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还出去挖石头吗?”
卡其尔穿着羊皮袄,进门瑟瑟发抖。
靳阳作为在场四个人的工作领导,点头:“今天再出去看看。”
挖不动看看行吧?
吃人家的工资就得给人家干活,卡其尔毫不犹豫的推开门又走入了冷风中,往车里一钻,招手让他们赶紧上来。
仨人按往常的位置坐好,卡其尔朝着另一个方向开去。
“查布苏木可大咧,我特意跟村里的老人打听了,说那头也多着呢。”
汽车碾过,时不时的颠簸,卡其尔身上的肉晃来晃去。
一车人快要散架的时候,卡其尔停了车,把帽子往头上一戴,只露出两个眼睛。
“到了!”
四人做好心里准备下车,刚推开车门,一股子冷风刮过来,脸上就像被刀划了口子一般。
忍着寒冷,几人跟着卡其尔下车步行,这一片果然如他所说,的确有不少化石。
不光是恐龙足迹,萨楚拉还发现有昆虫的。
献宝一般的让靳阳来看,靳阳看完啧啧称奇。
查布苏木到底是个啥地方啊,聚宝盆吗?
两口子吆喝田富光来看,田富光却像没听到一样,顿在不远处仿佛一座石雕。
是不是冻傻了?
三人不放心的朝他走过去,田富光身子站的笔直,唯独脑袋向下垂着,眼神死死的盯着脚下。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是一个一米多长的化石。
这个大小的化石在要数以万计的查布苏木算不上多,但也并不罕见。
可一行人却都像田富光一样僵在了那里。
卡其尔张大嘴:“还有这么大的鸡?”
靳阳捂住他的嘴:“你可别给地质局丢人了。”
田富光回过神来,蹲下身子,仔细看向这只卡其尔口中的鸡。
它体态很小,兴许外行人会觉得它是一只鸡,但在田富光看来,它身上有很多恐龙的特征。
从化石骨骼来看,它的头骨又低又长,脑袋却很小。眼眶后面有明显的眶后骨,下颌后部的方骨是直的。
口腔中的牙齿侧面看来扁扁的,造型像一把小刀,边缘还有锯齿形的构造,耻骨粗壮,向前伸着。
这些无一不再向世人昭显,它是一个小型的兽脚类恐龙。
可再往下看,却是令人汗毛耸立。
从口袋里颤巍巍的拿出放大镜,田富光也不顾别的,改为趴在地上来看。
十来点的太阳光打下来,明晃晃的。
放大镜里看到的东西,连卡其尔都能认出来。
“毛,羽毛。”
卡其尔扒开靳阳的手,不服气的指着放大镜里的画面:“我说是鸡吧?”
萨楚拉叹了口气,说鸡不能说吧。
靳阳瞪了卡其尔一眼,蹲下身子问:“田大科学家,你倒是说句话啊。”
田大科学家抬头,面上说不清是狂喜还是只剩了癫狂。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昨天夜里我就有预感!”
他说着蹦了起来,绕着这块化石跑了好几圈。
靳阳把人抱住,生怕他出什么问题。
“你镇定一下,怎么回事?”
“带羽毛的恐龙!这足以震惊世界!”
萨楚拉听完,扭头跑回车里,抱着一捆柴和麻绳冲了回来。
天寒地冻的挖不走,就先围起来。
田富光挣开靳阳,趴在地上举着放大镜,爱不释手的看了又看,比看亲妈还亲。
嘴咧到了后脑勺,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靳阳白了他一眼,还好理智尤在。
转身站到媳妇身后,高大的身体把风挡了个严严实实,搂住了老婆,下巴搭在萨楚拉的头顶上。
“冷不冷?”
萨楚拉嘴唇冻的发青,正要开口,田富光抢先一句。
“我就知道!鱼石螈为了生存可以从水中登陆,恐龙为了生存当然也能飞向天空!”
卡其尔没有听懂,露出迷茫的神色,田富光看向靳阳:“就像你为了繁衍后代,此刻在给老婆挡风。生物为了延续种族,作出的努力难以想象!”
靳阳郑重的生命:“我们这叫爱情,谢谢。”
第45章
行行行,你俩爱情!
田富光懒得跟靳阳争辩, 肚皮贴在地上趴着, 要不是怕化石沾上自己的唾液,影响以后的仪器鉴定, 他都能狠狠上去亲一口。
满脑子想的都是接下来怎么做科研,怎么写论文。
而萨楚拉和靳阳却想到了别的事情。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 呼盟吃了亏, 两口子现在惦记的是怎么保护这一块。上次源被人盗挖, 化石被李洹抢走, 现在都缓不过这口气来。
偏偏今天就挖走化石不现实,怎么也得回去准备准备材料。
这块一米多长的化石, 除了他们买好的东西,还需要一个木箱, 和防震用的锯末。
开车从城里买回来,来回少说也要两天。
这两天该咋看着这块化石呢?
