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一点儿也不后悔,反而一把搂紧了身前少年劲瘦的腰,催促道:“快走,他们追上来了!”
然后?然后,韩天君就一蹬自行车,带着她飞也似的跑了。
赶上来的傅秀和蒙易简直目瞪口呆。
傅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尴尬地看了蒙易一眼,在这种尴尬至极的时刻,她一般都选择,什么都不说。
好在蒙易也没有一定要和她交流的欲望,不知脑补了些什么,一脸失望黯然地走了,低垂的眼睛里满是伤心。
莫名其妙就一个人了的傅秀于是一身轻松地独自回了家。
家里根本没有人问傅桃去哪儿了这种问题,这年头养孩子就是这样,大人没精力,就叫大的带小的,反正吃饭的时候孩子就自己跑回来了。
当天快到夕阳落山的时候,傅桃才踏进家门,有些心虚地左顾右盼了一番,见一切毫无异状,又怕傅秀来盘问她,结果傅秀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她回去躺在昏暗的屋子里,心还在砰砰乱跳。做的时候不觉得,做完了才知道,她之前的行为是有多么莽撞。
翻了个身,她又由衷地觉得奇妙,今天载着她在山路上飞奔的那个少年,他不认识她,她却是认识对方的。
那是韩老的孙子,韩家的太子爷。
韩老是乡里的骄傲,小小镇上走出的开国功臣,威名赫赫的家乡人,只要是四邻八乡的人,谁会不感到骄傲呢?
现在韩老应该已经回乡了,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席卷天下,韩老是个谨慎人,不愿在激荡的政治浪潮中翻船,枉送身家性命,所以主动告老还乡。
当年韩老的事儿,附近人没有不清楚的,他的大孙子韩天君,也一度是附近的孩子头儿,领着一群孩子整天闹事,大人们都印象深刻。
傅桃还知道,韩老不会一直这样沉寂下去的,等再过几年,如今笼罩全国的红太阳不在了,新的领导人上台,韩老就会风光回京,再主持十几二十年的工作,直到真正不得已退休为止。
到那时候,韩天君就会随祖父回京,拥有无比光明灿烂的前程。
傅桃要考虑的只是,要不要趁着未来的潜力股还小,抱一抱大腿呢?毕竟她在北京人生地不熟,过去上学的话,还是有个金大腿罩着比较好。
……
又过了两天,就到了马艳红的生日。
依傅声顺的意思,老婆子的生日可有什么过头?马艳红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只当没那回事。可她现在有儿有女,腰板也硬了,就愿意过生日了。
家里的女人一早起来,在灶间忙活席面,材料备得不少,有鸡有鱼有肉,放在乡下农村,也很是体面了。
鸡是傅秀养的,她从小模样好,招人喜欢,大前年有个婶子送了她一对小鸡仔儿,恰是一公一母,她耐心地慢慢养着,后来就变成了家里的鸡群。
傅秀上了初中后,来回耗时,就没那个时间养鸡了,这项工作就由马艳红接了手,但马艳红发了话,鸡还是闺女的,她不占闺女的便宜。
为了老娘的生日席面,傅秀大方地贡献出了一只鸡,直接到后院的鸡笼里抓出一只来,抹脖子杀了,特别新鲜。
鱼是傅卫东去河里抓的,下雨后,河里水位暴涨,傅卫东往水里下了网,不要小的,只要大的,弄上来两尾加起来大约有七八斤重的草鱼。
肉也是傅秀弄来的,就是用那只野鸡换的,肉铺子的人不稀罕猪肉,就稀罕野味,傅卫国亲自出马,用那一只野鸡换了足有五斤上好的五花肉,这还是傅秀特意要求的,不然,照傅卫国的意思,全换成厚厚的肥膘,炒菜才香呢。
另外还有自家种的蔬菜,丝瓜茄子豆角葫芦什么的,也是满满腾腾一篮子。
叫傅家人自己说来也奇的是,家里最会做菜的既不是现在管着做饭的傅杏小姐妹,也不是掌勺多年的三个女人,竟然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傅秀。
要不怎么说是个出众人呢,傅秀深得从小马艳红溺爱,从来不叫她干活儿,但人家硬是样样来得,料理荤菜很有一手,所以这种时候都要靠她来掌勺。
傅秀专管着做饭,烧火洗菜的活儿还是傅杏和她两个嫂子干,马艳红是今天的寿星,只管在屋里跟人唠嗑,倒是本来应该在这里的傅桃,一早起来吃了饭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有席吃,马艳红的娘家人也来了,她上头有四个哥哥,到这岁数上就只剩了一个,马家舅爷只顾盘腿坐在炕上,吧嗒吧嗒吃着傅家存的花生米,他老婆偏腿坐在炕沿上跟马艳红说话。
马嫂子使劲儿嗅了嗅空气中传来的香味儿,说:“这是炒了肉吧?……嗯,还有鸡汤的香味儿,大妹妹,还是你有福啊!”
马艳红笑得老脸都成了一朵迎风招展的大丽菊,连连摆手说:“什么有福没福的,家里有什么吃什么就是了。”
她嫂子几乎要怄死,又故意问她:“怎么没见桃儿啊?她娘她婶儿她姑她姐都在忙,她怎么倒跑出去了?”
