,刘熙眼珠一转,貌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今天你给谁打电话?说了那么半天?怎么还有个女的哭哭啼啼的?你还跟她没完没了,我说你丧不丧啊?”
  吴祈宁心说坏了,赶紧强自镇定:“没谁。”
  刘熙白她一眼:“你瞅你那模样儿,活赛一个说瞎话儿的爷们儿。跟宝娜娜联系就联系呗,你敷衍谁呢?”顿了顿,咬着牙说了一句:“我又没拦着您联络新奶奶。”
  吴祈宁皱了皱脸,揉了揉太阳穴,赶紧说软和话:“我不是怕说了你生气吗?”
  刘熙没好气儿地“哼”了一声,眼圈儿又红了:“总是你们三个多嫌着我一个。”
  吴祈宁双手投降:“什么叫我们三个?又不是我招来的那一位。你跟我呛什么啊?姐姐。别哭了,何苦来呢,伤气不值当的。”
  刘熙抢白道:“你管我叫姐姐,就不许跟那个狐狸精联络!”
  吴祈宁翻个白眼,心里把盛年骂了狗血喷头:“嗨嗨嗨,怎么这也带分拨儿的。我这不是也想替你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么?不识好人心劲儿的。”
  刘熙转头看着吴祈宁:“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儿?”
  吴祈宁软软地叹了口气,看着刘熙的脸子说:“宝姐,啊,不,宝娜娜并没说什么,就是跟我哭了大半天。人家不说,咱也不好问是为什么。不过我听黄凤说啊,盛总对她不好,很冷落。”
  刘熙听了半晌没说话,好久才冷冷地哼了一声:“她以为这些年,我过地不冷落么?”
  吴祈宁眨了眨眼,那一刻,她是真心有点儿相信也许盛年就是单纯肾虚。
  正胡思乱想着,吴祈宁的手机再一次乍然大响。她一激灵,现在超烦有人打电话找她。这世界怎么就不能把她忘记呢?
  拿起来电话儿一看,嗯,白少爷。
  刘熙知机,找了个由头儿出去了。
  吴祈宁点点头,就知道得有这个活宝。
  白少爷依旧是嘻嘻哈哈:“小宁,吴总,我妈回家了。依旧夸你。可是真不提建议咱俩谈恋爱的事儿了。”
  吴祈宁就呵呵了:“好事儿啊。”
  白少爷简直有几分乐不可支:“我妈说了,她觉得你佛堂里藏着男人。入幕之宾!穆骏不在你空虚寂寞冷!不过她倒没觉得你很过分,老太太说了,武则天那精气神儿才置办得起面首呢。有本事的女人都精力过人,欲望旺盛。老太太当真了,回来反反复复地说,人家小吴,不是凡人。”
  吴祈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最后“唉”了一声:“令堂大人不会把这事儿说出去吧?哎,我也看明白了,她高兴就好。怎么样,你和文蔚的事儿和她提了没提?”
  白少爷还是笑嘻嘻地:“不能不能,我妈不会说的。再说她跟谁说啊,她认识的人都不认识你。不过你还别说,我跟文蔚的事儿有门儿了,那还不是托了吴总的洪福啊。哎,真成了,我可得好好请请你。”
  吴祈宁尴尬地咳嗽一声:“可是担当不起。哎,那令堂大人知不知道……文蔚……”
  白少爷笑得居然有几分豪气干云:“当然……不知道……这不关她老人家的事儿!吴祈宁你放心,我跟文蔚是一头儿的。”
  吴祈宁点了点头,终于有件顺心点儿的事儿,她唠叨着嘱咐道:“也就是个慢性病。说出去吓着老太太也不好。”忽然,想起来李工的话,吴祈宁试探地问:“令尊大人最近……好啊……”
  白少爷笑得立刻有点儿不自然:“哎……老头儿不怎么说,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好。不是?你听见什么风声了?”
  吴祈宁慢慢地点了点头,心想:果然好像选对了边儿呢。她说:“我能听见什么啊?你爸爸认识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白少爷沉了沉:“小宁,所以说,我可得给你通风报信儿,你们那个工业区真心是改造在即了。开发商着急拿地,眼珠子都红了。你可得小心啊。不是我说,胳膊终究拧不过腿的,现在的行市,实体也干不过地皮,你顶不住的。我这是偷偷跟你说,你们街坊邻居几个工厂都签了协议认怂了。我看啊,你也趁早撤了算了,跟着皇军混,好处大大滴有。守到今天,你也算对得住穆骏了。”这几句话虽然丧气,不过说地也是推心置腹。
  吴祈宁说:“我也给你说句到家的话儿,你们也不用吓唬我,我怂了,怕了,这就背叛革命洗手不干了。但是,还有一个月詹爷爷的单子就完事儿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出口拉动,赚钱的买卖啊。何况我们税也交了,GDP你们也算上了。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我不走,你们怎么处置我都行。”
  白少爷苦笑:“谁有心处置你啊?你以为你谁啊?上头查的严,他们是着急忙慌地拿地换钱补亏空。GDP事关政绩,补上亏空事关乌纱。孰轻孰重,你还不明白吗?”
