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宁记——马蹄声凌乱
时间:2018-02-26 13:56:29

  白叔叔说了:“人家詹大爷怎么说也是擒贼有功,咱得好好请人家吃一顿。”
  詹爷爷就爱听这个,喜眉笑眼地找地方坐下。
  金姨心疼闺女,撸胳膊卷袖子,这就要和面包饺子。宝姐和李文蔚一起跟着动手儿,剥鲜虾的剥鲜虾,剁白菜的剁白菜。
  白叔叔让李文蔚打旅行包里拿出来特地从国内带的卤味儿,让吴祈宁去厨房切了。李文蔚“哎哟”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把吴祈宁叫到一边儿:“你要的红糖。哎,你那月事太多的毛病好点儿了吗?”
  吴祈宁说:“大小姐,同着这么多人,你也真好意思问。”
  幸而白叔叔是忙活着亲自给詹爷爷沏了铁观音,自己要去后厨露一手,没注意她们说什么。
  大伙儿各忙各的,剩下詹爷爷努着黄眼珠子,坐在大厅里咽着唾沫,安静地等吃饭。
  黄凤看着熟门熟路的詹爷爷,问吴祈宁:“这老头儿不是头一回来吃了吧?”
  吴祈宁苦笑:“倒是常来……”
  黄凤“哼”一声:“师姐……你……美国人也不能这么混吃混喝啊……”
  吴祈宁“嗨”一声:“一顿饭么……老爷子都七十三了,还能吃多少啊……添双筷子,加把盐的事儿么。”
  那顿饭詹爷爷吃的不善,三鲜馅儿饺子自己吃了一盖帘儿。老爷子人长嘴大,一口吃俩饺子,金姨包着供不上他吃的。
  黄凤饿得舔着空盘子问吴祈宁:“他真七十三了吗?添了他这双筷子,我就光剩下舔盐了……”
  吴祈宁低头咳嗦:“惜老怜贫,是咱们中国人传统美德。就当积德行善了吧,我当初怎么让你上我们家吃呢……”
  黄凤梗脖子:“那我多仁义啊……”
  吴祈宁点头,掖给黄凤一块烙饼,给他盛了一碗饺子汤:“是是是,您仁义,您先垫垫。”
  这顿饭究竟没敢让詹爷爷放开了吃,金姨都觉得詹爷爷这吃的不含糊。白叔叔都看傻眼了。
  临了还是吴祈宁当机立断,把詹爷爷的筷子夺下来了:“詹爷爷,饺子是我的,胃口是您的。不是拦着您吃,这个东西倒饱,吃多了不消化。”说着递给詹爷爷俩饭盒:“来,这盒饺子您拿回去,明天早上再接着吃。这盒儿饺子给汤姆叔叔捎过去,您可不兴都吃了。这是死面的,不消化。”
  詹爷爷今天吃的志得意满,高高兴兴地拎着两盒饺子开车回西贡去了。
  目送走了詹爷爷,大伙儿才算松口气,吴祈宁扒拉扒拉残羹剩饭,看着是不够吃,干脆开车请大伙儿下了个馆子。
  黄凤饿得哀嚎:“这叫什么事儿啊!”
  吴祈宁哄着他:“师姐请你吃越南菜哈,越南菜!这不就是这么一回么。”
  谁想到,次日清晨,吴祈宁打开宿舍楼的大门,门口儿站着一只等吃饭的詹爷爷,他身后还跟了一个端着空饭盒儿的老美汤叔叔。
  黄凤认真地寻思,要不要把这二位给轰出去。
  詹爷爷打兜儿里掏出来几张黄黄的美元,认真地说:“宁!我们入伙!”
  金姨在旁边儿看着,花了个十字儿:“我的佛祖,小宁,你就在这儿开个馆子也不少挣钱。”
  吴祈宁哭笑不得地坐在那儿,说:“这事儿得问问我们盛总啊……”
  她们盛总当时正拽着穆骏在滨海逛庙会。灵周滨海今年的业务实在不能算好,这也是盛年意料之中的事儿。盛年回来翻翻账本,尤其业务部的工作成绩,悬崖式的下滑,就算经济情况不好,也未必至于如此。
  盛年本来是有一肚子话想数落穆骏的,可是他冷眼看穆骏的日子过得,简直都有点儿自闭了。这大过年的,他一个人几个猫,孤零零地在家吃方便面,毫不掩饰地凄清冷寂,唯盛颜的照片前,香火不绝。
  看着这样的穆骏,盛年的心也就软了。有一瞬间,他甚至后悔,把吴祈宁带到越南。
  正月初八,盛年携妻带子,硬把穆骏扯出来陪着他见见阳光。
  冬日的阳光底下,盛年看着穆骏,觉得他瘦了许多,倒是肤色白净,年轻轻神情安定的不像话,也就是看见自己,眼神亮亮的,还有几分小孩儿似的快乐。
  盛年心说:冤孽!
