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人机灵的跑去隔壁房间拖了几张椅子过来,请随行人员坐下。一个随从看着那张椅子撇了撇嘴。
厂子新建,连椅子都是只磨了磨毛刺没上清漆的,给他搬椅子的人脸都红了。
倒是姜大帅不挑这个,他坐着翻了翻那本手册,再看秋露时,那眼光都不一样了。他少时家贫,也把过锄头养过家禽,可从不知道里头还有这些门道!
这么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学生,竟然还知道这些农民家里的事儿嘿!
姜大帅没读过多少书,但他秉承着一个朴素的观念,那就是,能创造发展生产力的人最值得尊敬。
有了这本实用的手册,哪怕还不知道她究竟管不管得住这么大一摊儿,姜大帅都决定支持她了。
听秋露简单说了一下近期主要抓的工作,一行人离开办公室,到工厂各处去参观。在一个制作饼干的车间,姜大帅直接取了一块儿才生产出来的饼干,一掰两半尝了尝,顿时赞不绝口,指示道:“别的不管,这个要优先供给部队。”
这批饼干本来是准备送去农村给贫苦人家的孩子当福利的,姜大帅这么一说,秋露也只好答应着。
中午也是在厂里吃的,食堂的师傅特地做的小炒,三四样精精致致摆上,还有一瓶自家产的白酒。
视察过各个工厂后,姜大帅又在城内盘桓了几天,见女儿做事得法,军政民务梳理得条理分明,这才放心的准备南下。
也就是这时候,秋露才知道,姜大帅竟然是准备去会见中都军的顾大帅,与顾家商议共抗外敌之事。
顾家和姜家素来不亲密,扶桑人又虎视眈眈,真有个什么事,顾家未必会尽全力保护姜大帅。她不禁有些担心,生怕姜大帅此行有个万一。还是重嘉告诉她,姜大帅和顾大帅其实颇有私交,她才略略安下心来。
第70章 烽烟佳人15
姜大帅低调的离开西北军老巢, 低调的到了女儿的驻地,也一样的没有惊动太多人就离开了。
但等他到了中都军的驻地沙城后, 就一下子高调起来。这也是顾家特意放出的消息,扶桑军队武器精良, 悍不畏死, 几次交手,顾家都没占到什么便宜,此刻迫切的需要人来分担压力。
显然,姜家就是这个最好的选择。别管姜顾两家是不是真的要结盟,放出这个风声去, 总能令扶桑人有所忌惮。
姜大帅到达沙城, 与顾大帅会谈,这个新闻一时间盖过了所有话题,全国的报业从事人员都争着涌向沙城, 只为获得第一手消息。
重嘉安坐家中,不用多派人力, 自然就能知道父亲的行程。
就在姜大帅抵达的当天,顾大帅在大帅府门前降阶相迎, 当今中国两位最大的实权派人物握手的照片就登上了《公报》的头版头条。
放大的黑白照片占据了半张版面, 照片上,姜大帅刚刚从汽车上下来, 一身笔挺的军装, 肩上扛星,腰里揣着盒子炮, 浓眉虎目,精神焕发,顾大帅也是一身戎装,腰杆笔挺,两人四手紧握,一个大笑畅怀,一个扬眉微笑,十分和谐友好。
这照片拍得极是传神,虽然是黑白照片,像素又渣,但摄影师的技术高超,正好抓住了人物关键的神采,秋露是玩过摄影的,她都对这名不知名的摄影师赞不绝口,重嘉本就喜欢这照片,听她这么说,索性派人去报社要了底片来,洗出一张,裱了收在家里。
秋露最近正忙着被服厂和食品厂的事儿,具体的生产任务倒不用她亲自抓,自有下头人去干,重嘉把她派去也不是抓生产的,她只负责制定章程和规范流程,也就是管理部分。
她专业水平高,有能力,又不是好惹事的人,一开始,还有人对她的空降嘀咕几句,见识过她的能力后,大多服气了,在狠狠收拾了几个看不起她女性身份扎刺的刺儿头后,工作进行起来就顺利多了。
给几个工厂建立规范生产流程,引导其可持续发展这事儿,对秋露来说不过小菜一碟,主要是她有后世的见识,尽管没有专门学过,耳濡目染那么多年,放到这年头,也是个专业人才了。
重嘉相信她的能力,她只是不相信手下人的节操。不谦虚的说,她现在也算有些基业,底下人的危机感普遍不高,没有危机感,人心就容易散,就不会团结一致对外,军队还淳朴些,搞民政的互相倾轧再正常不过了。这是人性,就算她是神仙下凡也没辙。
在她手下人看来,秋露只是个没根没基的女学生,出身市井,不知怎么侥幸得了自家少帅的青眼,一个小娘们儿,就爬到了多少老人的头上。他们不敢怨恨重嘉,但必是嫉恨秋露的。
重嘉深知他们这种心态,深怕妹妹吃亏,秋露前头在厂子里做事,她就在后头默默看着,一直到她的事儿都了了,没出什么岔子,这才放下心来。
东北的矿产资源丰富,尤其是铁和石油,在后世都是赫赫有名。重嘉当初一到东北,就已经在打铁矿和石油的主意。
先前朝廷衰败,东北左家做大,但左家就是一群泥腿子兵大爷,哪里会干挖矿这种细致活儿,故而东北的矿多是民营,矿主给左家交钱罢了。
有财力人力经营矿山的,多半是本乡本土的世家大族,左家虽倚仗强兵,也不敢深得罪他们。矿山产出的大笔利润多进了私人腰包。
重嘉当然不能忍受这种事情发生,矿产资源是属于全体国民的,理应由国家统一支配,个人霸占属于集体的东西,对她来说就是犯罪!