马艳红一下拉长了脸,才要给她嫂子回敬回去,余光瞥见傅桃进了门,转怒为喜,一指道:“那不就是了?”
她嫂子眯着眼仔细往那瞅了一眼,哟了一声,笑道:“哎哟,这怎么还给你带回来了个小女婿啊?”
第124章 重回七零当军嫂05
跟着傅桃回来的当然是韩天君。
他北京长大, 对这地方的方言还听不太明白,生怕是自己听岔了意思, 一脸莫名地扭头去看傅桃。
傅桃气得满脸通红,她这个舅奶奶是个有名的贱嘴, 对着长辈, 还是高了两辈儿的,再是贱嘴的也不能回怼,只好半真半假地发起脾气:“舅奶胡说什么呀!这是我朋友,奶,这是韩天君, 韩首长的孙子, 刚跟着首长回来的。”
哎哟喂!这可是了不得了!
马艳红听了,忙将眼细瞅了那小伙子一眼,见他身量高高的, 肩膀宽宽的,穿的衣服虽然没见过, 但绝对不便宜,整个人英拔俊朗, 心里顿时信了三分。
她倒不像她嫂子那么爱乱说乱想, 她二孙女才多大,就是搞对象, 也没有这么早的, 不过这小伙子是韩首长的孙子,这个身份可了不得!
韩天君笑着说:“桃儿妹妹, 你别这么说,我爷爷已经退休了。”
“退休了也是大首长么!”傅桃口齿伶俐得很,还问她奶,“奶,你说是不是?”
马艳红当然不能说不是了,等韩天君给她问好带祝寿之后,就更高兴了,连连招呼:“上炕坐,快上炕坐,有几个甜瓜,桃儿去洗了拿来。”
这甜瓜还是她藏了给闺女的,这会儿为了待客,只好先拿出来了。
一边坐着的她嫂子脸上立刻带出些不满的意思,怎么她坐了这半天,没见过一块瓜皮,这小子一来就拿出来了?这边还是实在亲戚呢。
傅桃响亮地应了一声,心里也有点儿憋气,这年头一块儿饴糖都是少见的,谁不想有点儿东西甜甜嘴儿?偏她奶,什么好的都是收着,只给小姑吃!
还有小姑也是,有了好的就是一个人占着,从小就是个吃独食儿的。
她跑到傅家老两口的屋里一找,果然在立柜底下找着三个甜瓜,拿去舀了水洗了,傅杏转个身看见,喊她:“过来拿刀切了片端上去,别就这么拿过去。”
傅杏有时也愁着妹妹没心眼儿,就这么两个半甜瓜,谁不稀罕,那堂屋里一人吃一个都不带够的,切成片,谁好意思把盘子吃个净空?没准儿她们干完了活,还能捞着个一片半片的。
傅桃暗暗惭愧,捧着瓜过去,傅杏手起刀落,咔嚓咔嚓给她一个切了六片,拿个干净盘子盛了,叫她端过去。
这个办法果然有用,就是马家舅奶,不客气地啃了三片,也没好意思朝最后两片伸手,傅杏过来上菜,还招呼她:“杏儿,过来吃瓜。”
傅杏笑得可甜,说:“舅奶疼我呢,我手上都是水,叫桃儿给我拿着。”
傅桃忙拿起一片给她送到唇边,傅杏两口吃了,姊妹两个相视一笑,傅桃也跳下去帮着端菜去了。
今天做的菜确实不少,不一会儿就摆了个满桌子,鸡架合着青菜炖了个汤,拍蒜拌了个小黄瓜,鸡肉爆炒,草鱼清蒸,还有几个肉菜,透亮流油的五花肉,叫人一看就食指大动,配饭是一笸箩的杂面馒头,堆得冒出尖儿。
马家舅奶诧异极了,都坐不住了,身体前倾,尖声道:“这么大鱼大肉的,老妹妹,你们家这是发了财了?”
马艳红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满足之色,笑着说:“哪儿呀?我们穷嗖嗖的人家,这都是他们兄妹尽的心。”说到这儿,她忙探头问,“秀儿,秀儿?杏儿,你姑呢?”
傅秀正洗手呢,用干布擦了手,才走进来说:“娘,我在这儿呢。”
“啊唷!可累着我的老闺女了,秀儿,快过来坐下。”马艳红看自己小闺女,真是怎么看怎么出众,怎么看怎么得意。
傅秀和韩天君打了个招呼,笑说:“爹和哥他们还没回来呢,我去叫他们。”傅家爷们儿去公社了。
马艳红跟着就说:“哪儿用得着你,桃儿疯了半晌午了,叫她叫去。”说着就拿眼一瞅小孙女。
傅桃暗地里撇了撇嘴,从门后探出一个黑黑的小脑袋来,“我这就去。”
在堂屋里站着的韩天君本来就不耐烦听农村老太太的废话,闻言如蒙大赦,连忙说:“我和你一块儿去。”说着三两步就迈出门去,消失在了门后。
走出傅家,韩天君只觉得天地一下子朗阔起来了,傅家的房顶太低,就是白天,屋里也暗,他一个接近一米八的大小伙子,实在待得憋闷。
走了一段路,没人说话,这下他觉得有点儿不对了,一低头,就见傅桃正低着头踢脚边的小石子,腮帮子鼓鼓的。
他是真拿这个小丫头当个妹妹看,就是觉得和她说不出的投缘儿,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温和地问:“怎么了?”
