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五妖媚——许乘月
时间:2018-02-28 14:06:04

  严怀朗做出些依依不舍的神情,任月佼牵着退出围观杂耍的人群,又转往码头去了。
  沅城本是出海口,有许多走海上商线往来贩货的商船。这些商船中,有才自海外回来,带着不少稀罕玩意儿准备去中原捞一票的,也有装满货准备着出海的。
  商人贩货本就是逐利,倒不拘非要将货运出海或拉回中原去卖,只要价钱谈得拢,有些货物便就地出手,因此这码头也像个大集市,往来人潮如梭,热闹熙攘之像比沅城内也不逊色。
  严怀朗一路将月佼护在臂弯中,旁人连她的衣角也碰不着半点儿。只是月佼衣着略为大胆些,总有好事者管不住眼睛要瞟她两眼,俱都被严怀朗凶狠的冷眼一一瞪了回去。
  那小婢屡次被往来穿梭的人隔在后头,好不容易挤着再跟上来时,已是满头大汗了。
  她见严怀朗像和护食的大猫一般将月佼圈在臂中,忍不住低头又窃笑一下,才略扬了声对月佼道:“第五姑娘,此地人实在太多……”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扛着大包货物的汉子撞到,险些就地一个趔趄,好在她敏捷地稳住身形才没倒地。那汉子忙不迭道歉,态度诚恳,她只能斥了两句便作罢。
  待扛货的汉子离去,月佼便对她笑道:“我方才闻着药味儿了,前头有一艘船上大约有我想要的东西,咱们上船去瞧瞧。若实在没有,这便回了。”
  小婢连连点头,回首示意同来的几名大汉赶紧跟上。
  一行人便穿过拥挤人潮,上了月佼所说的那艘船。
  船主见这阵仗,当即过来与月佼热络攀谈起来。
  船中果然是有不少药材的,得知是个大买家,船主便要领月佼进货舱。严怀朗自是跟着,可船主却不肯让小婢与那几名大汉跟进去。
  小婢也识趣,想着月佼在船上也跑不掉,便与那几名大汉一道留在船头候着。
  进了货舱后,船主将舱门掩上之后,恭敬地向月佼与严怀朗执了武官礼,成堆的货物后也闪出一名身着短褐的男子。
  “严大人安好。”那男子也对严怀朗执了礼,又对月佼颔首笑笑。
  严怀朗点点头,“时间紧迫,没那许多废话。”
  便将自己的打算与那短褐男子一一交代,让他转达庆成郡王。
  “……他们常年都会留一艘船在这码头,专事接应搜罗来的那些人,到一定数量之后才转到接应的船上去,你带人在码头上搜仔细些。”严怀朗叮嘱道。
  短褐男子点头应下。
  月佼正想说话,这才惊觉严怀朗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顿时有些尴尬地挣了挣。
  严怀朗手上收得更紧,转头看向她时却气定神闲,一派无事:“你要说什么?”
  月佼发誓,她瞧见那短褐男子眼中有促狭的笑意一闪而过了!
  “若方便的话,请在城中找到江信之,与他说一声,以免他长久得不到我们的消息而擅动。”月佼手中挣脱不开,便只好红着脸假作镇定地说了正事。
  短褐男子自是应下,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道:“红云谷的左护法玄明,也于昨日到了沅城。”
  他说这话时目光并未特定看向谁,也不知究竟是在对谁说。
  月佼愣在当场,脑中一片白茫茫。
  红云谷。玄明。
  这大半年里她几乎没有真正闲下来过,是以很少想起红云谷中其他的人和事,也从未刻意去打听关于红云谷的消息。
  在她自飞沙镇出走,跟随严怀朗前往京城时,她就对自己说,若今生能顺利活过十八岁,她甚至可以不去深究,前一世谷中众人为何会以那样隐晦的方式联手毒杀她。既他们有不再需要“红云神女”的理由,她便与红云谷桥归桥,路归路就是。
  她不想虚度这一世的新生,便也不打算再浪费时间纠缠于前世的恩怨。
  可那毕竟是她的来处,此时乍闻那熟悉的地名、人名时,她心中便有千般滋味涌上心头,许多心绪芜杂丛生,却又恍若隔世。
  她整个人像被水流没顶,严怀朗与短褐男子交谈的声音像是模模糊糊自她头顶传来,可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好在那只始终紧握着她的大手无比温暖,让她于恍惚间依然能确信自己当真尚在人间。
  ****
  回到那座宅院后,张世朝果然已等在那里,云照显然已陪着喝茶闲叙好半晌。
  见月佼脸色不是很好,张世朝便客套问候几句,月佼只是轻描淡写地以“身体不适”带过,张世朝也不深究,只说是少主让来问问是否还缺什么。
