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安知很郁闷地被张先生支使去给院子里的作物除草,戴上了草帽,蹲在院子里拿着工具这里锄锄那里铲铲,上衣有些长,后摆在地上拖来拖去,她也没有注意。好不容易从埋头苦干的状态中抬起头来,才发现后摆已经染成了泥土的颜色,在白色的布料上分外明显。
她正懊恼之际,忽然看到房顶上的尹智厚。
“老板,你在做什么?”
他一低头,就看见她一副农夫模样站在院子里,几个泥手印还留在脸上。尹智厚举起自己手里的锤子晃了晃,她便明白过来:他是在修房顶。
郑安知苦笑两声,俩白领跑到山里来干这种活,还真是有回归田园的感觉。
她觉得尹智厚应该是没做过这种事的,但是房顶的确被修补的很专业,再看看地上被她不小心踩倒的作物看来不管做什么都是需要天分的。
尹智厚似乎还很认真,很快便把目光移回到房顶上,额际的汗滑到脸颊,他也没有顾忌到,还是敲敲打打的。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这种认真的神色似乎格外耀眼,她忍不住举起手来遮了一下。
忙碌的一天很快过去,郑安知掌握了除草的窍门,干活也更带劲了些,等到晚饭的时间甚至吃掉了两碗米饭。而尹智厚仍是一副若有所思地样子,随便吃了几口,便出去散步。她知道这个时候他是不喜欢有人跟着的,于是跟着张太太去山村里逛了逛。
太阳刚刚落山,天色黯淡,将要入夜的时候这里便摆满了小摊,张太太说这个时候的东西最便宜,经过了一天卖剩下的菜处理不出去,卖家多少有些焦急。郑安知跟在后面也看了看,买了点干果,忽然微微地笑了,她想起她的父母,大概也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这样悠哉悠哉地过日子吧。
张先生家的生活悠闲自在,隔壁住着儿子儿媳和小孙子一家三口,孙女在外地上大学。到了晚上女眷便凑在一起打牌,郑安知也被拉过去当了回炮灰。
这天张先生忽然来了灵感,在房间里关了一整天。张先生的儿子站在牌桌一边,看自己老婆打牌,不时地指导一两句,有时说错话透漏了她的牌,其余几个人领会般地点了点头,她便无奈地把老公赶去一边凉快。
火炉烧得正旺,忽然间张太太抬起头来,疑惑地问着儿子和媳妇:“我孙子呢?”
两夫妇这才一惊,发现八岁的小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翻遍了柜子和桌底,还惊扰了张先生他老人家,也没有找到小孩的影子。
张太太一拍腿:“不会是去林子里了吧?这孩子就喜欢到处跑。”
“你们怎么看孩子的?”张先生责备道。
“别说这个了,赶紧去找呀。”张太太拿起衣架上的衣服,火急火燎地就想冲出去找宝贝孙子。
“妈,您这么大年纪了就别出去了,我们去找就行。”儿子赶紧拉住她。
家里只有两只手电筒,张太太也就放弃要亲自去找孙子的想法,心神不宁地催促了几句。郑安知插了句嘴,也跟着夫妻俩出去帮忙了。虽然她对路不熟悉,但是怎么回来这里还是知道的。
出了小院子,三个人兵分三路,郑安知和孩子他爸各拿了一个手电筒,孩子他妈跑去村子里找。
郑安知分别了两夫妻,独自一人拿着手电钻进深林,高大的树很快将她的身影淹没,步子迈在落叶上,小范围的光亮让她把林子里的石头也看成了别的东西。她无目的地到处乱窜,地上野草发出簌簌的声音也让她心惊胆战。
说实话,虽然她这个年轻人理应帮一帮这些长辈的忙,但她还真的有些后悔。
一阵阴风吹过来,她双手搓了搓两边胳膊,脚步迟疑地继续向前走去。
不知道转了多久,走过之处落叶都被她踩碎了,她开始想道:说不定孩子的爸妈已经找到了,她都找了这么久了,要不回去吧?
