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就是那传说中的极品婆婆,极品奶奶,掰不回来的,三观都定型的人,她已经放弃跟她争论了。
傅卫东这一去,就是三四天,到了第四天上,一家子终于回来了,才到村口,就有人跑来给傅家报信。
这几天最提心吊胆的就是傅杏,一听说人回来了,当下什么也顾不上,撒腿就往外跑。傅秀正晒干菜,慢了一拍,跟着反应过来,也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往村口的方向奔去。
傅卫东一家子连带板车正被乡亲们团团围住,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团喜气,傅秀就知道是好事儿了。
有人眼尖看见她,叫道:“桃儿她姑,也过来看侄女?你爹妈呢?”
傅秀根本不答,全当没听见,分开人群进去一看,傅卫东夫妻站在板车旁,正跟邻里乡亲寒暄,傅桃倚着被坐在车上,苍白的脸上带着笑,还是大病初愈虚弱无力的样子。
她看见傅杏搂着妹妹激动得直哭,待在傅杏怀里的傅桃却好像皱了皱眉,然后才扒着傅杏的胳膊,把脸埋进了她怀里。
傅秀再不肯上前一步,总觉得事情哪里出了变化。
人群过了好一会儿才散去,穆卫东把女儿从车上抱下来,笑着说:“爹要把板车给人家还回去,桃儿,你自己能走吗?”
傅桃点了点头,不知怎么,有点儿怯生生的劲儿:“能。”声音细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傅秀走过去,叫了声:“大哥,”看了傅桃一眼,“你把桃儿背回去,叫嫂子去还人家车就是了,跟人家把情况说清楚,谁还挑你这个礼数?”
倒不是她偷懒,不肯替大哥去走这一趟,她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车是傅卫东借的,也该他去还,他去不了,张明芳去也是一样,毕竟算是救了傅桃的命,去道个谢,也是显得郑重一些。
傅卫东两口子倒没什么反对的意见,反倒是傅桃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傅秀身上转了一圈儿,抿了抿嘴。
当下,两口子一个去村长家还车,一个背着女儿回家。
到家时,马艳红正蹲在天井里洗菜,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傅秀过去抱住她的手摇了摇,笑道:“娘,给我洗吧,你抬头看看,是谁回来了?”
马艳红很吃她这一套,笑着说:“你平时上学就怪累的,放个假就别干活了,一边玩你的去。”这才抬头看了儿子一眼,挤出个笑来,“桃儿回来啦?怎么着了?看瘦的,都脱了形了。”
这是亲生的老娘,傅卫东也和妹妹一样无奈,背着女儿到自己屋里炕上放下,才说:“没事儿,多吃点好的补补,也就补回来了。”从上衣内侧的夹层里抽出张钱来给大女儿,“杏儿,去割半斤肉来。”
马艳红在外听见了,心疼得一下就跳起来,嚎道:“败家呀你!不逢年不过节割什么肉,我不许!”
傅杏捏着钱站在原地,望望父亲,又望望奶奶,一动不敢动。
“就这么一回,桃儿大难不死,这事儿比过年过节还少见,也该庆祝庆祝。”傅秀进来轻轻推了傅杏一下,傅杏立刻跑了。
马艳红还待叫住跑得比秃子还快的大孙女,看看小女儿,又住了嘴。想一想,家里是有些日子没见着荤腥了,小闺女应该也是馋了吧?
于是当天晚上,全家围坐在一起吃晚饭时,就见马艳红一筷子叨起两块滋溜冒油的大肥肉来,搁进了傅秀碗里,催着她说:“快吃,不够还有。”
这年头人肚子里都缺油水,傅秀也不例外,但看着碗里肥腻腻的大白肉,她还是觉得胃里有阵翻腾,急忙把两块肉夹出来,一块儿给了傅声顺,一块儿给了马艳红,说:“我不吃,爹娘吃。”
满桌的人眼珠子都盯在她的筷子上,就像黏上了似的,马艳红脸上露出感动的神色,傅声顺也翘了翘嘴角。
傅卫国的儿子傅健用筷子叮呤敲着碗沿,不满地大叫:“姑,姑,我也要!”叫他妈张霞拿筷子头打了一下手。
这小男孩才六岁,淘气得跟猴子差不多,傅秀低头扒饭,只当听不见。
张霞拿眼角不满地瞅了她一下,心里有气,指桑骂槐地道:“要什么!也不看看你自己是谁,配不配要!”
公婆偏心小姑子,有什么好的紧着给小姑子用,给小姑子吃,张明芳嘴拙心笨,张嘴说不出个一二来,她心里可是早积得怨气满满的了。
谁也没看到,远离饭桌的傅桃看着这一幕,脸上勾起了一抹笑意。
久违的场面了,我的……亲人们。
傅桃确实还是傅桃,傅卫东和张明芳的亲闺女,傅杏的亲妹妹,傅声顺和马艳红的亲孙女,可她也不是之前的傅桃了。
就连傅桃自己也不知道,她明明是被丈夫推下台阶,一头碰在石头上磕死了,怎么会一转眼回到了自己小时候?
