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祈宁想了想:“嗯。是有这么回事儿。那怎么了?”
刘熙甩了甩桌子上的一张纸:“人家把你告了。”
吴祈宁叹了口气,毫不惊讶:“为什么啊?货款的事儿?”
刘熙点了点头:“你最大的债主子是灵周科技,我们都不找你麻烦,那几块儿零碎边角儿的供应商也好意思拿着万八千儿的告你。这法院也是,真给立案,不嫌零碎么?”
吴祈宁是虱子多不咬,债多不愁:“没关系……我相信咱们的司法效率,立案、开庭……最后到执行庭这一段儿,没有三个月到半年……”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大叫了一声:“哎哟!我去!”
刘熙让她吓得差点儿蹦起来:“怎么啦?”
吴祈宁看了刘熙一眼:“赶紧!通知童培培付款!我担心他们里勾外联的顺带封我个人账号!”
刘熙脸皮子一僵:“你不是说好了跟人家明天付吗?”
吴祈宁说:“所以说得拜托你了。跟她好好说说。”
刘熙皱眉道:“这个可怎么说呢?”
吴祈宁“啧”了一声,就差拍大腿了:“夸她骂我,求奶奶给钱。现在要是我给她打电话,这事儿准砸。必须你去!快点儿快点儿,人家恨着我呢。”
刘熙苦笑一声:“活该。看出来了吧,这年头儿谁也不能得罪。跟谁变了脸儿,都能捏你一把儿。你浑身小辫子,别以为自己算良民。”
吴祈宁倒是满不在乎:“这不是有你呢么。我不算良民,你算烈女。”
刘熙让她说得哭笑不得,扭头给童培培打电话去了。
童培培究竟没有长期在企业工作的经验,架不住刘熙三句软话,做小伏低,兼把吴祈宁得志轻狂,终于遭了天谴也有今天的不是从头扒了一遍,也算是给童培培出了一口恶气。
童小姐心口一痛快,施施然地就点了头,不久,刘熙的微信上就传过来了一张转账的截屏:真金白银二百六十万两。
吴祈宁看了看,某对公账号打过来的,也是,私人账号之间这么大额度得申请么。
那么这个公司就是齐江自己的无误了,至多是让童培培代持。
刘熙办事老道,一个电话就追了回去:“数字不对啊。您这给的不够啊。”
电话那边儿的童培培也是满腔的无奈:“这么大的数字,我一天半天也凑不齐啊。后面的一百多万我一周内付清。就这样儿,齐江还说我给地早了呢。”
刘熙还是陪着笑:“早给晚给都是给,还得说你又敞亮又果决。办事儿干净利索绝不拖泥带水。”钱没全到,不能得罪了这位姑奶奶。
吴祈宁直觉不是好兆,抓起来电话就跟孙跃然联系:“师弟,帮我个忙,我私人卡上有二百五十万,你能不能一天之内给我赶紧转账汇走?”
孙跃然还有点儿贱兮兮:“师姐,果然发达了。怎么犒劳……”
吴祈宁劈头就说:“齐江公司账号,算不算犒劳?”
孙跃然兴奋得声音都变了:“立刻,马上,给你办!”
朝里有人好做官,吴祈宁几乎是光速把这二百多万转到了李文蔚、盛欣和刘熙的账上。
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她瘫坐在老板椅上,这忙活转账的一个多钟头,她表面儿镇定,后背都可是冷汗。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好端端南方几个供应商,欠款也不多,千里迢迢的来找她晦气,吴祈宁拿脚趾头打赌也是乔娜煽风点火。
既然是乔娜出手,那么就是背后有人支着:法院那边儿一切立案、保全、肯定是第一宇宙速度。不可以常理推度。
哎,我国这执行力啊也是玄学的一部分。多快多慢,都算符合逻辑。
南边儿的供应商呢,搞不好人家都不用亲自来,乔总这边儿让他们签一个授权书找个律师就把这事儿办了。
吴祈宁捏了捏手指头,心头烈火熊熊燃起:好啊,好啊。谁知道乔娜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就看准了我死蛇不翻身?以后的买卖也不和我做了是不是?我也算对你们不薄啊,为了这么点儿蝇头小利你们至于么?
忽而想起来那个时候找替代灵周科技的供应商,想着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穆骏还好大吃味儿,从后面搂着她的腰哼哼唧唧得天大的委屈:“有了我,还找他们,我满足不了你么?”
吴祈宁当时自夸自耀,觉得自己英明神武,拿捏地住男人。现在想想,真是吃饱了撑的,要是一味都欠灵周科技的款,何至于有今天?