  “请转达贵少主,我这边会尽快出货,请他将讲好的酬金备好就是。”
  这张世朝今日过来,无非就是替那少主来催促罢了,月佼这样一说,他便放下心,又寒暄两句之后便告辞离去。
  月佼本就身体不适,眼下心中又有些事,晚饭之后便恹恹地回了房中。
  云照与纪向真忍不住关切地跟进去,关上门之后才问今日发生了什么。
  严怀朗不想节外生枝,便没提红云谷的事,只对他们说了今日已联系上庆成郡王的人,待那头准备停当,最多两三日就会动手,叫他二人做好撤出的准备。
  待他将正事说完,月佼才小声嗫嚅道:“我今夜,去和云照睡吧。”
  既严怀朗已然清醒,她再与他同榻而眠,仿佛就有些不合适了。
  云照有些拿不定主意地看向严怀朗。
  严怀朗面色镇定道:“今日出门时那小婢就险些起疑,好不容易遮掩过去,就别再节外生枝了。”
  他凛然正气的模样很能唬人,任谁听了都觉得有道理,于是云照与纪向真也没多想,依言又退了出去。
  ****
  洗漱停当回来后,月佼盘腿坐在床榻上,拿被子将自己裹得只露出一张怔忪茫然的脸来。
  
  严怀朗上榻坐在她跟前,抬手隔着被子温柔地拍拍她的头顶,轻声道:“别怕,有我在。”
  他记得当初她说过,红云谷有人要杀她,因此他特意从高密侯府的暗线中派出一支,在跟进红云谷的动向。
  很奇怪的是,根据暗探们传回来的消息,在月佼失踪大半年来,红云谷竟根本没有要找寻她的意思。
  这回玄明到沅城,究竟是冲月佼来的,抑或只是巧合,一时竟无法定论。
  月佼凝神,抬眸望着严怀朗,“我不怕的,我只是在想事情。”
  严怀朗细细打量她面上神色,确实不像是惊惧的模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想什么,要说说吗?”
  红云谷的事与右司的公务无关,月佼自也不会主动去与云照他们几人谈及,毕竟红云谷是被归为“魔教”那一边的,名声并不太好。
  纪向真倒是清楚月佼的出身,但他也明白月佼如今既已走上正途,这事不提对她才有好处,便也从不多说什么。
  思来想去,关于红云谷的一切,月佼能倾诉的人好似就只有严怀朗了。
  “嗯,就是,我曾做过一个梦。”
  死而重生这种事,实在有些骇人听闻,月佼便谨慎地选择了这样一个说辞。
  严怀朗认真地听着,不打岔,也没有半分的质疑,这让月佼心中踏实许多。
  “……总之梦里的有些事应验了,所以我相信他们是要杀我。可是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杀我。”
  前世的种种在月佼这里始终是模糊一片的,此刻再说起来,她眼中的疑惑远大于愤恨或怨怼。
  她就是不明白,自己在谷中只不过是作为世代相袭的“天神谕者”被人供奉,并不奢靡挥霍,也不作威作福,不插手谷中事务,甚至很少与旁人接触,究竟何事惹来杀机,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说穿了,几百年来,“红云神女”对谷中人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图腾般的存在,只是这“图腾”是个大活人罢了,哪里就碍着谁了呢?
  在她的印象中,她的母亲第五念还在世时,“红云神女”在谷中众人眼中是非常神圣的存在,据说她的祖母也是很受人尊敬的。
  怎么到了她这一辈,莫名其妙就成了众矢之的?
  摇曳的烛火微光将她眼中的茫然衬出一丝脆弱,严怀朗心下微痛,双臂一展,连人带被将她圈进怀中。
  许是这时她整个人是懵的,便也没挣扎。
  她倒也没指望严怀朗真能替她想出个答案来,只是今日忽然听闻玄明到了沅城的消息,勾出她心中刻意遗忘的那些前尘往事,她需要找人倾诉。
  月佼乖顺地靠在严怀朗的肩头,小小声声地嘀咕:“莫非是我长得很讨人厌?”
  严怀朗忍俊不禁,将她抱得更紧些,“胡说八道。”
  谁也不能说他的小姑娘坏话,即便是她自己说,那也不行。
  “那他们做什么欺负人……”
  软嗓轻嚷,像小孩受了委屈像大人告状,又像是撒娇。
  由于眼下所知甚少,严怀朗也不好妄下定论,“若你信我,待回京交了‘半江楼’这桩差事之后,你再细细同我说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咱们慢慢查,嗯?”
  咱们。
  这个词使月佼心中生出甜滋滋的暖意,自他怀中抬起头来,笑弯了眼,重重点头。
  见她开怀了些,严怀朗也微扬了唇角,噙笑道:“我忽然想起来,前日是你的生辰?”