  吴祈宁紧紧地把手里的红糖姜茶熨在冰凉的心口上,愣了半天才说出口:“那您指点我们一条明路吧,我们想出了货再走,还有什么法子?”
  话一出口,吴祈宁自己都愣了愣,她语气谦卑,一如乞求,这样的低三下四。
  她现在有了地位,嗯,也许还有了钱,但是再也没有刚毕业时候的意气风发和挺直的腰杆。
  哎……
  
 
第118章 心术
 
  
  放下电话,吴祈宁癔癔症症地坐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有一句话,叫做呆若木鸡。
  吴祈宁当时就是那个木鸡的状态。她小时候总觉得这个成语应该写作呆若木屐。就是发呆得跟一拖鞋似的。
  她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一拖鞋。
  澡堂子的拖鞋找不着号儿的那种。在咕嘟咕嘟泛着沫儿的洗澡水里泡到温软褶皱,让各式人等踩踏到垮塌变形。
  最后他们把她拎起来,交头接耳地研究着,是再穿两天,还是就这么扔了?
  而兢兢业业傻了吧唧让人踩了一辈子的拖鞋,对自己的生死去处,原来是无权置喙的。
  等吴祈宁回过神儿来,她手里的红糖姜茶已经慢慢地凉了,吴祈宁下意识地吮了一口,凉水通过唇齿、食道一路通顺地滑到胃里。
  吴祈宁觉得自己的身子也跟这杯姜茶差不多冷热了。
  她点了点头,这心啊,是拔凉拔凉的。
  屋子里忽然亮了起来,有人拧开了灯。刘熙试探着问:“小宁?吴总?你在吗?”
  吴祈宁下意识地用手遮了一下儿眼:“在,在。又怎么啦?还能出什么事儿啊?”
  刘熙看见她还在,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这半天屋里一点儿活人气儿都没有,我寻思你走了呢。”说到这里,她走过来,站在办公桌前鸟瞰了一下儿吴祈宁:“哎,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
  吴祈宁跟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刘熙:“你觉得现在这形势,我应该喜大普奔吗?”
  刘熙叹了口气:“下班吗?走不走?”
  吴祈宁点点头,双臂用力,把自己支撑了起来:“下班儿!我就盼着回家呢!”
  刘熙这才点了点头儿,不由分说把大衣披在吴祈宁身上,开始唠唠叨叨地顾左右而言他:“赶紧开车去啊,不早了,我还得接孩子呢。哎哟也不知道丹朱今天买菜了没有?最近天冷了,菜也贵。丹朱这个笨蛋,做什么饭都一个味儿的。就认识放盐。”
  结果吴祈宁让刘熙一路推搡着下了班儿。强让她拽着一块儿去接了孩子。然后上菜市场,俩人肩并肩地蹲在菜摊儿边儿上挑着应季儿的圆白菜。
  盛川很听话,背着小书包站在一旁。
  吴祈宁顺手给他买一个糖葫芦。
  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么柴米油盐地闻着炸丸子味儿,吴祈宁的心情平复了很多,完全没有了办公室里那种头浇凉水怀抱着冰的恐惧感。
  刘熙也知机,暂时没有提今天办公室的事儿。
  她们俩相伴着回家,然后做饭。等着加班儿的李文蔚和盛欣回家。俩人心照不宣地忙忙叨叨着。
  然,吴祈宁和刘熙都知道,发昏是当不了死的。但是临死之前,她们有权力好好地再吃一顿吧。
  深秋的北方,房间里有种异样地温暖。尤其灯光是昏黄的时候,这个餐厅灯的颜色还是穆骏挑的,他说这样比较像家一点儿,可以比较懈怠地面对晚饭。吴祈宁有一瞬间真的是很想念穆骏,她想如果此刻穆骏坐在饭桌的另一边儿。
  然后她就乐出来了:估计穆骏也没辙。她骨子里不想跟穆骏联系,她不想给他添堵。
  吃完了饭,刘熙把大伙儿拘到了客厅,说:“都吃完了是吧?咱开个会吧。”
  看吴祈宁气色不好,李文蔚和盛欣就知道有事儿。她们俩很认命地点了点头,找个凳子坐下了。丹朱看屋里气氛凝重,半拉屁股坐在椅子上,有点儿忐忑地看着这帮人。
  盛川提溜着自己的小书包去了墙角写功课。
  刘熙递给了吴祈宁一杯茶,把她摁到了沙发上:“说吧。怎么回事儿,今天下午脸色儿跟吊死鬼附身一样。”说到这儿,刘熙哼了一声:“我就知道,跟那个小狐狸精聊天儿,准没好事儿。”
  吴祈宁接过来茶碗:“不是狐……不是你想得那样儿,是我跟白少爷聊来着,人家透给我的内部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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