聪明反被聪明误,她是抽自己俩嘴巴的心都有。
哎哟,我这右眼怎么这么跳啊。
好几天没上班儿,林月娥过来找吴祈宁签了几个字。俩人商量了一下儿,按照林月娥的话说:“灵周科技正按照大和号战列舰出港自杀的节奏疯狂出货。”
哎,也只好如此了。
业务部的小陈已经让詹爷爷他们的进口业务部骂哭了:美帝国主义傻瓜丛生的,一个大订单就懒得给你分开接收,老恨不得他们一起出几十个大柜子。他们这早上一个晚上一个的,对方正恼得肚肠烂。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了,吴祈宁安慰了小陈一番,说:“当业务员么,也就是这个样子了。人家说唾面自干,你要是修行的境界不够,拿手巾擦擦脸也不是不可以。”
这些琐事呢,办着办着就下班了。
头一天以厂为家,吴祈宁并不觉得落魄,她在越南也是住工厂,只不过是宿舍而已。这下子改到了办公室里间儿,那还省事了呢。
盛欣和李文蔚就比较手足无措,盛欣这二位是习惯了下了班儿歪在沙发上贴着面膜刷美剧的主儿。冷不丁转场到这么个支支棱棱的地方,很有点儿不知道如何是好。
唯一比较兴奋的是盛川,小孩的适应能力超群,换了环境,大家挤挤插插地住在一块儿,简直让小孩儿新鲜得了不得。小盛川一路跑到这儿跑到那儿,各个办公室的门推开看看,企图发现个新大陆什么的。
有下班儿晚的员工也不好意思说他什么,一则是盛川小;二则盛年余威犹在,看父敬子么。吴祈宁对小孩儿一向有耐心,乐呵呵地跟着盛川挨个屋子大探险。这一面儿是她怕盛川在工厂里跑出事儿来,一面儿是想看看员工们对她搬来工厂这事儿的反应。
出货在即,总不好太过动摇军心。
不过看来大家对这事儿的反应还比较正面儿,这年头儿找个工作不容易,灵周科技平常还算待大家不薄。拖欠工资的事儿哪个企业都有,灵周科技还不算最令人发指的,难能可贵的在他们认账。
虽然走了一部分人,但是留下的基本上也算是公司的铁粉了,反而比较好沟通。
尤其大伙儿看着吴祈宁这么破釜沉舟地要跟公司共存亡,倒是觉得主上卧薪尝胆,那么就是复国有望的吉兆。
就这么挨个部门走着,盛川忽然惊呼了一声:“哎呀,小陈叔叔,你为什么在这里也有床?”
吴祈宁抬眼看了看,果然,业务部的最深处,赫然放着一张折叠床,床褥俨然,看来不是头一天住这儿里。吴祈宁万万没想到,她出道儿的业务部也有这连床带榻的一天。
这个……可就不合规矩了……
小陈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门子:“吴总,那个咱们张经理辞职了之后,不是也没招业务员吗?你看这国内的我也管,出口我也管,有时候回EMAIL得回到三更半夜……我就……”
小陈顿了顿,有点儿撒泼耍赖:“再说你最近也没给我发足工资么……我都没钱付房租……”
吴祈宁想了想:按照平常的规矩,这是不行的。但是自己都以身作则搬进来了,拿什么数落人家孩子呢?
点点头也就随他去了。
晚上,偌大的办公区,多个人还不害怕一点点。
小陈这些日子的偷偷摸摸如今过了明路,简直有点儿如获特赦。
刘熙整理着从吴祈宁家搬过来的电磁炉,想着煮点儿饺子就当晚饭了。小陈好事,非拉着大家去对面儿吃馄饨。
馄饨面馆儿最近生意寥落,不过好在房子是自己家的,所以挑费少,挣多挣少都是利罢了。
沈大姐看见他们过来吃饭,高兴到搓手,连声说:“这顿我请了,你们随便吃。”
李文蔚说:“姐姐你糊涂了,好容易有饭座儿了,您还不要钱。这不得把围裙都赔出去。”
沈大姐笑得热情洋溢:“要不是你们支着,我们几家儿小买卖就成了钉子户了,他们对付我们还不容易啊。哎哟,你们不知道啊,给的那个条件儿有多么不是人。前面儿工业区里我们这样儿的小铺子后院儿也是按一比一给钱的。咱们这儿可好,后院儿不算,这一下子能敲掉我四十多万我跟你们说。搬家不怕,咱们得讲理不是?得亏有你们遮风挡雨。我请你们都是便宜的。哎,说真的,你们想吃什么?我明天起给你们送到单位里得了。保证是热乎乎、干净净的。”
吴祈宁揉了揉脑门子:“活久见啊,我还有给大伙儿遮风挡雨的一天。”想到这儿她忽然抬头:“我的亲姐姐,您这话搁在肚子里就完了。可千万别说出去。我这已经是他们的眼中钉了,回头再打我一个聚众滋事。您再给我送饭就去牢里吧。”
沈姐一怔叹了口气:“什么世道,哪儿讲理去。”
刘熙摸了摸盛川的头发,笑了笑:“姐姐,咱们拆是早晚的事儿,关键时刻,您啊少说话。”
沈姐倒是压低了语声:“我说美女们,眼睛也都活儿点儿,看看周围,最近咱们这边儿不三不四的人可挺多的。头两天往我们院儿里扔死猫死狗。小超市知道不?门口让他们泼了粪了……哎哟……我说……这也不嫌脏……”
小陈点了点头:“是这么回事儿,晚上工厂里的狗总叫。门卫大爷的灯泡都给打碎了,反正你们走了,我是不太敢出门。”
吴祈宁知道厉害,谢了沈姐,说肯定多小心,心里多了一重愁事儿。
这个时候,丹朱端着饭碗,默默地挨了过来:“小宁姐姐,你别怕。我保护你。”
吴祈宁“哎”了一声。
丹朱小脸儿绷得紧紧地:“在我们那儿,我打过狼!我不怕他们!”
