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甚美(美食)——若然晴空
时间:2018-02-27 14:47:40

  顾屿了然一笑,又道:“你也不必想着定国公会救你,他要是能顾得上你,这个钦差就不该是我,实话同你讲,这次的案子是圣上交给太子殿下的,殿下又荐我下淮南查案,雏鹰三年不鸣,一鸣就该惊人,圣上是为太子铺路,淮南道是棋盘,你我都是棋子。”
  周余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但这些年朝堂局势他也分析过,太子愚钝,诸皇子蠢蠢欲动,其中不乏有明主之象者,偏偏圣上从来就没露出过另则储君的意图,反倒是一力把太子往台前推,假若是圣上早就清楚淮南道乱象,为让太子立威,才起意彻查,那十个定国公也挡不住这天意如刀。
  顾屿走了,留下周余一个人在牢房里,把自己吓得满头的冷汗直冒。
  其实顾屿说的没错,元昭帝把案子交给太子全权过问,就是为了给他增添威信,有其一就有其二,这次过后,再把别的什么案子交给太子的时候,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了,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桩开头,竟然也会这么艰难而已。
  顾屿的消息是走水路送到的京城,太子的回信却是驿站最快的飞鸽传书,除了前线战报之外,这是只有皇帝才能动用的传信渠道,顾屿收到信的时候,心中一惊。
  只是此时就开始忧心太子处境未免太早,顾屿也不及多想,用银锤敲开封口的火漆,把卷在竹筒内,包裹着一层防水油纸的信取了出来,展平。
  顾屿认识太子的字迹,和舅兄的字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稍微好看一些,看不出什么锋芒风骨,就只是寻常的一撇一捺,字迹工整。
  这封飞鸽传书显然是太子的亲笔,一句废话没有,针对顾屿上报的肉鸽及瘦马两件事情,表明了一个态度,“不论主从,犯人格杀,犯官立判,吃人同死,毋怕,回京有我,瘦马案等报父皇议。”
  顾屿对着信纸看了很久,很早以前,他对太子的看法是和很多人一样的,一个愚钝却又好运的储君,没有二皇子持重,没有三皇子英武,没有五皇子圆滑,也没有瑞王聪明过人,却偏偏承受一个君王最大限度的父爱,历朝历代被废的太子很多,被废之后再立,等同两度动摇国本,可偏偏那时很大一部分的人都觉得这事可成,原因就在于元昭帝毫无原则地宠爱着太子。
  他投靠太子时,已经是他失势之后,世态炎凉,人心思变,他能看得出来太子的变化很大,但是之前接触不多,所以并不是很清楚究竟变了多少,但他现在,忽然有些明白了。
  一个真正英明的君主,不在于他本身有多么的聪明,也不在于他有多少魅力能够笼络到有用的人才,而在于他的心中是不是亮着一盏明灯,能给手底下的人指出一条明路,坦坦荡荡,心怀大义,这样的人即便有些冲动愚钝,但他为君,底下的人至少看得见光亮。
  顾屿收好了信纸,却不代表他准备按照太子说的去做,只是有了这一份承诺,他可以先派人把相关人犯都抓起来,等到回京再转判决。
  在即将开堂审周余之前,得到这么一封态度明显的信,若是旁人,那是真实实在在吃了一颗定心丸,比如周仁,周仁在拿到太子的信时整个人差点都没哭出来,当即撩了袍子对着京城的方向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但对于顾屿而言,只是心中一点触动而已。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也想好了后果,设想了最好和最坏的结局,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他是最波澜不惊的人。