正当她打定主意准备原路返回的时候,前面不远处忽然响起了刷刷的声音,像是落叶被踩碎的声音,郑安知把手电照向前方,一个身影渐渐映入视野。
灯光突然照入眼里,他反射性地偏了偏头,闭上眼睛。
原本吓了一跳的郑安知,这才看清来人是尹智厚,赶忙把手电筒指向脚下。
“这么晚了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尹智厚皱了皱眉,问道。
“张先生的孙子不见了,所以”郑安知注意到他微微弯着腰,仔细看时才发现他背上是那个小孩,欣喜道,“老板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尹智厚从吃过晚饭就开始在山间散步,并未走很远。张先生的孙子鬼鬼祟祟地从小屋里溜了出来,正好撞到了他,小孩还很委屈地撇了撇嘴,说要出去玩,趁尹智厚反应不及,迅速闪进了林子里。他还没来的及提醒小孩天黑了危险,就被他扔到了原地,最后实在放心不下还是跟了上去。
直到小孩筋疲力尽地时候,他才不得已背起了他,开始找回去的路,而那个调皮鬼如今在他背上睡得正香。
现在有了手电筒照亮,回去就不是问题了。摸黑走了半天的尹智厚松了口气,和她并排走到了一起,左摇右晃的淡黄色光圈在前面引路,夜风冷冽,却在这种淡黄色光晕下柔和了许多。
“老板,那天晚上我真的梦游了吗?”郑安知忽然想到些什么,打破了沉默。
“真的不记得了?”尹智厚反问道。
“我好像跑到那家院子的亭子里来这,可是又好像是在做梦。”郑安知想了想,说道。
“因为你后来睡着了。”尹智厚无奈道。
“是这样啊”可是后来她怎么跑到房间里去的?郑安知甩了甩头不再想这个问题,反正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她并没有梦游的毛病。她歪歪头看向一边沉默寡言的老板,总觉得他最近有心事的样子。
虽然她一向不是会主动关心别人的人,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是不是最近水岩有什么事情。”
尹智厚愣了愣,并未想起最近有接到财团来的电话,严经理应该把事情处理的不错。他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老板你最近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尹智厚沉默了。
他想起那个不和传闻事件过后不久,俊表和他两个人一起喝酒的场景。本来应该是解决事件后享受轻松的时间,而俊表和他都没有预想中的轻松。
那样的俊表好像很少见到。而他也明白这次的风波没有完全平息。
但是具俊表说的却不是那件事。那天昏黄的灯光下,他放下酒瓶,问他:“智厚,你说,我和金丝草可以走到最后吗?”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却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他们经历了这么多的事,经过了F4的支持、夏在景的退让,最后才得到了姜会长的认可,有这么多的人帮助他们,如今他们是最幸福的,从未有人怀疑过这一点。
他隐隐约约觉得,似乎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你还记得,上次在游泳池边掉下去的那个女孩子吗?” 他看向郑安知,淡淡道。
“记得,是具会长的女朋友吧?”上次在苏易正家蹲点的时候,连咳嗽几声都会让具俊表心疼地皱眉的人,怎么可能会忘记。
“她叫金丝草。”
“诶?那个五年前因为救了一个跳楼的学生而被神话高中特别录取的?”郑安知微微惊讶。
“他们会幸福吧?”
“唔不是说幸福是靠自己争取的么?以具会长的性格,怎么可能争取不到。”
“说的也是。”尹智厚想起当初具俊表对金丝草死缠烂打的样子,微微一笑。
不过老板你突然问这种事做什么果然是四次元的思维啊。
“阿嚏!”睡得正香的小孩忽然出了声。
“跟你说了不要往林子里跑,这下冻着了吧。” 尹智厚微微偏头,温声责备道。
“没有!一点都不冷。”小孩倔强道。
“呵,不冷你打什么喷嚏。”郑安知捏了捏他的鼻子。
“有小虫子飞进鼻子里了。”
两个大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时笑出了声。
反应灵敏,会找借口。这孩子要是做前台很有前途,可惜是个男孩子。
“俊元,下次不要乱跑了知不知道,你爸妈还有爷爷奶奶都担心坏了。”她揉揉小孩的头发说。
“姐姐你不是也乱跑吗?”他不服气道。
“我是在找你啊。”
“骗人,你明明一直在跟哥哥说话。”
“那是因为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睡得像头小猪,叫也叫不醒。”
“俊元才不像小猪。”小孩撅起了嘴。
“那怎么睡得那么死?”
“那哥哥也经常趴在桌子上睡觉,喊他吃饭也喊不醒,是不是也像小猪?”俊元转了转眼珠,狡黠道。
一直好笑地听他们斗嘴的尹智厚终于笑不出来了。
郑安知忍着笑把头偏向一边,捂着嘴偷偷笑了。
☆、十三、十四
【第十三章】
张先生夫妇站在院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儿子和儿媳一无所获地回来,又打定主意一起再去林子里转一圈。
两夫妇心急火燎地打着手电准备去找儿子,远远地却走来了两个身影,细看时男人背上还有个孩子。
他从容不迫地放下俊元,小孩连忙跑过来,趁着长辈还未发火前冲着奶奶撒娇,连张老先生想教训教训孩子都被夫人堵了回来。
尹智厚站在一旁淡淡地笑了。
“老板,你手机响了很久了。”刚刚他背着孩子没有闲暇去接,直到这时候却都忘干净了。
他点了点头,拿出手机走向稍远的地方,按下接听键。
“喂,智厚前辈。”急促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丝草?”