  他骨子里还是很看重这个差点儿成了妹夫的兄弟的。盛年扪心自问,要是此刻闭眼估计第一放不下儿子盛川老婆刘熙,第二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兄弟穆骏。而穆骏显然比盛川让他糟心多了,这也三十的人了,没自己在身边儿提调着,吃不像吃,过不像过。他盛年老人家不但得关心他的业务,还得关心他的生活。简直了……大儿大女没有这兄弟那么让他操心的……
  小小的盛川满地乱跑,刘熙开心地拽着儿子去买糖葫芦。
  人山人海的庙会人群里,盛年牵着穆骏慢慢地走,好像他们小时候一样,只是中间少了盛颜,好像总是缺了点儿什么。
  两个人并排走了很久,穆骏说:“哥,你不用这么哄着我。”
  盛年口是心非:“谁有心思哄你?你几岁啊?”话是这么说,盛年心里很是纠结:你这辈子靠我哄也不是个事儿啊……总不能把您后半辈子托付给玉佛寺的大和尚吧……哎……真够愁人的……
  走到妈祖庙门前,盛年问穆骏,“要不要进去拜拜?”
  穆骏好笑地点了点头。
  滨海的妈祖庙,香火很盛,信徒众多。
  在某一次的跪拜起身时候,隔着汹涌的人潮人海,穆骏隐约看到了不远处一个年轻女子的红色轮廓。
  起起伏伏,窈窕身影,乍然相逢,恍若隔世。
  那一瞬间,仿佛时光轮回,穆骏想起了那年十五,璀璨烟花下,虔诚祈祷的吴祈宁。
  穆骏于是看着那个红衣女孩子,笑了笑。
  盛年顺着穆骏的眼光看过去,若有所悟。
  昔有天女散花,维摩诘说法,而舍利弗着相。
  自然是有人六根不净,修行不全了。
  盛年心头一喜,恭恭敬敬地给妈祖娘娘磕了三个头,心说:托付娘娘您谢谢月老,的亏他老人家没把我们小骏的红线织了毛裤……
  打妈祖庙出来,正碰上刘熙带着盛川远远地走过来。
  盛川面目很似盛年,他举着糖葫芦,甜甜地叫穆骏一声:“叔叔!”
  穆骏很开心地把小帅哥抱起来,亲一口:“小川乖!”
  盛年搂着刘熙的肩膀在旁边看着,刘熙趴在盛年的耳边嘀咕:“你看,不行就把吴祈宁叫回来么……”
  盛年很是为难地嘀咕:“那我得再雇个厨子啊……”
  年后,盛年回到越南。
  这边儿轰轰烈烈地开工,大放鞭炮,气象万千,开门就有一大堆订单挤进来,着实不错的肥猪拱门,满堂红彩。
  吴祈宁刚刚恭送了爹妈黄凤他们回国安顿,一身假日的喜庆劲儿还没过,看见老板回来了,穿红着绿地给盛年作揖拜年,笑容满面,精神百倍,看着就让人提气不少。
  盛年想想国内暮气沉沉的穆骏再看看这边儿喜气洋洋的吴祈宁,简直有点儿瞎眼似的不能接受。可他心里就跟穆骏吃了多大的亏似的。还真就动了几分把吴祈宁调回去的心。
  不过这事儿不能轻举妄动,盛年跟谁也没说。
  后面的事儿就很顺利,无非接单子就做呗。吴祈宁这边儿单子满满,正跟盛年说:越南厂子产能还能进一步挖掘。
  谁知道盛年另有考虑,接连把好几个单子发回大陆给穆骏解燃眉之急。
  这边把订单发回大陆,那边儿再鞭打快牛地逼着吴祈宁开发新客户,拿新单子填越南厂的产能。
  吴祈宁抿着嘴角不说话,反正一笔写不出来两个灵周,江湖上风闻盛年要取穆骏而代之的闲话吴祈宁从头不信。
  人家哥们儿铁的很。
  有铁哥们儿就有闺蜜铁磁这一说,那些日子,吴祈宁三天两头逼着宝姐打听,哪里又开了新厂房,哪里又开了新产线。
  把宝姐挤兑的哀嚎连天:“干特工实在是太费脑子了。早知道这么费心我上国家安全局多好呢。”
  吴祈宁也不理她,闷头跑单子,实打实,业绩说话么。
  就这么着,日子过得也平稳。左右越南这地方恒温恒热,太阳总是那么高,天光总是那么长,一样的日月,一样的天时,让人觉得仿佛这样日子,可以混到天荒地老。
  一晃到了阳历九月,黄凤大学毕业,这小子说到做到,还真是包袱收一收来越南找盛年报道。黄凤英文好,会说越南话,一下子就让盛年相中了。给的工资不低,小伙子挺高兴。
  吴祈宁开头儿觉得很奇怪,以盛年的人性,他怎么能要了黄凤?就不怕自己和黄凤结成一党吗?刘杨的事儿殷鉴不远,黄凤对吴祈宁死心塌地谁都知道。
  她才不信盛年是没点儿防备的人。
  可日子长了,吴祈宁略微看出来点儿眉目,黄凤的工作范围和她大面积的重叠。
  吴祈宁有些微疑心,莫非盛年要拿黄凤换了自己?