  这日过午提审周余,顾屿仍旧让府衙大开,只在公堂外头一线之隔的地方设了铁栅栏,派了衙役守卫,让全城百姓有空闲的都过来围观,也是打实了主意公开审案。
  最近这些日子,整个淮南道闹得沸沸扬扬的,尤其是扬州城,才出了那么多的事情,到了今天,要审的居然是堂堂正三品的道御史,那可是一方大员,整个淮南道的天,只要不是实在忙得没法子的,连临近的几个州的百姓都提前赶过来,一直从府衙公堂里挤到外头两条街。
  顾屿在正位边上给黄胜留了座,周仁和另外一位淮南道治所的重臣对坐下首,他居右位,周余被带上来的时候,虽然面色憔悴,但并没有穿囚服,见了顾屿和黄胜也不跪,只是微微弯着腰站立。
  这里头有讲究,官审民可即刻结案,死罪要上报刑部,验证无误之后,转呈天子御前批阅,有了天子亲笔批复,再下转地方官府,判定死期,而官审官就麻烦得多了。
  无论大罪小罪,品级高低与否,都不可当堂结案,犯官认罪之后,审案官员将堂上笔录并口供整理之后上报京城,由大理寺审批无误,再转下公堂判罪,罪刑定后,再呈报大理寺,大理寺确认无误,由大理寺主事官员向天子上报,天子首肯之后,先下达吏部划去犯官名册,再将犯官提到京城重审,审问无误之后,才能结案。
  前世周余就是在提到京城重审的路上被人灭口,导致断了线索,这期间整整过了半年有余,朝廷对判定官员犯罪的谨慎程度可见一斑。
  顾屿没有拍惊堂木,缓声说道:“本官奉君命下淮南,彻查淮南道难民一案,到今日已有半月之久,期间查出诸多事项,更牵连出数十位地方官员,其中扬州刺史徐景年已经认罪,案情上报大理寺,等候圣裁,今日所审,乃是淮南道御史周余,本是牵连案,但在开堂之前,有人给本官送了一样东西。”
  他说完,看了周虎一眼,周虎立刻领命,去到后堂,搬出了一卷一人多高的厚实白布,顾屿对他点了点头,周虎就和周豹两个人一起,把那卷白布在公堂上铺展开了。
  底下离公堂近的百姓们顿时炸开了锅,窃窃私语的声音大了起来,黄胜和周仁,连带着那个淮南道治所的官员全都惊讶地坐直了身子。
  那卷白布铺展开,上头竟然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血书,全是人名,有的字迹尚可,有的则是歪歪扭扭的几道笔画,似乎是按着每村每地挨个写的名字,同姓的都聚在一起,有些游离在边上的名字夹杂其中。
  然而无论是聚拢的名字,还是游散的名字,那些血迹或深或浅,全都十分清晰,似乎每一个笔画里,都能看出清晰的恨意。
  这是……万人血书!
 
 
第七十章 认罪
  万人血书不是没有过先例,就在本朝太宗年间,发生过一起封疆大吏鱼肉一方,百姓困苦之下,由数位入京赶考的举子带头,每家每户咬破手指写血书陈诉冤情,最后运到京城的时候,竟然用了上百匹马足足拉了一个多月才拉完。
  时间仓促,顾屿带上堂的血书数量并没有那么多,然而上头的名字挤挤挨挨,早就超过了万人之数,写在最前头的十几个名字字迹还算工整,周余一见,脸色就是一变,等到再往后看,已经没有太多认识的人了。
  顾屿观察了一下周余的反应,眯了眯眼睛,扬声说道:“周余,告你的案子太多,本官一件一件地来,第一条和徐景年一样,去年九月十二深夜,你长子周成,二子周达,两人无视宵禁,伙同一帮扬州混混强掳民女赵氏至烟花柳巷,轮番将人侮辱之后留名而去,赵氏不堪受辱自尽。
  身为一方父母官,你本该大义灭亲秉公行事,却立案强污赵氏为妓,将其死因归咎成为妓多年,愧而自尽,赵父堂上怒斥直言,被你二子记恨,第二日就被人发现死在家门前。”
