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有小丫头打了热水进来。贾宝玉一颗心又提了上来,见小丫头放下水便走了,暗暗松了口气。
林砚瞧在眼里,不说不问,只亲自拧了帕子给他擦泪。
他是不太喜欢书中的贾宝玉,可如今的贾宝玉不过六岁,尚且懵懂,有几分聪慧,几分天真,粉雕玉琢,还真让人不怎么讨厌的起来。况且,林砚也不打算把一切推到还什么都没有做的人身上。就好比贾母。
即便书中的贾母执意接黛玉进府,而最终导致黛玉的结局。可此时贾母什么都还没做,且对他尚算不错。他即便做不到投桃报李,却也不想自己因为过于忌惮原著,过于沉浸在已知的故事里,而乱了心性。
可巧,贾宝玉是个感性的,林砚越是如此,他便哭得越发厉害了,反倒自己说起前因后果来。
“大姐姐自打从梅花庵回来,便拘着我读书。我不肯,她便告诉父亲,父亲总要骂我一顿。我同老太太说,老太太却也不如往常那般护着我了,反叫我好好进学。说大姐姐是为了我好!”
林砚目光幽闪。二房终究是不一样了!
书里,二房占据当家人地位,有贾母撑腰,有贵妃靠山,宝玉自然可以仗着年纪小胡闹。可如今,二房落入尴尬境地,虽有贾元春“至孝”之举,却也只是对她个人有些效果,无法惠及二房。
贾政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这点,想来贾政自己清楚,贾元春清楚,贾母更清楚。
而贾兰?不说从贾母贾政到贾元春都对这个孩子的关注不够,更别说贾兰还不满两岁,看得出什么?
因此,他们也只有将期盼放在已经到了年纪进学,且还算聪慧有灵性的宝玉身上。
也唯有他立起来,二房才有希望。老太太想以幼代长的心思还有机会实现。
所以,便是老太太再宠宝玉,如今也必是要他出息的。
林砚笑起来,果然,人在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境遇之下,命运会截然不同。
“我已许久没见过太太了。他们都说太太去天上了。我今日碰见大伯,大伯还说……还说太太死了,说太太是蛇蝎毒妇,说我是她儿子,也不是个好东西。”
林砚一滞,这般瞧来,并不只是为了读书的问题。而以贾宝玉的年纪,让他承受家庭巨变,生母去世,还背负罪名,确实难为了他。
可对于王氏,他不能说太多,毕竟倘或真说起来,这场棋局从一开始便有他的出谋划策在内。因此,他只能自动忽略掉,反问说:“你不喜欢读书?”
“读书有什么好!大姐姐说我将来要去考功名,要做一品大官。可在我瞧来,那些都是禄蠹!”
六岁的孩子,倒知道什么是禄蠹。林砚突然笑了,“我父亲你姑父也是读书人,更是你口中的大官。便是我,往后也是从科举入仕,也都是禄蠹吗?”
贾宝玉愣了,其实他不过这么一说,并没有骂林如海和林砚的意思。听得林砚这么问,想到自己此语好似是连他们一起骂进去的了,很是不好意思,一张脸涨得通红。
“林表哥自然同他们不一样。我虽未见过姑父,但从表哥来看,姑父也必定是光风霁月之人。”
他虽同林砚交往不多,可对这个长得好看的表哥一直是很喜欢的。
林砚摇头,“这么说来,你也承认朝中官员并非都是贪求官位俸禄,为权势利益弯腰,成为其奴隶的人,是吗?”
贾宝玉未曾想过这个问题,一时有些懵。
林砚又问,“再有,难道在你眼里,读书便只是为了做官,而你不想做官,便可以不读书了吗?”
“那读书是为了什么?”
“读书以明理,以增智,以修身。知是非而分善恶,晓黑白而辨忠奸。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贾宝玉仰着小脑袋,“就是表哥曾说过的,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林砚一愣,“你小小年纪,也知道这个?”
“我已上了族学了,夫子有说。夫子时常夸表哥,说表哥是有大才之人,且难得的是还有大义。”
林砚讶然,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他现在这么有名了吗?
二人正说着,红曲已通知贾母院里,贾元春已亲自过来寻了。贾宝玉瞧见,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
“宝玉,同姐姐回去吧!”
贾宝玉心下不愿,却到底还是走了过去。贾元春松了口气,牵着他,福身谢过林砚。
待他们二人走了,秋鸣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林砚急忙接过拆开一瞧,却见里头只一句话。
林如海遇刺!生死不知!
