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双手有些抖,她是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打小见得听得秘密比贾琏要多。而以往不在意的一些事,如今想来也都有端倪。她想她大约猜到了这府中最大的秘密。
抱琴以为她冷,递了个手炉过去,小声道:“大姑娘可是在担心那药?”
贾元春眼珠微动,不言不语。
这药寻常不能得,却也并非宫里才有。这是打前朝传下来的,当年跟随太/祖征战天下一同打入皇宫,搜刮了好一通的人家未必没有人留下来。当初害了容美人的李婕妤便是如此得来。
而自打出了容美人之事后,方子便也渐渐暴露,如今勋贵家也有不少知道的。若单纯想将这药同她牵扯起来,有些勉强。可倘或官府细查,却也未必不能查到。毕竟这又不是满大街叫卖的白菜。
可还有更让她担心的事。
贾元春瞧了瞧正房方向,满面愁绪。
抱琴宽慰道:“大姑娘不必急。没有实证,一个丫头的话哪里做得了准。太太是荣国府的当家主母,万没有一个奴才几句话就定了罪的道理。”
贾元春却是摇头,“倘或只单纯这么一件事,我倒是不怕。不论如何,母亲出自王家。倘或此事闹出来。王家的声誉也会受损,王家未出阁的姑娘还怎么嫁?便是为着自家想,舅舅也没有不管的道理。”
“那姑娘在忧心什么?”
“这事没这么简单!京兆府尹虽在天子脚下,地位高于其他郡的知府,却也只有四品,今日却是何等强势,半点情面也不留!这是为什么?”
抱琴心头大跳,“姑娘的意思是,这后头有人指使?”
“说指使算不上。京兆府尹除了皇上,谁人能够指使?可倘或有那等人物请他帮个忙,他也不会推辞。
但观他对林表弟的态度便可知。谁都知道林表弟如今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府尹大人虽不属于任何派系,却也不是个迂腐不知变通的。
林表弟拿出皇上御赐的令牌,他都不肯退让,这于理不合。即便他说这玉牌只是皇上赐给林表弟出入玻璃厂之用,命令不得他。
然话虽如此,可何人不知蟠龙玉牌代表的是皇家?便是混账如南安王世子,与林表弟早有嫌隙,也只敢暗地里使小动作,不敢直接动手?而因此,几位皇子待林表弟也多有礼遇。再有……”
这二字说出来,贾元春却是静默了许久。久到抱琴瞧了她半晌,忍不住问道:“再有什么?”
“你可曾同白芷打过交道?”
抱琴眉宇紧蹙,“不曾。白芷很是神秘,不大同人来往。”
贾元春冷笑,“何止神秘。我去过林表弟的翰墨院两回。他院里的奴才不论是我们家的,还是林家的,叫什么名字,做什么活儿我全都清楚。唯独白芷不受管束,她的差事也只有一样,那便是守着书房。得闲人不能进。
况且她突然进府也有些蹊跷。而我如果没记错,林表弟院里本还有个名唤小叶子的小丫头。林表弟回扬州的时候,是特意请了我们府上的嬷嬷教她规矩,等他回来,直接安排在他身边伺候的。
可自打白芷来了后没几日,小叶子就无辜失踪了。你说巧是不巧?”
“姑娘的意思是……”
“我在宫里好歹也呆了些时日。若我猜得不错,这白芷恐是皇上的人。”
说完,贾元春的心情越发沉重了几分。
倘或她的猜想都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在,今日之事瞒不过。而贾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生母之事,白芷也停在耳里。
倘或处理不好,不必证据确凿,只需露出端倪让皇上起了疑心。贾家可就危险了。毕竟这内里的密辛干系重大,弄不好便是毁家灭族之灾。
皇上能容得下一个秦可卿,却未必能容得下贾家。还是一个与他做对,又把他当猴耍的贾家。
贾元春顿觉浑身冰凉,手心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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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庆堂。
贾母躺在床上,彻夜难眠。只需一闭上眼睛,她好似就能看到沈蘅。
产房里,沈蘅拉着她的手,眼中是怨愤难当,也是不可置信,但转而都化为了然,只用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带着无限的绝望和不舍向她祈求,“保……孩子!”
那时,沈蘅的声音已经微弱得几不可闻。沈蘅也知道她不能信,可眼下却只能选择她。希望她看在腹中胎儿乃是贾家骨血的份上,保下这个孩子。
事实上,她也确实保下了贾琏。不论如何,她从来没有弄死自己亲孙子的想法。便是沈蘅,她也没想过让其死。可惜沈蘅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
老爷的命令,又关系到那么大的事。她怎能不应?