按她的想法,这种事一到东北就应该动手解决,无奈当初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东北人这些年被左家祸害惨了,连带着对西北军也极不信任,重嘉只得先按下心思,着手建立军民互信。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怀柔,局面一点一点的转好,眼看东北民众已经开始逐渐承认西北军的管理,重嘉觉得,是时候对这个毒瘤下刀了。
她倒不是杀人狂,动手前也派人逐家摆事实讲道理,要求这些私人矿主交出矿山的经营权控制权,相对应的,政府也会对他们做出一定的补偿。
不用说,这事儿没人乐意,在这些人看来,矿山是自家的产业,是能下金蛋的母鸡靠着矿山,几辈子吃喝不愁,凭什么要交出去?再是补偿,比起独占矿山的好处,也不算什么了。
尽管西北军兵马骁勇,这些矿主不敢明着唾骂,可心里也难免犯嘀咕,再胆小的人,也拽着工作人员的袖子,说情愿捐献大笔军资,哀求放自己一马。
先前左家在时,他们也是这么干的。左家贪婪无度,在东北那些年,恨不得刮地三尺,每次左大帅宴请东北士绅,口里都是一件事,要求各家捐献军资。
西北军接管东北后,一直没有骚扰各家,他们还当这是因为西北军的统领是个小娘们儿,不懂这些道道儿,暗地里称幸之余,还嘲笑她来着。
不想这位姜少帅竟是个狠人,竟然药直接断了自家的根儿!
要说他们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那就是走到姜少帅跟前狠啐她一口,骂上一声最毒妇人心!
工作人员不为所动,只是耐心极好的一遍遍重复先前讲的大道理,任你千般哀求万般作态,咬死了就是一句话,矿山是国有的,非交不可!
种种手段使出来,均不顶用,矿主们这些日子真是被逼的要上吊了。
重嘉早练就一副铁石心肠,不管矿主们是贿赂哀恳,还是托人说情,甚至集体上书,她都不为所动,态度坚决的要把此事推动到底。
那些矿主们当然耗不过她,在明里暗里软的硬的齐上阵,均宣告无效,反而折了几个狠角色进牢子后,有些软弱胆小的终于屈服了,陆陆续续向她投降,交出了矿山的控制权。
而有几个胆大狠辣的仗着背景硬,根基深,从头到尾梗着脖子强硬到底,至今仍冥顽不灵,不肯放弃。
秋露过来的时候,重嘉正在签署针对不肯合作的矿主的逮捕令。
门窗大开,室宇明亮,秋露腋下夹着一摞文件,停在她的办公室外,伸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进来。”重嘉头也不抬,把签署好的逮捕令交给笔直站在桌边的下属,“务必办得利索,一个也不能漏了!”
郑景行听得她话里的杀气腾腾,双手接过文书,一并脚跟,抬手行了个军礼,就直接出去办事去了。
秋露冲他微微一笑,打过招呼,侧身让他出去,便几步走到姐姐身边,把文件递给她,说:“购置机械的事儿,我已经和德方代表谈过了,这是草拟的合同,你看看,没有意见的话,就照这个办。”
这些天陆续收回的矿山,重嘉也派人去查勘过了,原本的开采方式极为原始且不科学,矿产被开采得乱七八糟不说,矿工的生命安全也存在极大的风险。
为此,她决定向国外购买一批开采设备,秋露正好做完了厂建的工作,就领了这桩差事过去。
她货比三家,最后还是决定选用德式机械,倒不是德式的最好,而是这家德国公司提供的产品性价比最高。
现在整个东北都在建设的关键时期,多少钱都不够用的,省一分是一分。
虽然要用来购买这批机械的钱的数目让秋露想起来就心疼,但对比英国公司和法国公司那像是抢钱一样的出价,她还是宁愿掏钱给德国公司。
重嘉接过文件,先大略地浏览过一遍,看到双方谈好的成交数额,眉头也没皱一下,又倒回去逐条看过,这合同订得很细,条款分明,显然对方是有诚意的,虽然要价高了些,但自家没有,被别人宰,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她合上文件,满意地颔首:“不错,就照着这个办吧。”
秋露收起文件,又说了几件公事,说完了,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来。
她笑得突然,重嘉奇怪道:“笑什么,怎么了?”