林砚心尖仿佛被人狠狠砸了一锤子,面色大白,身形摇晃,手一抖,信笺松开,飘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林哥哥不是圣父。对贾宝玉,只是因为这时候贾宝玉还小。刚巧碰上来,有感而发,说上几句。若贾宝玉能想得明白,自然是好事。若想不明白。林哥哥也没有去做知心哥哥引导贾宝玉的意思。林哥哥事情太多,很忙。顾不到贾宝玉。
而之所以有这一段剧情,是我想借此说明二房的处境变化,为后文做铺垫。
也是想体现林哥哥的行事和心境。
就好比一些重生文吧。从主角的角度出发,前世害得他那么惨的人,他报复并没有错。
可对于配角来说,前生是前生,我这辈子对你还什么都没干了。就糟了你的报复是不是很冤?
而主角如果沉浸在上辈子的痛苦里,一味报复,也便已丧失了心性。
我不希望林哥哥因为知道红楼,而成为这样的人。
就是王氏。林哥哥有不喜,但最初也没打算出手。只是想顺手帮一下贾琏。所以带着贾琏去了沈府。而在贾琏与沈家关系越来越亲密了之后,林哥哥便是因为沈家的缘故,也会同贾琏站在同一阵线。这是立场的问题,而非林哥哥因为书中的人物偏见而去害人。
再有,王氏那一出事的开始是他们设计好的,可结局却不是。这点我后文会说。有些线,我有铺,但还没展开。大家不要急。
再有,说一下宝玉。我可能黑了贾元春,黑了贾政,黑了王氏,但不太想去黑他。
因为我总觉得即便他有种种不好,但其心是好的。他的身上仍旧可以看到很多的优点。
他和贾母和王氏永远不可能等同。
换句话说,我觉得他其实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可惜,孩童时期最好的教养便是父母的言传身教。而贾政和王氏教了什么?贾府又是什么环境?贾宝玉每日见到的贾府的男人都是什么德行?这般环境之下,贾政又只知强硬的打骂,而贾母却只知一味的宠溺。多种原因造就了他无法担当起责任的性格。
而即便如此,即便是在贾府这样的乌糟糟的环境之下,他还是保持了一颗赤子之心。保有他的天真,他的纯良。
黛玉不会配给贾宝玉。但贾宝玉,我不打算去黑。后面贾宝玉会怎么样,看后文发展吧。
第58章 江南事了
宣政殿。
“放肆!好大的胆子!堂堂巡盐御史府邸也敢夜闯,朝廷命官都敢刺杀!甄家这是要反了吗?”
司徒峰跪着,额头贴着青石板,“父皇息怒!儿臣……儿臣也不知甄家会做出这等事。今日一早,王府的总管说甄家来人求见。儿臣本以为只是寻常来往,却谁知,他竟带了两大箱子的金银。
儿臣吓了一跳,深觉此事不寻常,几番套话,才晓得原来是林大人握住了甄家贪赃枉法,谋财害命的铁证,便是去岁父皇遣往江南查办的钦差也是死在他们的手里。
此乃大罪。甄家怕林大人揭发出来,便生了杀心,买通了好几个江湖匪类欲假做强盗,欲深夜潜入巡盐御史府邸。
儿臣得知此等事情,当真是吓得神魂俱散。直接把人扣押了起来,入宫禀报父皇,不敢耽搁。还请父皇派人通知,否则儿臣只怕林大人已经……已经……”
司徒坤抓起桌上的镇纸扔过去,司徒峰也不敢避,那玉狮子镇纸砸在背上,连哼都没敢哼一声。
“人在哪?”
既问甄家的人,便代表至少眼前这一关,算是过了。
司徒峰松了口气,“儿臣让人关在府上。”
司徒坤咬牙,“戴权,传旨刑部……不,叫贺煊随老五回府拿人,秘审!”
贺煊乃是御前一等带刀侍卫,司徒坤的心腹。说了刑部二字又转了个弯,特意交代秘审,怕是恐甄家的人得了信,越发狗急跳墙吧?
司徒峰哆哆嗦嗦地应了,退了出去。
司徒坤这才招手让暗卫出来,暗卫将一封折子递上,“半个时辰前刚得的消息,属下本想尽快送上来,谁知敏郡王正巧在。”
司徒坤神色一闪,接过来,果然,说的正是江南之事。
巡盐御史府邸遇匪,他派去的两大暗卫一死一重伤,林如海昏迷不醒。
司徒坤手一抖,“白芷那边怎么说,林砚可知道了?”
“恐不知道。白芷未传消息过来。属下这边的消息来得快。而敏郡王晓得,怕是因甄家上京藏银的人是在未行事时便提前动身,因而敏郡王觉得此事还可回转,特来禀报。”
这话说得轻巧,可司徒坤心里如何不明白。甄家携带大批金银都到京了,那么江南怎会还没有动手?遣送家财本就是甄家的破釜沉舟之举。
恐怕送银的人一离开,那边就已行事了。这点他想得到,老五不可能想不到。
司徒坤神色微闪,面色十分难看。又想到林砚一个时辰前入宫时的情景,以他当时的表现应当是不知的。然现在却未必了,且便是今日不知,明日呢?后日呢?