在医院里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年轻版本的傅卫东和张明芳时,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回光返照。
不是有个那么个说法吗?人在临死之前,一生的经历会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回放一遍,说不定她就是在走马灯呢?
但紧接着她就意识到了不对,不仅是眼前的父母变得年轻了,就连她自己也缩水了不少,看着水盆里倒映出的稚气脸蛋,她真想一晕过去了事。
她刚刚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实,就被她爹拉回了家里,猝不及防地又面对了一遍这些所谓的至亲。
人竟然聚得这么齐,她的眼眸里含笑隐怨,认真的一个个看了过去。
首先是爷奶,不同于几十年后头发半白的苍老模样,他们现在还是乌发满头,精神健旺,只有那股在儿孙面前颐指气使趾高气昂的劲头无论如何也没有改变,她永远忘不了爷奶把她的衣服用具都扔出家门,叫她滚得远远的样子……
再是二叔一家子,二叔傅卫国看似忠厚老实,其实性格再凉薄自私不过,和他那个刻薄狠心的老婆是天生一对,他们的儿子,这个叫傅健的小东西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以后吃喝嫖|赌|毒样样不缺,最后把自己玩进了局子……
再是小姑傅秀,原来她现在就已经这么漂亮了吗?怪不得那么早就上了城里,听说八十年代就发了一大笔财,过上了开着洋车、住着洋房的好日子,不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顾自己过得滋润,对亲人受苦视而不见……
最后是她最亲近的家人,沉默如山的爹,老实善良的娘,还有她正处在花一样年纪的姐姐。世人常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话一点儿不假,她这对勤恳老实了一辈子的爹娘,要不是在一个大雨天里上山失脚,或许她和姐姐也不会过后来那么凄惨无望的日子……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哀戚里,旁人却理解不了她的心情,傅健老实了一阵子,左看右看,指着她叫起来:“桃儿,你使劲儿挤脸干什么!”
随着这一声,大家都转过脸来看她,傅桃忙调整好表情,冲着傅健恶狠狠地道:“我看你是皮痒了,叫姐姐!”
不管多大,傅健都是这么讨厌!
第121章 重回七零当军嫂02
天色已经开始透亮, 耳边好像响起了一阵嘁嘁喳喳的响动,不知是谁弄的。
傅桃还处在半梦半醒之中, 感觉胳膊被人动了一下,一个女声低低的说:“娘, 叫桃儿多睡会儿吧。”
另一个女声也低低的道:“我知道你是心疼你妹子, 只是活儿也不能你一个人干哪,还是把她叫起来吧。”
傅桃才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就听见先前的女声又响起来:“不要紧,我手上利落着呢,一个人也能行。”
两人压着嗓子说笑了几句, 渐渐走远了, 傅桃便又安心地陷入了沉眠,直到天光大亮,才一下睁开眼睛。
老旧的木窗户, 发昏的房间,贴着两张政治宣传画的土墙, 她头脑蒙了会儿,一骨碌爬起来, 见身边的被子枕头放得整整齐齐,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奇迹般的回到了小时候。
坐在炕上发了会儿呆, 马艳红路过一眼瞅见, 顿时大嗓门喊起来:“二嫚,起来还不赶紧干活去, 坐在炕上闲耍子呢!”
傅桃听见她的声音,立刻厌恶地扭过头去,根本不想跟她说一个字。
可马艳红什么人,怎么可能是她想不理就不理的?两步跨进门来,伸手就揪住她耳朵狠狠拧了一圈,拧得她直往下掉眼泪,“再偷懒,没你的饭吃!”
傅秀被她揪着耳朵揪进灶房,见妹妹脸上挂着两行泪,要掉不掉的,傅杏心疼极了,忙上来劝道:“奶,您这是干什么呀?快把桃儿放开吧。”
马艳红松了手,还是气哼哼的,对大孙女道:“天生的懒筋,不打不行!她就比你小两岁,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够,以后还找得着婆家?少和你娘惯她,看都惯成什么样儿了!”
傅杏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好连道:“她还小嘛,多教教,总能教好的。”
“我看悬。”马艳红冷哼一声,扔下一句讽刺,甩手走了。
傅杏觉得心里憋屈得慌,但这是亲奶奶,长辈,她说一句,别管对不对的,只有听着的份儿,才要安慰妹妹两句,就见她整个人呆站在那里,浑身发抖。
从马艳红说出那句“天生的懒筋,不打不行”开始,后头的话,傅桃就一句也听不见了,这句话,那个老贱货活着的时候也特别爱说……
她沉浸在惨痛的记忆中不可自拔,整个人就被一个温热的怀抱揽住了,抬头只看见一个下巴,温柔秀美,是姐姐傅杏,她的眼泪立刻就跟着淌下来了。
傅杏以为她这样是被马艳红说得难受的,心里的滋味更不好受了,轻轻拍拍她的背,像小时候那么哄她,见她还是哭得哆嗦着,两只眼往四下飞快地溜了一圈,从灶里摸出个鸡蛋塞她手里。
家鸡下的蛋,小小的一个,放在手心里就攥得住,傅桃却被吓了一跳,眼泪都缩回去了,问她:“你哪来的鸡蛋?”