可也因有了这件事,她再无法坦然面对贾琏。对于贾琏,她的心情十分复杂。
她有过愧疚,让他一出生就没了母亲,还担上了克母的名声。但更多的是不喜。因为他和沈蘅有五六分相似,又是沈蘅之子。每每看到他,她总会想起当年的事。
别说她偏心二房。不说大房贾赦那个混账样,单就沈蘅这一出。她如何能叫大房得势?若府中主宰的是大房,琏儿做了继承人,日后让他知道生母之死的真相可会放过她?
不说贾琏,便是贾赦恐也不会这么轻易算了。贾赦同她母子情分本就单薄,而他便是混账,与沈蘅也是少年夫妻,当年也是用过真情的。至少比起她这个母亲来,沈蘅的分量怕是要重得多!
贾母咬牙!可惜沈家怎么毫无芥蒂地突然接受了贾琏,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短短几个月,竟是让贾琏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
她握紧了双手,先前还没觉得,此时却忍不住将林砚也怪罪上了。
若非林砚从中拉线,沈家与贾琏哪里会走到一起!
也是她想错了!她本以为沈家心气高得很,当年回京,王氏怕贾琏有了大帮手,故意散播谣言败坏他的名声,她便也推波助澜,让人故意引他去青楼戏院做耍。便是猜到沈家文人骨气,最是看不惯这等纨绔败家子弟。
而后来的发展也确实如此。只是她没有想到,沈家如今却又这么轻易的接受了。更没有想到,贾琏一个烂泥居然有扶上墙的时候!
到底是她看错了沈家,也看错了贾琏。
贾母就这样,眼睁睁撑到天明,唤了丫头进来梳洗罢,贾琏便来请安了。还带了一个好消息。当然是贾琏“自认为”的好消息。
“今儿一大早堂舅舅就派了人过来告诉我,说是他们寻到了当年给我母亲接生的稳婆。已经遣人去接了。
只是如今在腊月里,大雪封路,怕是不好走。恐要多等上几日。却也不要紧。只要她能来便好。如此,将事情都说清楚,也可一并把太太当年受的冤枉一并洗清了。”
洗清?王氏当然洗清了,可她怎么办?
待得贾琏退出去,贾母再没撑住,身子一虚,瘫软下来。
怎么会?怎么会呢!当年的稳婆不是已经被……
不!不!当时老爷说,派去追稳婆的人回禀,稳婆掉下了悬崖。倘或她未死,侥幸活了下来呢?毕竟他们谁也没见到稳婆的尸体!
是了!一定是这样!否则,以沈家之谨慎,这么多年都没再提及,如今怎会突然发难,还一定要闹到官府去!若不是早有了证据,对此事胸有成竹,沈家绝不会这么做!
贾母的手在抖,但很快她便又用另一只手压住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遣了丫头进来,“去瞧瞧元姐儿可起了,让她过来一趟。”
贾母闭上眼睛,面上十分坚决。
不能怪她!真不能怪她!当年的事情绝不能被翻出来,否则她危矣,贾家危矣!
所以,必要的时候,只能弃车保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猜到了是贾母,但你们一定没有猜到这个原因。
我之前就说,在我以为,贾母即便偏心,总不会对身怀六甲的儿媳动手,也不至于害自己的亲孙子。我设定此事贾母脱不了干系,必然另有内情。看了这章,你们大概就知道的差不多了。
但对于后文的发展,我觉得你们大概最多只能猜到一半。
第45章 贾政
啊!
贾元春一声惊呼,手里的茶盏哗啦落地,四分五裂。
“老太太,你的意思是……”
贾母揽过贾元春,面容说不出的和蔼,可这和蔼中却透着十分的怪异,“祖母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那药不简单,倘或要查,难免掀出你来。说来也是祖母没用,祖母……是祖母没有办法,护不住你!”
贾元春心一点点往下沉,四肢越发冷了几分。这是在为她着想,还是威胁?
“祖母也知道,为难你了。可你应当晓得,此事关系重大。倘或叫人翻出来,那么我贾家……”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贾家倘或遭难,她贾元春又能得什么好?
这是威逼之后,又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若说事关贾家,贾琏也是贾家人。倘或将事情说与他听,他未必不会罢手。可贾元春知道,这点贾母心知肚明,可她不敢说,也不敢赌。
贾琏尚且还有沈家,便是贾家当真出事,以沈家老太爷同皇上的情分,说不定还能保下他。从这点来说,事情暴露对她们是灭顶之灾,对贾琏却不一定。
更重要的是。死的是贾琏生母。退一万步讲,就算贾琏为了贾家将今日之事压下了,可他会如何看待害死他母亲的执行人贾母?