千万不能再出别的乱子了。
两口子掐着下巴琢磨着,半晌后不约而同的把视线落在了人高马大的卡其尔身上。
卡其尔是典型的草原汉子,长的又高又壮,力气一个顶三个, 这阵子在一起工作, 听说他还在那达慕上拔过摔跤的头筹。
换以前那都是草原上的英雄,要跟着圣祖成吉思汗去西征的。
心中有了算计,抢在田富光还没有冻僵之前, 把他从地面上扯了起来,拉进了车里。
四人共乘一车回了住的房子, 各有各的安排。
田富光一头扎进小东屋,写信打报告,跟上头申请仪器。
靳阳跟萨楚拉去城里买东西,卡其尔回村把祖传的帐子拿了出来。
他家应该算是牧民,可牧民盖了砖房以后谁还死心眼住帐子啊。
住帐子以后都是老寒腿风湿病,脚腕子肿的跟膝盖一样大,路也走不了。于是家里的毡包许久都没人住了,卡其尔往出一拿,村里人都来看热闹。
“咋回事儿啊?四九的天,狗都不在外头待着。”
“卡其尔是不是疯了?”
村民们围在他家外头,交头接耳叽叽咕咕。
卡其尔平时开着个小汽车就够招人的,村里人本就多分了精力注意他。
现在农闲了,都在家里等着过年,串门子,走亲戚,闲出屁了。
这时候卡其尔要是再干点出格的事,那都恨不得钻他家门里去问清楚。
稍微念过几天书的年轻人,看着卡其尔非常眼热。
啥人能开小汽车?全伊盟也没几个。
他们看不见数九寒天卡其尔跟着地质队的在原野里奔波,光看见小汽车了。
加上卡其尔最近天天跟村里的老人打听哪有脚印子,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多半是值钱的。
卡其尔把毡子,家里的厚毛褥子,大皮袄,手炉都带上了。全部塞进车里,要在天黑之前赶到今天发现的那只鸡附近,把帐子搭起来。
俩大学生心眼坏了,生怕那只鸡丢了,非得让他看着。
卡其尔觉得靳阳跟萨楚拉大惊小怪,一只鸡,谁吃饱了撑的去偷啊?
这么冷的天还得住在野外,钱难挣,屎难吃,老一辈的话虽然说的糙,割耳朵,但就是有道理。
逆着风开进查布苏木,卡其尔一路上都气不顺,搭帐子的时候冻的面色发青。
刚搭好他就钻进了帐子里,裹着厚皮袄骂娘。
天色渐暗,荒地里什么光亮都没有。
他凑合吃了一口,点起一根蜡烛,微弱的火光把帐内点亮,卡其尔想着反正也就坚持两天,裹着被子就蒙头睡。
麻求烦。
睡前还不忘骂人,大学生真能折腾,前几任来的时候可没这么折腾过。
但直到后半夜,卡其尔都睡不着。
手脚冰冷,裹再多也暖不过来,毡子倒是把风都挡住了,但是再挡也不如砖房火炕你说是不是。
睡不着干脆爬了起来,在地上走来走去,动一动身上还有些热乎气。
黑暗中人的其他感觉会分外灵敏,帐外传来轻微的咔嚓声,卡其尔的耳朵就竖了起来。
别他娘的是有狼吧?
卡其尔走到门那里,扒开一道缝往外瞧,冷风嗖的一下子钻了进来,卡其尔嘶了一声。
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可外头的黑影却没有察觉他的声音。
盯着外头一瞧,给卡其尔气的够呛。
外头哪有狼,两个人嘛!
大半夜的不在家里睡觉,跑这里干什么?
再细细一看,真应了靳阳跟萨楚拉的话,这俩人贼兮兮的围在那只鸡前绕来绕去。
卡其尔看到这里坐不住了,大力把门一推,气势汹汹的出了帐子。
大步流星的直奔这两个人影,跟抓小鸡一样,一手提着一个后领,把人抓了起来,拎回了帐子。
往地上一扔,点着蜡烛,看清了面容。
不看还好,看清了心里更憋屈。
这两人和他同村,平时见面还打招呼呢。瞧这人模狗样的,咋能干出这种事情?
车上有一捆麻绳,卡其尔铁面无私,也不听他们解释,背对背的绑了起来。
在荒原里最愁什么?