吴祈宁苦笑一声,你说老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不长无用之草。丹朱小可怜儿的都有自告奋勇的一天。她笑嘻嘻地揉了揉丹朱的小脸蛋:“哎……好……不过我觉得不至于,你自己小心就对了,知道吗?”
丹朱笑了笑,变戏法儿似的从裤子里变出来一把藏刀来。
灯光底下冷森森夺人耳目,吓了吴祈宁一跳。
不过你还真别说,藏族姑娘丹朱和这把藏刀在一起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突兀。可见一方水土一方人,拿着刀的丹朱威风凛凛地那么好看。吴祈宁很是羡慕地摸了摸她,心中慨叹:我大汉族的尚武精神这些年是萎了啊……
头一夜在佛堂睡觉,也没什么不适应的,既到戒台宝寺何不悟彻洞天?吴祈宁让刘熙带着盛川睡在罗汉床上,自己在墙角支了张行军床。好在铺盖都是家里带来的,开足了空调倒是不冷。
本来什么都好好的,就是刘熙坐在罗汉床边儿上的时候,抚摸着床帮,愣怔了很久。
吴祈宁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那年她刚上班,偶尔看到盛年酒醉,伏在刘熙怀里撒娇的往事。
这才几年,竟然床榻依旧,物是人非。
吴祈宁闷闷地说:“其实……其实盛总对宝姐也没什么真心在……他说爱你的音频,想来你也听见了……他也是不得已……不行,你就饶……”
刘熙抿了抿嘴,倏地打断了她:“现在越南是雨季吧?”
吴祈宁想了想,说:“是的。”
刘熙笑了笑,慢慢地说:“那你说,现在他是不是和她在窗边儿喝酒呢?雨打芭蕉,温酒话梅……”
吴祈宁怔忡了一下儿,不说话了,是啊,盛年也并没有断了宝姐,让正宫娘娘怎么下台阶儿?
她愤愤地想:渣男!
然后赌气似地躺下了,耳边只听见刘熙幽幽地叹了口气:“川川,我们睡觉。暖不暖啊?”
这一宿吴祈宁睡得并不好,翻来覆去的,快到凌晨才酣然一梦,梦里也不消停:火光冲天,断瓦残垣,分明有越南人黧黑的面孔朝她冲了过来,喊打喊杀,穆骏浑身是血的抓着她的手让她赶紧逃,“嘭”的一声巨响,恍惚间詹爷爷的双管枪冒出了枪口焰,……
吴祈宁翻身坐起,胸口砰砰直跳。慌忙忙地打开了手机,一条穆骏的语音微信:听说搬家到工厂住了?自己小心啊。不要受寒。
此人声音依旧温润如玉,吴祈宁听了好几遍,才慢慢地安心下来。抬眼看看窗外,刚刚露出了鱼肚白。再躺下,确是真的睡不着了。
吴祈宁穿上衣服,走到了外间办公室,拉开窗帘一角往外张望,果然工厂正门口人影摇摇的。刚才那“嘭”然巨响并非事出偶然。
她安定了一下儿心绪,坐在办公桌边打开了笔记本,吴祈宁思量再三,给詹爷爷发了一封EMAIL,总体的意思是:还有一个礼拜货就出全了。您好不好亲自过来品检一下儿?
詹爷爷那边儿回信还是比较痛快的:你管饭吗?
吴祈宁托着腮帮子,就笑了。
上班的时候,吴祈宁正式接了法院的传票,几家企业联合诉金熙科技欠款一事。开庭的日子还早,下个月二十五,整不好这事儿就能拖过了年。最让她心头一跳的是,果然法院已经封了金熙科技和她本人常用的一个私人账号。
吴祈宁一身冷汗,还好还好,昨天把钱转出去了。
她坐在那里琢磨,就为了这几万块钱的小小民事案子,我人民法院动作如此之快,也是让人瞠目结舌。而且虽然金熙科技是她的独资公司,但是好歹是有限责任公司,居然连带的把她的私人账号也封了,这底下要是没事儿,打死她都不相信啊。
能把她私人信息摸的这么精准,只怕也跑不了齐江的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