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均成也跟她笑:“就看看,看看啊?”
世珍嘿嘿,赔着傻笑。下一秒,脑袋又被他敲了一记:“骗鬼呢?在我面前还耍花招?你什么德行我不清楚?”
世珍的父母曾经是海总那边的干事,后来调迁去了下面的海军直属机构,一家人就搬去了别的机关。世珍早年还在海军大院住过,是苏青年少时为数不多的朋友。
这趟跟着导师北上,苏青挂的这个研究生院就是世珍读书的地方。
冥冥中,不可多得的缘分。
苏均成很小时候就跟着苏策南去总参那边的机关大院了,逢年过节也过来看看苏青,和世珍有过几面之缘。
不过两人性格都不闷,挺聊得来。
苏均成给苏青拉开座椅,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又抬手看了看手表:“这家伙搞什么,怎么墨迹这么久?”
世珍疑惑:“还有人没到呢?”
苏均成给她们解释:“我战友,南政的,上学那会儿他们那学校就和我们校区隔两条街,以前在南京的时候一块儿下放到621基地过,也是北京这边的人。对了,还是你们海军大院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随着包间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拉开,一个同样穿松枝绿军装的青年大步进来。
脚下的黑军靴不知道在外面哪儿沾到的湿泥,这会儿有些不耐烦地在门口跺了两脚,低头摘下军帽。
苏青应声回头。
只看了这么一眼,眼神就有些凝滞了。
是个和苏均成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远看非常高大英武,腰肢劲瘦,风姿昳丽,只是不笑,那张英俊的脸显得有些威严冷峻。
和苏青对视的那一刻,黑眼睛里闪过那么一丝讶然。
苏青却心惊地收回了目光,不敢跟他对视。
“沈泽帆,我战友。”苏均成起来给她们介绍,一面招呼沈泽帆坐下。
沈泽帆抬手一压:“免了。”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了,叠起一双长腿。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他坐的这地方就紧挨着苏青。
虽然他没回头看她,苏青还是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
她连忙垂头,捧住了手里的一杯饮料,慢慢啜饮起来。
耳边,就听见她哥哥问这位主儿:“架子越来越大了。能请到您沈大爷,可真是不容易啊。”
沈泽帆低头点烟,随着“啪”的一声轻响,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拢起了一团火苗,照亮了他昏暗里的脸。
沈泽帆高大英俊,修眉斜目,不笑的时候给人感觉很冷,有些不近人情,但是笑起来又特别精神,风流韵儿十足,带着那么点儿痞气。
就是这一开口啊——
“少来这套,有话直说,有屁快放,大老远的把我叫来干嘛?”
苏均成苦笑:“你这脾气能不能改改?心平气和点儿,现在调去北卫,好歹也是‘御林军’了,拿出点儿风度来,别脱了这身军装一开口就跟街头的流氓似的。能不能给你领导长点儿脸了?”
“长什么脸?老陆能有什么脸?自己就是个没脸没皮的老兵痞,刚上党校那会儿还去地里面偷过瓜。没听过一话吗?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这些啊,还真就是跟他学的。”
——一通歪理——心里这么想,苏均成也没真跟他辨。他比沈泽帆年长两岁,又是参谋出身,精于人情世故,跟沈泽帆这种脾气大相径庭。
他可没忘了今儿个叫他来干嘛。
不过,他这人也不会直接开门见山,习惯了迂回策略,稳妥起见,说正事儿前得铺垫个“一二三五九”。
沈泽帆什么人啊?他这些套路早烂熟于心了,可也懒得戳穿他,餐桌上一路跟他打太极。
两人从以前海军大院王二麻子家的那只猫聊到对面空司李二跛子家的那只狗,来来回回,苏均成都沉不住气了,反观这个臭小子,低眉敛目地抽着烟,神色倒是一派平和,稳如泰山,不露半点儿焦躁。
苏均成算是败给他了,拱手作揖,作投降状:“我招我招,今儿哥哥叫您过来,就是想麻烦您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沈泽帆眉都没抬一下,架子摆了个十足。
苏均成站起来,走到苏青身边:“我这个妹妹,以前也是在你们海军大院住过的,不过后来出了点儿事情,跟你们那边那帮人不大对付。你们大院那些小子都听你的,你帮着照顾点儿,做兄弟的感激不尽。”
沈泽帆听完就乐了,笑着抬起头。
苏青这时也抬了一下头。
四目相对,他笑得意味深长。灯光里,一张面孔白得清透,初看斯斯文文,雅正俊美,半点儿没有不规矩。可下一秒,他对她展颜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苏青下意识抖了一下。
这笑容,简直比阎罗王索命还恐怖。她哥根本就不明白,他什么都不清楚。他这哪是帮她啊,这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要落这厮手里,明年她坟头上的草都长三寸了。
第5章 混世魔王
“我战友,沈泽帆。”苏均成又给她们郑重介绍了一遍,见她们迟钝,一板眼,“叫人啊。”
苏青和世珍对视一眼,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帆哥。”
整个海军大院谁不知道他啊?沈泽帆,沈霸王。还用得着介绍?