“传信白芷,看住林砚,别让他发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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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茶楼。
台上,说书人正说着窦娥冤。一边的女子咿咿呀呀地唱着:“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哪,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台下,一片叫好之声。更有那感性之人,早已泪水涟涟。
楼上,厢房内。
司徒岳一把夺过林砚手中的酒杯,“别喝了,哪有你这样喝酒的。”
一杯接一杯的灌,好似只有这样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偏偏握着酒杯的手一直在抖,好几杯酒水不是灌进肚子里的,而是抖出来的。
“你别太担心,信上也没有说林大人就一定……”
说到此处,司徒岳又闭了嘴,深觉自己实在不会安慰人。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怪?难道要他说,林如海也不一定就会死吗?林砚听了会怎么想?不跳起来打他一顿才怪。
司徒岳瞅了林砚一眼,见他似是压根没听进去,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更是忧心。越发后悔,自己不应该将这消息告诉他。
这还是之前林砚得知林如海的打算,晓得林如海有些事情倘或不愿意他知道,他这边自是不可能及时得到消息后,拜托了他和司徒岭的。
林如海与司徒岭有直接联系。并且司徒岭在江南也有自己的途径。因而,林砚一提,彼时司徒岭没想那么多,就答应了。他也便跟着吩咐了一句,有关江南林家的消息,传给他们一份,也给林砚一份。
结果……
早晓得,他应该把这消息压下!
可惜,他得到消息的时候,林砚那头也同时得到了。他急忙忙赶过去,也只来得及按住他,好悬没在白芷面前露出不对劲来。
林府刚刚出事,皇上密报恐怕也才到吧?何况,为了稳住江南时局,不让甄家趁势追击,林府尚且维持表面运作,秘而不发。
此时他们的消息居然能赶上皇上密报的速度,岂不是直接告诉皇上,他们与林家早有勾结,而且能力不小?
林砚眼睁睁看着被夺了酒杯而空荡荡的右手,停顿了好一阵才放下来。他明白司徒岳的心思。只是司徒岳也太小瞧了他。便是再如何失了魂,他也始终记着身边有个白芷,时刻提醒自己不可忘了形。
也因如此,但凡这等时候,他一般都将白芷遣走。而如今贾府里有个孕晚期的王熙凤,大约是因着早期到底遭了些罪,很有些不舒服。他便让白芷领了时常去查看的差事。面上也说得过去,不会惹人怀疑。
林砚一叹,张嘴问道:“听说五皇子去见皇上,还带着两个大箱子?”
司徒岳一愣,没料到他还能扯出心思来问这个,可见他神色似是好了些倒也松了口气,回道:“是呢!你可晓得那两箱子是什么东西?全是金银!”
说着,司徒岳声音小了下来,附耳过去,用只有两个人的音量说,“三哥放在五哥身边的探子传过来的消息。甄家收拢家财送入五哥府上,是为了留下日后翻身的资本,也是想在五哥这求一份平安。谁知转头就被五哥给卖了。五哥连人带钱都交了上去。”
林砚眸光闪烁,甄家会这么做,怕是被林如海逼入绝境了,否则,他们不会铤而走险。偏偏还不是用的毒/害的法子。皇上的暗卫懂医,林如海现今又将林府惯得严实,旁人只怕难混的进去。
因此,甄家只能勾结了江湖匪类来一场光明正大的打家劫舍。成了,尚有活路。输了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林砚小心脏又是一抖。
司徒岳愤愤道:“五哥这一手可真是厉害!甄家就算对不起父皇的信任,对不起江南的百姓,却唯独没有对不起他!非但没对不起他,还为他呕心沥血。
甄家做得这些事,五成是为了自家,可另外五成难道不是为了他?如今他倒好,直接把人给卖了来博自己的好处!也亏他下得去手!
偏还在这种时候!什么今日才去的他府上。虽然探子未曾查详细,可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甄家的人只怕早来了,他压着不动。算得日子甄家差不多也行事了,这才入宫。
此时,林府已经出事。倘或事不成,甄家必定暴露,再无回转余地。倘或事成,这么大的事,父皇必定严查,这行事太过大胆,甄家难免留下痕迹。
便是没留下痕迹。第一个想到的也只会是甄家,父皇不会就此罢休。便是甄家得以一时安稳,却也已失了用处。
如此留着也不重要了。为了避免皇上迁怒,主动上报是最有利的举动,不但解了自己的嫌疑,还是功劳一件。”
司徒岳眼底轻蔑讽刺之意十足,但想到涉及林家,不免又觑了林砚一眼,林砚却呆呆地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