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楚拉见她听了进去,继续道:“我知道咱们村民没坏心……”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不信。
“肯定是受了人蛊惑……”
萨楚拉欲言又止的顿住,直勾勾的看向大娘。
大娘点头,可不咋地!
就是受了坏人蛊惑!
不然我儿子怎么能干这种事呢!
她刚要开口,其他的妇女瞧见了,连忙把大娘拽走,眼神躲闪。
“可不敢说,说了咱们吃啥呀。”
这里农不农,牧不牧的。
要不是人家来给咱们一口饭吃,咱们村里人守着个查布苏木这么大个宝库还以为是垃圾呢。
萨楚拉一瞧更是了然,走回到靳阳身边,笑声凑到他耳边:“还是要治本。”
靳阳脸色还没缓和过来,眼神像要喷出火来,听了萨楚拉的话紧抿着嘴唇。
媳妇说的对。
但病根在何处?
往近处说,是隔三差五来跟村民收化石的二道贩子,是边境线外一个又一个的外国收藏买主。
再往远了说,田富光的论文里提到,是环境破坏水土流失,底下水位逐年下降才导致了化石的出露。
以后查布苏木出露的化石只会越来越多,尚未问世的化石,面临的挑战远不止干旱而已。
底下水位下降他们管不了,国外的黑心收藏家更是鞭长莫及,但那些化石的二道贩子却是要抓的。
只有抓到了他们,查布苏木才能恢复安宁。
靳阳握紧拳头,气极之后反而镇定了下来。
萨楚拉扒开靳阳的拳头,握着他的两根手指,问:“刚那个大娘的儿子是谁?”
靳阳知道萨楚拉在安慰自己,语气没了刚才的僵硬,歪头问:“哪个大娘?”
萨楚拉记仇的瞟向那个给了靳阳一巴掌的大娘,勾起嘴角,眼底是跃跃欲试的坏和野:“你的打不能白挨,我吓唬吓唬她。”
开玩笑,打我男人。
靳阳委屈巴巴的指向被绑住的其中一个:“就他,长的跟那老太太一模一样。”
萨楚拉伸手在靳阳脸上轻抚,红痕还未散去,配合他此刻委屈的眼神,心里更气了。
跟圣祖成吉思汗借了几分勇气,萨楚拉走到那群被绑着的人跟前,跟地质局顾来的使了个眼色。
几人提起那位大娘的儿子,连拖带拽的往小汽车里塞。
大娘哭天抢地的冲上来要拦,被萨楚拉从后抱住,等她儿子被塞上车,萨楚拉才放开手。
“有人举报,他就是领头盗挖化石的!先把他送给派出所!”
村里的男人坐不住了,一个个的想要起来,被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打了靳阳的大娘一拍大腿,扭头破口大骂:“哪个生儿子没腚眼儿的打我娃的小报告?站出来看老娘不把你那张嘴撕烂!谁?”
萨楚拉一肚子坏水,走上去安慰大娘:“大娘别气了,村里总要有个顶锅的。”
转而看向其他来闹事的人:“大家先不要急,主谋抓到了,剩下的人都判不多。”
村民们听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大学生有文化,人家说啥就是啥。
大娘一瞧,嘿?
啥情况?
我儿子被抓去顶锅了?你们都没事了,一个个的放宽心?
想的美,要死一起死。
大娘拽过萨楚拉的胳膊,指着被绑着的一个男人:“他!是他把外人领进村里收石头的!我儿子小学都没上完,懂个求。都是他,都是他!”
那人气的蹦了起来,脑袋摇的都出了虚影:“不是我!”
村民们看阵仗也能猜个大半,这次地质局是来真的。
与其抓自己男人,不如抓别人,虽然没上过几年学,但也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规矩,纷纷举报。
“就是他,就是他!”
“就是他领着我男人挖石头!”
“我们要那石头又啥用!可不能抓我儿子!”
墙倒众人推,百口莫辩,被举报的村民不消人按,已经瘫坐在了地上。
卡其尔此刻也已经脱身,跟靳阳一起把他提进了屋里,连哄带骗,又是吓又是忽悠,终于让他开了口。
二道贩子是他在城里认识的,南方人,不知道怎么得了消息,就来了这里。
跟村里人收带脚印子的石头,连着收了两年,连没文化的村民都知道查布苏木吃死人的观音土是白垩纪了。
有钱吊着,明知是犯法的事情,可查布苏木这么大,石头这么多,根本抓不到他。
半夜里几个人一起,把石头挖出啦,板板车拉回村里藏在地窖,过几天二道贩子就来收走了。
倒珠子一样,噼里啪啦的这人都说了出来,靳阳大致听了些差点气的英年早逝。
两年的时间,这些人不知道盗挖了多少化石,数额之大令人咂舌。
派了卡其尔去城里找民警,自己搬了一块最近挖到的要送去给田富光研究的精品,戳戳村民。
“联系他们,就说要卖这块。抓到了,算你戴罪立功。”
这个汉子一听还有机会,赶紧点头:“行行行!”