世珍小时候有段时间还暗恋过他。大院里的孩子,从幼儿园到初中基本也都是大院里上的,互相认识,他就读他们楼上。所有孩子都同桌搭伙,就他一个人霸占了一整张桌子,坐角落里。
她那时候觉得这个小哥哥长得真好看,虽然话不怎么多,可偶尔笑一下,耀眼夺目,简直能晃花人的眼睛。
可第一次看到他跟人打架就震惊了。那是坐他前面的小胖子,仗着自己老爸是衔位不低的参谋,在班里横行霸道,谁的帐也不买。小胖子坐的时候很喜欢翘着椅子晃了晃去,所以桌与桌的空隙占的很多。
沈泽帆那次敲他的后背,懒洋洋地跟他说笑,你再翘我可就不客气了。
他笑起来特别好看,唇红齿白,人畜无害。
那小胖子可老逼了,翘着拇指指自己的鼻子:“怎么的了?你要怎么跟我不客气啊?我看着呢,你来啊。”
沈泽帆微微笑,点点头,态度还挺好的。
那小胖子更得意了,扬起脑袋,不止前后晃,还左右晃,弄得别的同学都不能安生写作业,大家却敢怒不敢言。
可他还没得意两秒钟,沈泽帆就站了起来,拎起他的后领子拽到了班外。
那时是自修课,班长在讲台上做作业,帮着看管同学,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连忙和几个同学赶出去劝。
可哪里劝得住?150多斤的大胖子,愣是被他拎着后领子沿着走廊游/行似的展示了一圈,还一个班一个班拖过去,嘴里给他们闲适地介绍着“这是咱们班的某某某,云云云云,来来来,大家伙儿都认识一下”。
别的班级的也纷纷出来围观,那胖子自此出了名。
当然,沈泽帆也出了名。
人人都知道,他们海军大院里有个活阎王,长得顶好看,脾气却正好相反,招惹谁也不能招惹他。
几个女生从那以后就不敢靠近他了,就算见了面,也只是远远地点头问个好,叫上一声“帆哥”。
沈淮年膝下两个儿子,小儿子沈泽棠成绩非常出众,人也文静,脾气好。沈泽帆恰恰相反,成绩折合一下,每次差不多是沈泽棠的一半,没准还不到,当年走了狗屎运才考上了南政,不过堪堪502,是他们系里的倒数第一。
沈淮年是正经的海军出身,他从小,就是把两个儿子当接班人培养的。可是沈泽帆就考时趁他不备填了所陆军学校,拍拍屁股就溜了个没影,还留了张纸条说他们家三代都是海上漂的,他实在是腻歪了,可把他爸气得那个狠。
沈淮年有段时间看着这儿子就有气,后来也就随他去了。
她们怕他,还真不是空穴来风,这海军大院里,有谁敢拍着胸脯说不怕沈泽帆?总觉得他斜着眼睛看人的时候,特别不屑,甚至下一秒就要揍人。
……
苏青也怕他,之前两次都是强装镇定。
她想啊,反正就回去拿一下东西,以后就分道扬镳了,能不见面就不见面。
可是谁知道啊,她读博的导师就是他小姑姑。
这就算了,沈泽帆居然还是他哥的战友,更可怕的是,他哥现在要亲手把她这只羊送到虎口里。
苏青想想就觉得可怕,手里的杯子都快握不稳了。
苏均成还以为她冷呢:“要不要打暖气?”