  摇摇头,搞不清楚盛年的心思,揣度上意,从来是当员工的大忌。反正吴祈宁现在在平阳省工作能力出众也有几分名头,即便盛年不要她,她也是不担心没事儿做的。何况以黄凤和她的交情,估计也未必好意思顶了她。
  吴祈宁摇摇头,觉得自己就是瞎操心着。
  人的心啊,就这么大。操多了,里面未免发满。
  吴祈宁那些日子就觉得心头发满,腰酸背疼。
  那天起来实在觉得心烦,她试了试表,有点儿发烧。
  仗着有黄凤在,她最近省心不少。吴祈宁跟黄凤打个招呼,放任自己昏昏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吴祈宁迷茫地睁开眼,她模糊地看见姐姨坐在自己的床头,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上周和昨天没更的补偿。给大家鞠个躬,久等了。
 
第45章 不起
 
  吴祈宁晕乎乎地看着姐姨,她并没有退烧,眼前看着这个老女人几乎有点儿重影儿。就算病成个茄子样儿,吴祈宁也记得姐姨对她从来都不友善,这老婆子就跟盛年还有个笑模样,对吴祈宁那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吴祈宁模糊地想:她要干什么?谋害我?
  可是吴祈宁心里并不害怕。
  狮子不怕柴狗,基因决定!
  她强撑着坐起来,直勾勾地回视这个居心叵测的老太太。
  她脸色苍白,但是目光灼灼,对着这么个老妇人,吴祈宁是货真价实的心无畏惧。
  让吴祈宁没想到的是,姐姨抱住了她。抱孩子的那种抱法!
  吴祈宁是个生物距离比较远的人,她讨厌陌生人和她近距离接触,拉扯搂抱都觉得怪异别扭。上回碰上个俄罗斯客户,大叔抱了她十五秒她都想抽他,那还是关着钱的面子。
  而姐姨显然是个陌生人……
  她挣扎着试图推开姐姨,可是姐姨紧紧地搂着她,死也不肯撒手。吴祈宁想喊,但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应该喊什么,非礼吧,不合适。你松开我?也怪怪的……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吴祈宁忽然觉得自己的耳边落下了一滴冰凉的水。
  吴祈宁顿了顿,她慢慢地抬起头,看见:姐姨哭了……
  吴祈宁下意识地停止了挣扎。
  姐姨顺势把她搂在了怀里,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她热烫的额头,就像个母亲那样,抱着她慢慢地摇晃。
  姐姨紧紧地抱着她,用自己的下巴熨帖着吴祈宁的额头。
  吴祈宁皱着眉,转动这眼珠,还是推拒:“你……你这是……”
  姐姨不说话,她就是紧紧地搂着她,一滴滴滚烫的眼泪快速地滑过吴祈宁的耳际。
  在无比的惊诧和高热的模糊中,吴祈宁确信自己听懂了姐姨嘴里一个含糊的越南单词:“孩子……我的孩子……”
  “我……我不是你的……孩子……”话说了一半儿,吴祈宁顿住了,她好像明白了点儿什么,然后觉得自己有点儿不是人……
  孩子……从来都是属于是一个母亲的悲伤呢喃,这一声呼唤真情实感,痛彻心扉。
  孩子……
  她的孩子……
  吴祈宁下意识地停下了试图推开姐姨的手指。
  她直勾勾地看着她,看她饱含热泪又无比爱怜地抚摸着她的额头、耳际和发梢。
  她看到这个枯萎阴沉的女人如同被滋润了一般鲜活灵动,她无比珍爱地叫她孩子,口口声声,如待珍宝。
  门口有些微的动静,吴祈宁的目光越过姐姨,她看见了一脸蒙圈的黄凤。
  吴祈宁微微摇头,用唇形说:“没关系……”
  黄凤很犹疑地指指门口,表示我一直都在,吴祈宁放心地朝他点点头。
  这已经不知道谁在哄谁了!
  吴祈宁虽然不知道姐姨在发生么疯,但是她的确精神不济,慢慢思量了一下子这老婆子也不至于杀了自己灭口,何况她怀抱的确舒服,就算自己的亲妈也很少这么拥抱自己。
  那么在这么温柔的拥抱下难免昏昏欲睡,不多时,她就心大地又睡过去了。
  这一睡就是一宿。
  迷茫当中,她还是能感觉有人殷勤伺候,冰敷额头,方巾擦脸,喂水喂药,天快亮时,还有人把吸管送到她唇侧,让她能舒适地吮到一口浓稠温热的杏仁茶。
  大概折腾了小半夜,吴祈宁觉得自己出了一身通透的汗,身上就松快多了。
  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又亮,吴祈宁撑着枕头坐起来,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极目四望,屋里没人。
  吴祈宁摇了摇头,寻思大概昨晚尽心尽力的也许是翻译阿梅。如此小病一天,估计一会儿就该有人来探望,吴祈宁略微洗漱了一下儿,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看看自己,气色还好。唯一讨厌就是例假还没完,让人心里烦得很。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