所以,贾母不能也不会让贾琏知晓实情。
贾母这摆明了是把烫手山芋推给她,让她来解决。
贾元春一颗心七上八下,晃来晃去,不知如何是好。
贾母拍着她的手背,眼睛眯了起来,“不要紧。祖母也知道为难你了。你且先回去好好想想。”
贾元春浑浑噩噩的,就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被翡翠送回屋的。抱琴唬了一大跳,忙将其扶了进来,“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那里不舒服?”
贾元春双目含泪,摇头不语。
抱琴越发担心,“姑娘,你说句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行,奴婢去告诉太太,让请太医来!”
贾元春慌忙拉住她,张着嘴刚想说“不要去”,便听外头丫头慌乱的声音喊:“京兆府的人又来了,说是安儿招了,那药是周姐姐给她的,现在要拿了周姐姐去问话呢!”
贾元春脚一软,整个身子都瘫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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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家的是王夫人身边第一得意人,作为陪嫁跟着一起过来的,府中谁人不知?以往是如何地有脸面,如今却哭哭啼啼被压着走了。
府里人瞧见,心头感慨复杂难言。然而让他们更加疑惑的是,周瑞家的竟真的被带走了,那是不是说此事真得同二太太有关系?
三五一堆窃窃私语,不到半日,贾府便已传得沸沸扬扬,堵都堵不住。偏还有一个人不小心被王夫人听了个正着,这些可是捅了马蜂窝。
王夫人直接将她打了一顿发卖了出去,用作杀鸡儆猴!可即便如此,却也没压住这些风言风语。
贾元春躺在床上,食难下咽,寝不安眠,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这般挨了一天一夜,至得第二日,她好似突然想通了,看着窗外良久,神色一点点从彷徨无助变成坚定果决。
至得抱琴来问:“大姑娘,该去给太太请安了。”
“昨日父亲可是宿在了赵姨娘房里?”
抱琴不知这话何意,却还是恭敬回答,“是!”
贾政每逢睡在姨娘处,第二日大早便不会回正院,而会去书房。
贾元春嘴角噙笑,说:“那便不急,我们先去给父亲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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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禧堂。
王夫人满面惊愕,不敢置信。她看着贾政,两人做夫妻也有二十多年,可她竟似是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丈夫。
贾政本事不大,科举屡试不第,却偏偏自命清高孤傲,她是晓得的。贾政心底向往权势,渴求而不能得,便只能窃居荣禧堂。他并非不知这样不对,而是荣国府“当家人”的身份给他带来的优渥,以及因此而得到的幕僚请客的奉承追捧,让他眷恋,无法罢手。
他默不作声享受着这一切,却觉得都是贾母的意思,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这些,王夫人都是知道的。可她没有想到的是,贾政会同她说出这么一段话。都说一夜夫妻百夜恩,可他们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他对她却是说舍就舍。
“你……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王夫人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绝望,几分失落,几分埋怨,还有几分期盼。可贾政面色却冷得厉害,一句话把她仅有的期盼打落了个干净。
“你应该明白,这是最好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就是牺牲她?王夫人冷笑,转而凶狠起来,咬牙道:“你们贾家也未免太过心狠了些吧!我今日才知道,原来我竟是给老太太背了这么多年的罪名!她在后头看着我被人冤枉,不言不语,看得是不是很快活?
如今叫沈家抓住了把柄,还想把我推出去?凭什么!这罪我不认,这事儿我也不会做!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你也别想把我怎么着,好歹王家还有我哥哥在!你若想应把这罪名往我身上套,只管试试我哥哥会不会同你没完没了!”
贾政面露不悦。若非顾忌着王子腾,何必将真相说与王氏听。嫁祸有的是法子。可这事一旦闹出来,王家势必受牵连,王子腾怎肯罢休?可倘或是王氏自己认得罪!王子腾即便心有疑惑,只需没有真凭实据,便也只能咬牙吞了!
偏偏这王氏怎地如此不上道。既嫁入了贾家,便是贾家人,自该为贾家着想,以大局为重!
他看着王氏,“你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元姐儿和宝玉考虑。”
元姐儿……宝玉……
王夫人身形一晃,站立不稳!
用她的孩子来威胁她吗?难道她的孩子便不是他的孩子?
呵,呵呵!
王夫人竟然忍不住嗤笑起来。
贾政却突然柔缓下来,走过去想要拉王夫人的手,却被王夫人甩开了。贾政也不恼,“我晓得此事上叫你受了大委屈。倘或有别的法子,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