给他解开绳子,靳阳出去安顿萨楚拉,先不要让来闹事的人回去,怕坏了计划。
萨楚拉一瞧身后搬出来的化石,立刻会意。
这是要唱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呀。
冲靳阳点头,转身招呼妇女们进屋。
“没交代清楚谁也不能走!”
萨楚拉的话不容置疑,村民们还要争取一下,萨楚拉又说。
“管饭。”
话音刚落,村民们扁扁嘴坐了下来。
管饭,那爱咋问呢。
靳阳待人去了村子,城里的民警跟着卡其尔一起进了村,两拨人聚了头。
藏在那位村民家的房后头,把屋舍守了水泄不通。
外地的几个化石贩子得了消息,美滋滋的进了村,以为要收好东西了。
高高兴兴的带着钱,进了去了不知多少次的村舍。
看这村民表情僵硬,还以为他担心钱不够,偷偷拉开口袋:“老乡,咱们可不会亏待你。”
这位村民只觉得自己脖子上横着一把刀,一狠心领着二道贩子往进走。
“那是,我还信不过你吗。”
脚步轻快,几个二道贩子走进了这间不知来过多少次的村舍。还没来得及和村民寒暄,就见前后左右涌上来一大群人,墙头跳下来几个。
径直朝着他们冲过来,死死的把人按在地上,再怎么挣扎也动不了半分。
抬头一看,好几个穿着制服,心里头立马凉了半截,眼中没了刚才的神采。
低声骂了句:“干,北上广都过来了,阴沟沟里翻了船。”
恰逢靳阳从里头出来,没用到他的宝贝化石心中窃喜,听到这句话又把嘴角笑意压了下去。
他走近蹲下身子,抬手在二道贩子的脸上拍了拍:“阴沟?我们这儿是聚宝盆。”
民警十分赞同靳阳的话,大学生就是回说,给几个二道贩子拷上,押起来往车上装。
把人装了进去,民警又挨家挨户地把村民们藏着的化石收缴,该罚款的罚款,数量大的一并抓走。
卡其尔跟在后头,身上像被扎一样,一道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恨意溢满。
靳阳停在他身旁:“过些日子,我给上头打报告,让你调走。”
卡其尔却摇摇头,苦笑:“我不走,有感情了,自己护着才放心。”
拍拍卡其尔的后背,靳阳没有说话。
两人的背影被照下来的阳光拉长,落在这片无尽的荒原里。
卡其尔的心情有些沉重,不忍下再看下去,熟悉的人被警车带走,想来也不痛快。
两人提前开车回了萨楚拉所在的房子,一路上卡其尔的情绪都不高涨,靳阳也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头,望着窗外没有说话。
农不农,牧不牧,卡其尔愁的是不挖化石,村民们就没了经济来源。
以后该怎么过呢?
靳阳也明白卡其尔的苦衷,铤而走险不过是虎口夺食。
若有挣钱的法子,谁会去做这违法的勾当呢?
病根子不在无知的村民身上,也不在二道贩子身上。
说破天,穷而已。
手指敲打在汽车的座位上,皮质早就磨损,露出了里头的海绵,破旧的很。
靳阳视线依旧落在这片原野上,忽然一念之间,心里有了计划。
车停的瞬间,他几乎是冲了下去,推开门找到萨楚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用上头给的钱,咱们把查布苏木围起来,就地保护,谁想来看化石就掏钱!村民们可以开住店,也可以开饭馆!”
靳阳眼神怯怯,生怕萨楚拉否定了他的主意。
不料萨楚拉眼睛弯成了月牙,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重重的点头。
她身后适时的走上来一个男人,伸长脖子打断两口子,探出手在二人中间挥了挥:“地质局的两位领导,查布苏木可以等,我可等不了了!”
靳阳反应过来看向他,转而问萨楚拉:“这是谁啊?”
这人抢过话头:“我是达旗煤矿上的!我们挖到不得了的东西啦!”