苏青艰难地挤出了一丝笑:“我没事儿。”
沈泽帆定定地看了她会儿,又回头和苏均成笑:“小时候她还是一豆丁大时,我就常带着她出去拜山头。那会儿,她就跟我屁股后面,给我拎包,也是像这样,怯怯的,胆儿比雀还小。”
苏均成纳罕了:“原来你们熟啊?”随即露出惊喜的笑意,“刚刚你不早说?我就不用兜这么大圈子了。既然这样,我这妹子就拜托你了,你得给我好好照顾她。”
沈泽帆笑道:“这是自然,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来时,眼底的笑意好像加深了。
苏青已经吓得说不出话。
小时候,一开始的时候她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怼过他,后果当然是死得很惨很惨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敢跟他正面杠了。
可她不跟他杠了,他还是不放过她,可这劲儿折腾她。
苏青觉得,自己离死期也不远了。
……
告别的时候,沈泽帆对苏均成说:“我跟小青儿好久没见了,好些话要叙叙,你跟世珍先走吧,人我来送。”
“成。”苏均成很放心他,带着世珍就倒车出了岔道,在黑夜里绝尘而去了。
街面萧索,这会儿只剩苏青和沈泽帆两个人。
苏青不敢动弹,下意识扯了扯围巾。
沈泽帆刚刚还笑着,笑容此时已经敛了,站灯影下面无表情地给自己点了根烟,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青垂着头没答。
——明知故问,都见过两次了。
沈泽帆眼底那种气定神闲的冷笑就压不住了,轻嗤了一声:“呦,几年没见,涨行市了?不认得我了?”
苏青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帆哥。”
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沈泽帆低头拍了一下手套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懒洋洋地说:“大声点儿,没吃饱饭啊?”
声音不大,但是铿锵有力,典型的在部队里发号施令惯了。苏青下意识站直了,很想直接走人,奈何没那个胆子,憋着气又喊了一声“帆哥”。
她怕他,打小就怕。
“现在去哪儿了?”沈泽帆问她。
“研究生宿舍。”
“不打算回院里了?养你十几年的地方啊,良心不痛啊?”
听听这口气,像盘问犯人似的。苏青心里不舒服,但是不敢忤逆他,说:“之前回去拿点儿东西,以后就住宿舍,方便。”
沈泽帆点了点头:“宿舍也好。”
苏青不想让彼此的关系这么尴尬,笑了笑,主动说:“听说您调去北卫了?是那个卫戍区吗?站岗那个?很厉害啊。”
沈泽帆没忍住,嗤了一声,拿眼角瞥她:“马屁都不会拍。这皇城脚底下,站岗的有多少啊?就跟那田里的麦子一样一吹一大片,还能稀罕?”
苏青从来都是说不过他的,只能附和:“是我嘴拙。”
沈泽帆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但笑不语。
苏青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嗫嚅道:“怎么了?”
沈泽帆眯眼打量她:“比以前学聪明了,会讨好人了。看来,这些年在外面学乖了不少,果然还是要社会教做人啊。”
苏青没应答。
她最讨厌他那种高高在上还带着那么点儿不屑的语气。
似乎看出她不高兴了,沈泽帆不怒反笑,“呦”了一声:“看来是我走眼了,以前见着我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现在硬气了不少嘛。”
苏青垂着头。
沈泽帆抬手就捏起了她的下巴,让她直视他:“跟我说话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别往别的地方乱瞄。知道不?”
苏青屈辱地点了点头。
沈泽帆满意地放开了她:“我的电话你还存着吧?”
苏青点头:“存着。”
沈泽帆说:“行,有事儿打给我,褚萱他们找你麻烦,也打给我,免得回头苏均成找我晦气。”
说完他就上了车,扭方向盘倒转回她面前:“上来。”
苏青还迟钝地在原地。
沈泽帆有些无奈,拿手指敲敲方向盘:“傻站着干嘛?上来啊,送你回去。”
苏青这才后知后觉地拉开了副驾座的门。他这辆军车底盘高,跟个钢铁机器似的。她个子娇小,又常年待在实验室里,缺乏运动,刚刚还被他威逼恐吓了一番,手脚都酸软着,硬是爬了老半天都没爬上去,一张脸都窘红了。
沈泽帆摇头叹气:“笨哪。”
苏青窘迫极了,扒拉住椅背使劲往上蹬。
沈泽帆都看不过去了,长臂一伸,搭了她一把,轻轻松松把她提了上来。她才算是爬了上去,战战兢兢地关好了副驾座的门。
她坐姿很端正,系好安全带后,两只手还搭在带子上,像是即将上战场的小卫兵,摇杆挺直,脸上一片紧张。
沈泽帆凉凉地扫了她一眼:“又不是要卖了你,至于摆出这副表情吗?”
苏青咬唇,垂眸不答。
简直比卖了她还可怕好吗?跟人贩子呆一块儿都不想和他共处一车。
……
研究生院的校舍在东一区,跟别的学院分开,路和教学区隔得远。沈泽帆没来过这地方,附近都是水泥厂和荒地,兜了老大一圈,车轮胎还陷进了一个坭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