  周余没说话,顾屿也不需要他说话,即刻让人传了周余的两个儿子上堂问案,连带着那帮为虎作伥的扬州混混,和那夜的三名目击学子,赵父和赵氏父女相依为命,只在邻近城门处租住了一间民居,边上住着的多是一些在扬州城中求学的贫寒学子。
  那日这三人偷偷避开宵禁赏月饮酒,回来时正好撞见赵父被害一幕,也是这些日子顾屿公正廉明,开堂以求案,才定了这几个学子的心,把这件事报了上来。
  周余的长子已经三十来岁了,不敢看人似的低着头,还有些窝囊地弓着背,二子个头高一点,约莫和顾屿年岁差不多,听着边上报他的罪名,怒得血气上头,额上青筋竖起,眼神很是骇人,顾屿却不在意他看自己的眼神,只是摆了摆手,让目击的学子继续陈诉。
  那学子定了定心,不再看向周达的方向,语气加快了一些,“那时候周大公子说教训一顿就成了,午间开堂晚上就死人,对周家的名声不好,周二公子不听,捡起地上的半截青砖,对着赵老伯的头砸,砸得血肉模糊的,赵老伯还想挣扎着跑,周二公子追了两步,拔出刀来从背后把赵老伯给捅死了……”
  顾屿点了点头,又让传仵作,赵家父女的尸骨在结案之后一并扔到乱葬岗火化,经手的只有当时官府里的仵作,仵作为贱役,周余得势自然靠周余,这会儿见周余要倒,上堂来时顿时吓白了脸,将当时经手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和那学子所言的杀人细节不谋而合。
  周余也许从来没有想过在扬州的这片地界上,能有人推翻他结的案子,故而也没有很用心地善后,赵家父女在官府里的籍贯仍旧是平民籍,这就否决了他第一审的判词,加上学子和仵作的口供,周成和周达强占民女,事后杀其父灭口的案子,就是板上钉钉了。
  这个案子顾屿结得很快,因为事先已经让相关人员堂下待传,省去了提审的时间,前后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周余还是撑着不说话,顾屿看了周仁一眼,周仁对他点点头,取出一份拟好的状纸,起身念了出来。
  顾屿忙活了好几天审出的肉鸽链,审到最后桩桩件件都和周余手底下的人有关,由于事情实在太过骇人听闻,所以顾屿挑了其中一户殷实人家作为开篇。
  这状纸是顾屿亲笔写的,不仅格式规矩,更兼文辞毒辣,字字诛心,周仁念着,只觉得念到了一个周字,都跟着周余一起脸热。
  “……人皆有子,户户是此,疼似金玉,宠如明珠,水冷悬心,水温尚忧,置于掌心怕着寒,含在唇舌尤怕热。杀人子取肉食之如杀鸡屠狗,更兼买卖,视若平常,约周公已入仙境,不与凡人同,然皇恩浩荡,天子有谕,命查此案,人之罪,与人论,仙之别,请周公待死后与天言。”
  顾屿收起周仁递来的状纸,让那户丢了孩子的人家上堂来,只是话音才落,就听周余哑声说道:“不必劳钦差费心,这罪老夫认了。”
  顾屿微微地挑起了眉毛,周余抬起头,目光却还冷厉着,似乎是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可此事并非从老夫这里开端,不信钦差大人去问问,肉鸽一说究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两百年前就有!百姓乱世里易子而食,荒年仍旧吃人!等到盛世太平了,照旧有人惦记着人肉的滋味,只是没个正经名头不好办,从我来这扬州城的第一天,就知道这滩浑水里有多少龌龊!”
  “可圣上派你赴任,不是为了让你来操持人肉生意的!”周仁忍不住怒声斥道:“你是一道御史,天子手脚,更有调兵大权,尽可破此危局,或将此事上报朝廷!”
  周余的那些理直气壮就像鱼肚子里的泡泡,一戳就泄了个干净,他声音沙哑着说道:“官场的水有多深,岂是你们这些天生富贵的子弟能懂的,三品的御史,官阶高吗?一点都不高!”