她贴着椅背,纤长的指间夹着一支白金钢笔,正飞快地转着,阳光照在钢笔上,笔帽折射出刺眼的光线。
“你看看这个。”秋露忍不住笑,从夹着的文件里抽出一张折叠的报纸,展开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她一手搭在椅背上,弯腰指着报纸上的标题,笑着念道:“《姜顾两家或联姻,解密两位少帅的前世今生》,姐,我怎么不知道你和顾少帅还是夙世姻缘哪?”她说着,自己捂着嘴乐得见牙不见眼。
这是份在全国发行量很大的小报,花花绿绿的,报上内容尽是些名人八卦、广告和□□,格调不高,但在市民中流传很广。
他家报上的文章向来以胡编乱造居多,不求事实真相,只为吸引眼球,近日最热的新闻无过于姜大帅与顾大帅会面,他家不是做正经新闻的,正为蹭不上热点而着急,忽然一个小记者灵光一现,想起姜顾两家各有一适龄未婚男女,就炮制出了这篇文章。此文一出,报纸果然热卖。
报纸上胡编乱造的多了,秋露本来也不理会,只是这张报纸上放了姜重嘉和顾临宗二人的照片,文章也写得花团锦簇,她觉得有意思,才拿来给重嘉看。
重嘉扫了一眼,就知道上头说的什么,她评价道:“无聊。”
第71章 烽烟佳人16
自朝廷南迁后, 北方就陷入了混乱,顾家军与入侵的扶桑军队相互戒备, 姜顾两家也隐隐对立,形势紧张, 大有山雨欲来、一触即发之势。
北边的形势如此, 南方的形势也好不到哪里去。
天下皆知,朝廷是丧家之犬似的被扶桑人赶出京城的,经此一事,朝廷的威信受到了极大的削弱。
南方的大小军阀仗着天高皇帝远,本就桀骜非常, 这会儿朝廷来了, 又是这么一副落毛鸡的样子,心下更是鄙夷,对来自御前的命令也是似听非听。
皇帝是个焦躁人, 忍不了这个,和心腹近臣商量后, 使了个不入流的手段,将几个还有几分耿耿忠心的军阀杀死在宴会上, 派人接手了他们的军队。
消息一传出来, 简直是朝野大哗,不是皇帝这招使的多么精妙, 而是这手段实在太下作, 根本不像个皇帝用出来的!
皇帝是什么?九五至尊,天之子, 奉天命统治天下的,行事自当堂堂正正,一味的使这些阴私诡谲来害人算什么?
你害人就害了吧?要是能弄死几个威胁力大的,也夸你一声枭雄,光捡着忠心的坑是什么意思?合着忠心于你,没有什么好处,却合该倒霉吗?
你这样,以后还有谁敢忠心于你呢?
这种专坑自己人的贱招,不知是皇帝自己想的,还是身边的弄臣献的计。不管是哪一种,这个皇帝都算是废了。如果是他自己想的,说明他毒,如果是受了人的挑唆,证明他蠢,或者证明他又毒又蠢。
皇室虽然日渐式微,也已经享国近三百载,烂船还有三斤钉呢,皇室也是有几个一片丹心的忠臣的。
这几个忠臣跪在议政殿里,花白的头颅紧贴着地面,官服下的屁股高高撅着,哭得几乎昏倒过去,也没能触动皇帝那一颗刚愎自用的心。
后宫里的皇后也哭肿了眼泡,此时,她早没了先时的雍容气派,眼眶通红,面色憔悴不堪。
对于皇帝动手的事儿,她提前得知了一二风声。她是个卓有见识的女子,不用多加思考,本能的就觉得这个主意不太靠谱,奈何她早已失爱于皇帝,她的话,皇帝听不进去。她没有办法,只能看着丈夫头也不回的向绝境走去。
皇帝本人却感觉好极了!他甚至感到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
自从登基以来,他有心大展雄才,却一直被各方掣肘,朝上衮衮诸公尽碌碌,尸位素餐,暮气沉沉,地方军镇行事阳奉阴违,究其根本,不就是他没兵吗?
现在好了,他手里也有兵了,有了属于他自己的一支兵马。一想到日后率数十万雄师横扫藩镇、击败洋人的情形,皇帝就兴奋得浑身发热!
他每天做着登顶天下的白日梦,却也没有真的命“自己”的军队北上收复京城,而是先开始收拾他往日看不顺眼的人。
作为一个皇帝,还是一个心眼小脾气大的皇帝,他看不顺眼的人特别多,其中最好捏的软柿子,就是那些饱食终日,闲着没事就批判朝政指摘皇帝的文人。
皇帝人也实在,随便罗织了点儿莫须有的罪名,就开始了满城的搜捕。
文人们也不是傻子,一看这个情势,就明白皇帝是要算账了,正好,他们本来也不想再伺候这个没前途的皇帝了,哄的一声,跑了个干净。
托赖于胡公翼交游广阔,广结善缘,顾云浓夫妇倒是稳稳当当,没有受到任何牵连。顾云浓即将生产,身子笨重,有些朋友专门过来家里向她辞行,她就写了几封信,推荐人去姜家那里。
有的人是听了顾云浓的推荐,有的人是看好姜家,想进行政治投机,还有的人纯粹是听了姜重嘉宣扬的理念,冲着她的名声而来,总之,短短两三月工夫,大量文人涌入了姜家控制的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