  月佼立时瞪大一对水眸,惊慌后退,面上像被人点了火似的。
  “你躲什么?”不明所以的严怀朗蹙眉望着她。
  “没、没什么,生辰都过了,你就、就不必再送礼了!睡、睡觉,睡觉!”
  红脸月佼一副说困就困的模样,倏地躺倒,背对他侧卧着。
  他一说生辰,她自然而然就想到这人送了她什么“礼物”,顺便也想起了,他送的那十几个不像话的“礼物”,她可是还了一个的!
  虽说月佼很笃定他不会记得,可一想起当时的场面,她就羞赧又心虚。
  此刻回想起来,她觉得那时的自己一定是脑子坏掉了,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还被纪向真撞见。
  没事没事,他不记得,纪向真也一定不会出卖她——
  糟了,这事儿她忘记找纪向真封口呀!
  严怀朗眉梢微挑,故意作怪似地扯了扯被角,“被子都裹你身上了,我怎么睡?”
  月佼不敢回头,也不敢出声,慌张让出半床被子给他,自己倾身往里挪了些。
  慢条斯理地将床头烛火熄了之后,严怀朗窝进被中,察觉她在两人之间留出了些许距离。
  他倒也没再刻意逼近,只是语带好奇地低声道:“你方才说,我就不必‘再’送礼了,意思是,我已经送过一次了?”
  看她方才那羞窘到不知所措的模样,他倒是真的很好奇自己送了什么给她。
  “我、我已经还你了!”心虚的月佼脑中有些乱,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还了?寿礼怎么能退还呢,不吉利的,”严怀朗愈发觉得自己仿佛错过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于是语带试探地又道,“要不,我再送一回?”
 
 
第五十章 
  对于严怀朗那“再送一回寿礼”的提议,月佼以“沉默装睡”表达了充分的拒绝。
  她还清楚记得那日他“赠送寿礼”时, 自己脑中是如何懵成一团的。那时她的心跳彻底失序, 并且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慌无措之感。
  她并不能十分理解那种惊慌与无措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那是一件不好的事。
  因为在她很小的时候, 有一回,她在木莲树下瞧见阿爹也曾那样对待阿娘。
  阿娘发现了藏在树后的她,便指着阿爹对她讲,“若以后有胆大包天的后生敢对你这样,你就打他”。
  她就问, “若是人家比我厉害, 我打不过呢”?
  那时她阿爹一边躲着阿娘的拳打脚踢,一边笑哈哈地告诉她,“那你就使毒”。
  可那日的严怀朗神智不清明, 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所以她虽恼,却没有打他, 更没有对他使毒。
  但她“还击”了,用同样不对的方法还给了他。
  是以她总觉得,那件事若是认真追究起来,两人都做得不对。
  在月佼看来,那件事就好比……两个小伙伴中的一个因为生病脑子不清楚、脾气不好,突然就打了另一个人一拳;而被打的那一个没忍住气, 也还了手。
  虽说算是扯平,可还手的那一个明明很清醒, 知道“和小伙伴打架是错的”。
  所以追根究底,或许她错得还更多些,毕竟那时她的神智可是清醒的。
  所以她心虚。特别心虚。
  此刻她很庆幸严怀朗已经不记得那日发生过什么,也打定主意绝不告诉他。她一点都不想让他知道,“月佼竟是那样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小心眼”。
  心虚和懊悔使月佼眼眶发烫,她也不明白自己那日为什么没忍住。
  黑暗中,她偷偷咬着自己的唇,心中那个怪脸小人儿正生气地指着她骂: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小气?他一向对你很不错的!真是个讨厌的姑娘。
  ****
  庆成郡王的人动作很快,只花了两日的功夫便摸清了宝船及庄子的防卫状况,也根据严怀朗给的消息找到了停在码头做中转的那艘商船。
  在三日后的亥时,便照计划动了手。
  一切都很顺利,商船那头由江信之带着自陵州府借来的人直接拿下,而宝船上的“半江楼”少主据说是被庆成郡王的府兵大统领亲自扣住,唯独庄子这里出了一点小小插曲。
  就在外围传来打斗声时,之前贴身跟随月佼与严怀朗进过沅城的那名小婢匆匆将他们这一行四人分别从房中请出来,本欲带着他们自庄中密道撤退,可庆成郡王的人随即冲进了院中。
  一行四人按照严怀朗的计划,也装模作样抵挡,见院中其他半江楼的人陆续被拿下,这才束手就擒。
  可就在众人陆续被送上囚车时,那小婢却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当即暴起挣脱钳制,转身飞扑向月佼,意图同归于尽。
  月佼却像是早有准备,侧身一闪,抬手就是一掌,也不知将什么东西拍进对方口中,那小婢便软身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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