  被他的态度激怒,周仁还要和周余理论,顾屿已经制止了他,他的语气淡淡的,只道:“你既已认罪,那就无需再多言,扬州府衙能审的只到这里,其余的话,留着上京再说吧。”
  听了顾屿的话,周余就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面容里也泛上了愁苦之色,昔日的风光不再,就像是一个再狼狈不过的老人家,要是不对着地上卷起来的万人血书,只怕同情他的大有人在,下堂之时,周仁气得远远对着周余的背影呸了好几下。
  因为周余的提前认罪,顾屿安置在内堂的诸多人证苦主都没了上堂的机会,周仁躲了,顾屿不闪不避,耐心地向他们解释了审官的流程,并告知他们周余已经认罪,想了想,又道:“这次的案情实在太过恶劣,圣上应该会考虑民意,审过周余之后,不会按律在京城处死,而该是发回扬州当众论死,诸位不必急躁,也没有追去京城的必要,其余一些相干人员,例如朱大之类,本官明日审问结案之后,即刻着人将案卷发往京城,按理行刑最迟不超过两个月。”
  在后堂的苦主们多是丢了孩子,好不容易找到线索,却连尸骨都找不回来的,要是换了旁人,几番推搡就得犯众怒,但顾屿的态度实在是太好,而且把朝廷的审问流程讲解得一清二楚,就连原先哭得最惨的一家都擦干了眼泪,表示很能理解钦差大人的处境,也相信他的人品。
  送走这些苦主们,天色已经不早了,明日还有收尾的后续要办,顾屿整理了一下今天的口供,虽然料想消息还没有传到京城,但也没有松懈,周余认了罪,就该下狱,他亲自着了一百兵卒日夜轮班,就守在周余的单间牢房外,不说是被人暗害,就是周余想要自尽都没有那么容易。
  而周余这样的人,能多活一刻就是一刻,他要是有那个胆子自尽,前世也不必辗转半年,早就死了。
  扬州城的案子不算告一段落,也算是完成得七七八八,陈若弱也让喜鹊和翠莺挤在百姓里头听完了白日里公审的案子,只是听着转述,她都兴奋得脸颊发红,想来要不是怀着孕,早就挤过去跟着众人一起看了。
  喜鹊比翠莺会说话,见陈若弱喜欢,连忙又回忆了一下细节,夸道:“小姐你是没瞧见,姑爷在堂上穿着官服的样子可威风了,他一拍惊堂木,底下的人全都抖三抖,那个周余,看着挺大一个官,整个脸全白了!”
  陈若弱喜滋滋的,但还是故意说道:“他犯了事,心里虚嘛,被吓一跳,肯定得白脸,跟文卿可没什么关系。”
  “小姐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呢!”翠莺吃吃地笑,“我边上的大姑娘小媳妇,看姑爷的眼神都发直,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嘻嘻,谁能想到姑爷堂上审案的时候那么个冷冷的人,回到家里对着我们小姐,是那样一副温柔的样子呢……”
  陈若弱被说得脸红,直背过身去了,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转过身子,说道:“周余认的只是肉鸽的事情吗?他这样的人,背地里不是应该犯了很多事?”
  这回喜鹊还没有回答,顾屿已经推门而入,闻言低笑一声,道:“是还有别的事,但不能在堂上说。”
  陈若弱听见顾屿的声音,连忙转身朝着门口看去,一骨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今天这么早回来!”
  顾屿失笑,道:“以后会更早的。”
 
 
第七十一章 乘风
  周余事了,顾屿在这扬州城的事务也确实告了一个段落,至多还有些收尾的杂务,那些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满打满算,办案的时日还没有在船上花费的时间长,可陈若弱一点也不觉得惊奇,顾屿办案简直就是奔着玩命去的,别人几天的时间要完成的事情,到他手里就非得压在一天或是半天之内完成,平时连个闲暇的时间都没有,这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在扬州府衙的时候,指不定是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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