“这你别管,”傅杏敷衍她,“吃你的就行了,有的吃还这么多话。”
到了这会儿,傅桃的肚子也的确是饿了,她昨天晚上就没着吃什么,忙在灶台上敲碎了蛋壳,两下剥出白净的鸡蛋来塞进嘴里,还被噎了下,叫傅杏灌下去半瓢凉水才算好了。
其实这个鸡蛋是傅秀的,马艳红心疼小闺女,叫每两天给她煮一个鸡蛋吃,要是待会儿是傅秀过来拿还好,要是马艳红过来拿,鸡蛋没了,饶不了傅杏。
可是傅杏这姑娘吧,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心里其实有算计,嘱咐妹妹看着灶,就出去悄悄的和傅秀说了。
傅秀正在那儿蘸着水梳头呢,听了这话也没说什么,只是提醒她:“把蛋壳收拾干净,不然叫你奶看见,我也帮不了你。”
傅杏一听,大觉有理,回去就把蛋壳往手里一包,隔着墙扔过去了。
结果隔壁家的婆婆早起扫院子,看见墙角根儿的鸡蛋壳,还以为是儿媳妇偷吃了鸡蛋,婆媳俩好一通干仗。
傅家虽然一家子还住在一起,其实早在傅卫东娶妻的时候就分了家,平时傅家老两口住着正屋,傅卫东一家住着东屋,傅卫国一家住着西屋,傅秀当然是跟着爹娘住,就住在老两口里边那间房,也是傅家人里唯一能自己住的。
但这时候正是农忙的时节,家里的壮劳力要下地种田,饭就是一块儿做了,也好叫大人们省些功夫多歇会儿。
做饭的活儿一向是傅杏姐俩干,马艳红都少动手,更别说傅秀了。张霞初嫁时就背地里跟娘家妈说过,她这小姑子是个小姐命,再不沾一点儿活的。
张明芳和张霞虽然都姓张,倒不是一家,她们都是邻近的张家村出身,八百年前或许还是一家。
快吃饭的时候,傅健不知从哪儿野回来了,衣服袖子上滚的都是泥,被他妈狠狠拍了两下,张大嘴嚎起来。
马艳红本来正催着女儿吃饭,吃完了好去上学,被孙子响亮的嚎哭声震得耳朵一嗡,抬抬眼皮子说:“行了!有你这么当娘的吗,大清早打孩子。”
傅家的两个媳妇都不是软绵性子,却都叫婆婆整治得服服帖帖的,见婆婆发话了,张霞不敢再狠说儿子,没好气地低斥一声,“还装什么,吃你的饭去!”
大哭的傅健这才伸手抹抹一滴眼泪也没有的眼睛,咧开嘴过去吃饭,才刚一伸手,他姑一眼横了过来,“看这手多脏哪,洗了手再吃饭。”
马艳红也帮腔说:“听你姑的。”
她本来也不讲究这些,但小闺女从小爱洁,你不听她的,她嘴里一套一套的话说,上了学更是了不得,说的话那都是从书上看来的,有学问着呢!
现在主席都说叫知青到农村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就那些干一点儿活就怨天怨地的小年轻儿,马艳红心里也不是很看得起。但换成自己闺女就不一样了,就她这个闺女,谁见了不说好呢?马艳红嘴上不说,心里骄傲着呢。
吃完饭,傅秀背着书包要去上学了,傅桃见了,一抹嘴就要下地。傅杏一把拉住她,“你吃饱了?急着干什么去?”
“我去上学啊!”傅桃理直气壮地说。
没想到,她这么一说,面前这些人都笑了,傅杏把手放她额头上,笑着说:“这是掉水里烧糊涂了?你上什么学?桃儿,你忘了,你早不上学了。”
傅桃呆住了,她这才想起来,她十三岁的时候确实已经有一年不上学了。
小学毕业后,家里已经不大愿意叫她继续念书了,不光是心疼那几块学费,念出来有什么用?还不是在家种地当农民,她那时候也没什么念书意识,不是很喜欢念书,在初中混了几天,就被镇上学校的老师给劝退了。
但现在不一样啊!经历过以后几十年的风雨变迁,她已经知道了“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还满心想着等七七年高考恢复后鱼跃龙门,改写命运呢!
傅秀当天晚上跨进家门,还没放下书包,就听她妈说起傅桃已经在家整闹了一天了,非要回去上学不可。
马艳红愤愤地说:“什么想回去上学,还不是干够活了,想着偷懒!别说你哥你嫂怎么想的,我就不同意!”
傅卫东那一房里闹得不像样儿,傅杏两头劝,都没心思做饭,傅卫国两口子躺在他们那一屋,一点儿动静没有,傅秀想了想,说:“娘,我做饭吧?”
马艳红也是上了一天的工,累得腰酸腿疼,身子沾着炕就起不来,扎挣了两下子,嘱咐说:“随便煮点儿粥就行了,上了一天的学,别累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