傅桃摇摇头,又轻轻吐了口气,闷着一张小脸说:“我奶光知道疼我小姑,从小拿我和我姐当根草儿似的。”又抬头忐忑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韩天君家里也有两个堂妹,从小就爱缠着他,把他烦到头痛,看小丫头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他反而有些心疼起来,想了想,摇头说:“不会,”又说,“改天带你去我家,我给你吃糖,国外进口的巧克力呢,国内都没有的。”
傅桃当然不是没见过巧克力,但还是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说:“国外?”
“对,就是资本主义社会,”韩天君双手插兜,昂着头,斜眼偷瞄她,“保证是你小姑没吃过的。”
他心想,桃儿妹妹的小姑,不就是前天追着她的那个女的吗?看那模样,就是尖酸刻薄的,一定没少欺负她。
傅桃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心里被感动得不轻,扬起笑脸,又轻又软地说:“好的呀,我等着。”
两人去叫了傅家爷仨,傅桃又跟自己爹和爷爷介绍了一遍韩天君,傅家爷仨也有点儿惊讶,搓着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家里就等着他们爷仨吃饭呢,傅声顺马艳红老两口坐在正中,两边是马家舅爷舅奶,韩天君被让在傅家两个儿子上头,他推辞了几遍,盛情难却,还是坐了,然后就按长幼排下去,只傅家的两个儿媳妇不能上坐,只能在灶下单吃。
傅桃心疼她娘,抢了满满一碗菜肉,端去给她娘吃。马艳红脸色一变,张口就要骂她,当着一桌子人不好看,才强自摁下去,只在心里狠狠记了她一笔。
张明芳倒是心里熨帖,想着二闺女也会疼人了,夹起顶上一块儿鱼肉才凑到嘴边,还没咬呢,闻着味儿,就吐了。
张霞就在一边袖手看着,嘴里还凉凉的说着,“好东西都叫你糟蹋了。”
张明芳心里那个气呀,待回她两句,一张嘴又呕了出来。
傅桃急忙给她娘舀了一瓢凉水,转身时心里突然透亮:她娘这不是怀了吧?
算算日子,大概就是她那没缘的小兄弟了。
上辈子也有这一出儿的,张明芳是高龄产妇,可农村人不怎么在意,怀着孩子照常下地劳动,结果怀胎七个月早产生下个男孩儿,没哭一声就断了气。
就为这,张明芳是日哭夜哭,几乎没把眼睛哭瞎了,爹为这事儿也怪她,两人总是吵架,后来去山上搂草的时候双双失脚掉下山死了。
她的心猛的跳动起来,冲着堂屋门就喊:“爹,奶,我娘怀孕了!”
这一声真是激起千层浪,傅卫东脸上一下子就显出激动的神情,他都三十多的人了,就有两个闺女,人家说起来,都说他是绝了户了!
虽然公家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农民面上不敢反对,心里还是想要儿子的。
马艳红一把拉住就要下炕的大儿子,犀利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傅桃一时语塞,卡了一卡,叫道:“是不是真的,你自己看嘛。”
都不用请医生,在座的马家舅奶就会一点儿切脉,两根手指往张明芳细瘦的腕子上一按,点头道:“八九不离十了。”
马艳红这才高兴起来,说傅桃:“等你娘给你生了弟弟,你要疼他啊。”大儿子一直没后,她也悬着心呢。
别个话,傅桃不一定听,这话,她觉得再顺耳不过,连连点头:“等我赚了钱,给他买糖吃。”
一顿饭吃得皆大欢喜,大家都觉着,张明芳这把年纪了还能怀孕,多半是老天爷看他们两口子没个儿子可怜,才开恩给他们送个儿子。
现在是放暑假的时候,傅秀待在家里无所事事,整天就见傅桃闹腾,劝她娘好生保养,别做重活,又四处说她娘年纪大了,怀孕辛苦一类的话。
而且人家傅桃还不是受一点儿打击就放弃的,见怎么说她娘也不听,还是那一套旧观念,她姐一个黄花大闺女,只有娘怎么说就怎么听的份儿,家里别人更不会心疼她娘,竟然跑去把她姥姥搬来了。
张老太太跟着外孙女过来,她和大多数人一样,就算惦记闺女,也怕上门多了惹闺女的婆家厌烦,但她人老见事多,知道外孙女说的是真话,也顾不得平日里那些顾忌,亲自来劝闺女。
也不知道张老太太是怎么跟张明芳说的,反正自从老太太来过,张明芳就格外珍重起自己的肚子来。
张霞当然有些牢骚,傅桃可是欢天喜地得很,还约着傅秀上山再打一回野鸡,好拿回来给她娘补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