“爷爷他今天昏倒了,现在在医院前辈?”
蚀骨的冷意钻入身体,恐惧感一时间涌上来,他措手不及,愣在原地。半晌才被丝草的声音唤醒,握紧了颤抖的手,压抑着声音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爷爷他今天下午脸色就不太好,我问他也说没事,现在医生正在检查。”手机那边的声音也有些慌张,“现在意识有些恢复了,但是一直在冒冷汗,好像很痛苦我也吓到了,只好给前辈你打电话。”
“我这就回去。丝草,爷爷先麻烦你照顾了。”
他急促地把手机塞回口袋,转身却看到郑安知面带不安地站在他后面。
“发生什么事了吗?”她问道。
“我们要回首尔,马上。”
这么晚赶夜路,于郑安知来说还是第一次。一路上昏睡了许久,直到回到久违的公寓门口才被叫醒,打着哈欠拎着行李慢吞吞地走进去,回头看去也只看到那辆宝蓝色的车绝尘而去。
帮忙找到了孙子,张老先生也是心存感激,说画好了画会给邮过来,这趟差也算有所收获。
刚才隐隐约约听到老板接电话的时候说到“丝草”这个名字,似乎只要一碰到和她有关的事他就会失了冷静。郑安知收回目光,拉了拉这几天从蹭的脏兮兮的白色上衣,心想看来又要熬夜洗衣服了。
深夜,路上了无人烟。
尹智厚很快驱车赶到神话医院,医院里空荡荡的,急诊部只有一间病房亮着灯,金丝草在病房外慢慢踱着步子,白墙上拉着长长的影子。
“怎么样了?”他跑过去,喘着粗气问道。
“已经没事了,现在睡得很香。医生说是胃炎大概是光忙着诊所的事情没有好好吃饭。”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爷爷是他唯一的亲人,若是他再出了什么事,大概又要回到以前那种孤单一人的生活那样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最近太忙,都没有顾忌到爷爷的身体。胃炎这种病很痛苦吧,他想起来有些隐隐担心。
“医生说最好再观察几天,明天就转到普通病房。”丝草顿了顿,说道,“诊所只好先休业了。”
“累坏了吧。天色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尹智厚注意到她疲惫的神色,说道。
“不用了前辈,我骑的自行车,很快就能到家。”她摇了摇头,慢慢朝出口方向走去。
他忽然觉察到她有些不正常,走起路来都有种没底气的感觉,这不像是那个充满活力的金丝草。
“你没事吧?”
“嗯?”她慢慢回过头来,明白他的意思后“啊”了一声,笑着说道,“没事啊,最近还通过了学院的考试,大概很快能当上真正的医师了,很开心。”
“丝草。”
“前辈还有什么事吗?”她再次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没有。只是想说一声谢谢。”
她真的是没有事吗?那为什么是一个人?为什么发生这种事、还是在神话的医院里,却没有找俊表帮忙?
尹智厚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默默叹了口气。
这几天水岩的事情似乎少了些,办公室里也常常找不到尹智厚的身影。偏偏严经理找到郑安知要老板的签字,拜托,她怎么可能知道尹智厚人在哪里啊。或许是被F4拉去聚会了,又或许是到尹会长的诊所里帮忙了
严经理直接撂给她一句——“麻烦你一定要找到尹总。”
好吧,放上一天假的确算是好事,可以到处溜达溜达。没有自行车,也搞不清楚公车路线,她也只好步行。
尹会长的诊所她似乎还是认得的,慢吞吞地找到了地方,却发现已经歇业了。郑安知问了问旁边报刊小店的老板,才知道会长生病了,她点点头无奈地揉了揉酸痛的腿,走到最近的公车站牌间,寻找“神话医院”这几个字。
不用想,老板肯定是去那里了。
在前厅问清了病房号,护士狐疑地打量着她:两手空空,不像是来探病的样子。郑安知无奈地顶着各种各样的目光,淡定地走进电梯。
在走廊边上,她看见了他。
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头斜靠在墙上,栗色的头发有些凌乱,走廊尽头的落地窗洒进来无数光线,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温柔的色泽。他闭着眼睛,双臂环抱,一副累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