他双臂张开,夸张的比划着:“三十八米的石头树,走遍咱们全伊盟也没有能高过五米的树!领导你说,咱们是不是挖到神仙的东西了?”
靳阳还没从查布苏木的事儿缓过劲,看着达旗煤矿的人,愣着没说话。
等等,你先让我缓缓。
38米的树,靳阳听说只有呼盟的原始林区有,樟子松一类的高大乔木的确能够长到这么高。
“石头树!”
可煤矿的人看他不说话,急了。再度伸展双臂比划着。
“我这辈子也没见过那种东西!咱们煤矿挖出了一大片!不止一棵石头树!”
这人急躁的踱步:“领导,咋办呀?矿上停工好几天了!大仙爷说不能再挖了,已经挖到神仙的后院了!”
萨楚拉按住他:“不要封建迷信嘛……”
“请专家去看了嘛?”
靳阳回过神来问道。
“专家?”
这人听了专家两个字打了个寒颤,抱着肩膀说:“闻风而来二十个专家,守在我们矿上不肯走了!把矿长请来的大仙爷给打了!要不然……”
靳阳皱起眉头:“要不然?”
叹了口气,破罐破摔的说:“要不然矿上也不会派我来,这不是压不住了嘛……才来问问您该咋办。”
靳阳冷哼一声,心里啥都明白了。
招手让卡其尔过来,卡其尔黑压压的走了过来,挡住了阳光。
靳阳说:“你先雇上村民,把咱们查布苏木拉铁丝网围起来。”
卡其尔点点头,靳阳转而向萨楚拉说:“咱俩去达旗煤矿看看,这石头树怎么回事。”
达旗煤矿的人松了口气,双手握住靳阳的右手,晃了又晃。
“谢谢领导,给领导添麻烦了!”
靳阳抽回手,嫌弃的在身上擦了擦。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他们守在查布苏木保护化石这两年里,外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伊盟地下发现了大量的煤矿,数不尽的黑色矿产源源不断的输送到了地上,彻底摆脱了对山西煤的依赖。
昔日有恐龙行走的这片大地,在侏罗纪后几乎没有大的地质变动,整个盆地是完整的一块。
化石的发现,仿佛掀开了美人的面纱。看似贫瘠的伊盟盆地,的确如同靳阳对二道贩子所说的一般,是个聚宝盆啊。
卡其尔得了靳阳的安排,立马领着还在这里的村民离开。也不拖沓,当即就出门去村里招人,好歹给村民个工作先干着。
煤矿上这位跟在萨楚拉和靳阳后头,催促他们收拾行李:“哎呀不能等了,不能等了!”
“矿上再不开工,工人们就要饿死了!”
靳阳瞪他一眼,把手里的东西一甩,早干嘛去了。
出了事来找我们,这次去了我倒要问问你们矿长,到期之后,下次的矿权还想不想要不要了?
“公家的矿。”
萨楚拉看破了靳阳的心思,小声提醒靳阳。
私人的小矿谁敢拖?
就是这种吃公家饭的才敢拖,拖到不得不报为止。
还请大仙爷?一个个的是不是党.员?
靳阳听了公家两个字更闹心,把矿上这个人推了出去。
关上门和萨楚拉抱怨:“请大仙爷?他们可真有想法。”
萨楚拉撇嘴,叹了口气:“说什么不让封建迷信,你去过大召吗?召庙里多少人塑个佛,后头刻着自己的名字,让万人叩拜呢。”
靳阳手里的动作顿住,一脸不可置信:“不对啊,这是折寿的吧?”
“当然折寿啦,大召连个活佛都没有,瞎搞。”
信的人也是笨蛋。
窗外传来煤矿上那位的声音,颇为骄傲:“我们矿长不一样!我们矿长可是在席力图召供的佛!灵着哩!”
两口子闷声不语,没有回应。
上行下效,开放才几年的功夫,怎么一切都有死灰复燃的意头。
二人收拾行李的动作加快,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有句话在唇舌之间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矿上肯定有大夫,去了确定一下,那时候再说也不迟。
现在还是别让靳阳知道了。
身体中的变化细微,可女人的直觉却分外精准,她清楚的感受到了微乎其微的变化。
靳阳看道萨楚拉手中动作停滞,还以为是接连几日的不快惹得老婆不高兴。
赶紧扔下手里的东西,凑过来用脸颊去蹭萨楚拉。
一夜之间长起来的青色胡茬,落在萨楚拉脸颊是轻微的痒和扎,笑着推开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