最愁寂寞。
这俩虽然不是好东西,但起码能解闷子。
太阳东升西落,来回两次。
靳阳跟萨楚拉在第三天,买好了需要的东西,从城里别的部门借了一辆车,带着屋里苦等许久的田富光重回故地。
三人开进查布苏木的时候,萨楚拉突然余光里一晃,好像看见了一个人影。
萨楚拉揉揉眼睛,朝着人影晃过的方向望过去,却什么都没发现。
“你眼花了吧?”
靳阳许久不开车,本就技术一般,这时手更生了。
视线没有离开前方,坐直身子问道。
萨楚拉摇摇头:“我真的看见一个人影。
田富光坐在后头,还以为两个人又在腻歪,拍拍座位:“开快点!哪有什么人影啊小嫂子,我看这鬼地方夏天都没人进来的。”
萨楚拉歪歪头,没再说话,靳阳猛踩油门,赶去和卡其尔会和。
靳阳这人开车的本事一般,但是认路非常厉害。
荒原里没有路可言,但靳阳就是能径直来到之前的地方,半步冤枉路都不走。
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灰扑扑的帐子,破旧的很,卡其尔平时开的汽车停在旁边,萨楚拉把化石围起来的柴和绳子也在。
两口子松了一口气,一颗心才从嗓子眼跌进了肚子里。
这次算没出岔子。
高高兴兴的抬着东西下车,不管冻的多硬,今天都要把化石挖出来。
田富光哼哧哼哧的拖着石灰粉袋子,虽然劳动工作不分贵贱,人人平等,可他还是觉得让知识分子干这种重活实在是要命。
扯长调子吆喝:“卡其尔!别在里头躲着了!赶紧出来帮忙!”
话刚说完,卡其尔就推开帐子的门走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还得弯一下腰,你说说这鞑子长的多高。
卡其尔嘿嘿一笑,接过萨楚拉手里的东西,没搭理田富光。
大男人还没小姑娘力气大,臊不臊?
田富光叉着腰没力气了,靳阳折回来跟他一起把石膏粉抬过去。
四人分工,卡其尔干力气活,田富光干技术活。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才终于把化石用石膏裹了起来。
石膏壳子没等干透,就已经冻硬。
靳阳他们摸完,石膏外壳不甚光滑。
但大冬天的要啥好看,让它在外头干着,咱们赶紧进帐子暖和暖和才对。
偏偏田富光不乐意,又抓了一把,脱掉手套,上手抹了起来,非要让它光溜溜的才行。
“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要是带着这么个坑坑洼洼的回去,全研究所都得笑话我技术不到位。我田富光可丢不起这人。”
靳阳不理他,拉着媳妇就往帐子里走,乐意冻你就冻着吧!
两口子走到帐子门口,伸手一拽门,抬起的脚愣是没迈进去。
双双停在了门外,齐齐扭头问随后跟来的卡其尔:“咋回事儿啊?”
卡其尔探头往里一瞧:“哦,来偷东西的!你俩可真神了,我们村儿还真有来偷鸡的。”
田富光耳朵特别灵,听到鸡放下手里的活儿跑过来纠正:“是恐龙,不是鸡。”
手指冻的麻木,他也要进屋暖暖,视线顺着门内望去,脚步迈不开。
帐子不大,四个哈拉片的帐子能大到哪里去?
但里头人挤人,背靠背,岁数有大有小,性别有男有女,绑着十几个人。
“都是来偷鸡的。”
卡其尔解释道。
“我大义灭亲,他们一个都跑不了,都绑在这儿了。”
靳阳上前一步,踮起脚拍拍卡其尔德肩膀:“代表局里表扬你。”
卡其尔非常受用:“过年能多发点肉票不?”
靳阳摇头,重新说:“代表局里口头表扬你。”
一把推开靳阳的手,卡其尔弯腰钻进帐子,口头表扬有啥用。
萨楚拉没有进屋,脸色越发沉重,拽过靳阳绕到帐子后头,低声说:“我总觉得进查布苏木的时候没有看错,的确有人影。”
靳阳不解。
“卡其尔在这里抓到十几个,查布苏木六百多平方公里,看得住吗?抓的完吗?”
萨楚拉越想越害怕,嘴唇微颤。
靳阳听了也是慌乱,但仔细一想,开口安慰道:“本地人没有几个,卡其尔他们村就算全村出动,又能有几号?”
萨楚拉想了想的确是这么回事,只是抬起头眼中有一丝迷茫。
“我们这么做究竟对不对?咱俩没来的时候,没人觉得这东西值钱,卡其尔还觉得不是稀罕物件,但现在,数九天就有人来偷了。”
咱们这究竟是算保护,还是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