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最为难测。
他虽通过卫生厅施压, 但临床大夫手中权利甚大。
此前那名老大夫甚至可以面不改色的在众人面前撒谎,他实在怕对方做什么手脚,从而害的子枫……
他赌不起。
话已至此, 易夏终究无法拒绝。
“哪个医院?哪个病房?”
待陆司澈报出地点后,她应声道:“好, 我待会就到。”
*
医院某病房。
见那被领导称之为小陆总的年轻人捏着手机出去,刘华林默默静立在原地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掌将床头柜上的台灯掀翻在地。
“治!把他给我治好,否则你们全都别想毕业!”
S市虽然经济发达,但论及高校来算。却并没有几个拿的出手的学校,再加上中医这个学科现今远没有西医来的热门,因此,校方在招聘导师时,多的是难以言说的苦楚。
年轻的医师资历太浅、水平不足。
年迈的医师虽临床经验多又手艺高超,但他们多是被各大医院从年轻时培养出来的,到了这个年龄,不仅收入水平早已超过大学讲师一大截,在院内受到的重视也远比重到一个新环境来的要多。
因着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招来招去,许多院校便从各大院中招到了些在职医师来兼任导师教授。
刘华林也是其中的一位。
他不仅在二院附属中医院中担任系主任一职,亦在S大作为兼职教授来‘教书育人’。
手下管着的这一批实习生全是自己麾下或者别的交好教师麾下的研究生,因此,他完全有能力卡着这些人无法毕业。
老师的大发雷霆,使得这群实习生纷纷对视,半响,其中一人站出道:“您刚刚也说了,这人的脉象乃是无胃之脉,我们……”
话未说完,他被对面之人盯得瑟缩了下脖颈,剩余的话便再也不敢说出。
刘华林冷哼一声,“我话已经扔在了这里,床上这个人要是出了事,我不好过,你们也绝对好过不了!相反,谁若是能先将他救醒,今年的奖学金我可以直接定他一个名额,不仅如此,此后的这些加班执勤,亦可以免去不干,毕业之际,论文一事我也会想办法帮忙。”
许下了这么多条件,刘华林原以为总会有人愿意站起来出头,未料过去许久,这些孩子全都怂拉着脑袋不语。
“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
“你们这群废物!”
“……”
虽被一再辱骂,但室内的这些实习生全都呈哑巴状不做回应。
见此,刘华林深深往床上望了一眼,片刻后,摔门朝办公室奔去。
在他走后,那些怂拉着的脑袋逐个抬起,满是稚嫩的脸颊上遍布怒意,连带着刚刚垂着的手也个个呈攥紧状态。
“胖子,这会怎么不拍马屁了?”
被叫胖子的人,正是刚刚那个在大庭广众下附和刘华林的年轻医师。
“我……我又不是真傻。”
他虽想在导师面前混一个脸熟,但却不愿因此而搭上自己今后的前途。
且不说他压根没有治好床上之人的方法,即使有,他也不敢在此时站出。谁都看得出来门口那男人权势大,若是将对方的朋友医死,他又哪里还有未来?
瞧见他这样,周围人冷凝的脸上纷纷出现几道讥笑。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在将胡子枫的病情记录一遍并返回科室后,才避过胖子开始宣泄心中的不满。
“这硕士读的有什么意思,简直应了那句老话,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的比驴多,吃的比猪差!谁TM愿意在那老东西手下实习,这哪里是什么实习,明明是在当临时工,你们不信看看,毕业后谁能留在二院我服谁!”
“他当我们傻,想找出个人来替自己担责任,若是真出了事,不定揽错的是我们还是他。”
“我真的想不通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自己也不是没有儿子孙子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自从遇见刘老头,我才知道‘人是有两幅面孔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在院长面前装的跟个孙子一样,到了咱们这里,简直就成了耀武扬威的包工头,德高望重的大学导师,医德高尚的医院主任!”
“你少说了一点,还是个表演技艺高超的戏精本人!没看到刚刚质疑刘老头时那帅哥的眼神吗?简直像是要吃了刘老头一般,其中肯定有隐情。”
……
再说刘华林的那一边。
在办公室摸了几本医书后,他便迅速又赶回了病房,哪想一拉开诊室的门,却见内部空空如也。
“这些小兔崽子!”
咬牙切齿的喝了这么一句,他边走边从随身携带的针包中摸索银针,走至病床跟前,已然将所有要用的针挑拣而出。
在长达一刻钟的施针时间过后,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啊。”
幸好钓住了一口气,否则他真是要完蛋了。
将银针重新消毒装起,正要往外走,迎头与小陆总以及他并未见过的一年轻女娃打上了照面。
颔首示意,刘华林指指床上之人道:“我已经暂时施针控制住了患者的病情,可若想他完全康复,我却是没有把握的,不过陆总您别担心,我待会就打电话给京城的张老,他是我国最为……”
“不用了。”陆司澈打断他的话。
刘华林愣愣,“您这是要带着病人转院?”
陆司澈蹙眉,摇头道:“不是,我怕他身体经受不了转院的折腾,决定带人来你们医院帮他治疗,从现在起,你跟你的那些学生们全都不要再进这间病房。”
能不接手这个烫手山芋,刘华林当然愿意,“那院长那里……”
“我自然会去说。”
“好好好,谢谢陆总体谅。”
待刘华林的身影消失于门边,陆司澈歪头朝易夏看去,“怎么样,他这人究竟有没有问题?”
“问题当然是有的。”易夏回望着他,“人本来就是矛盾的个体,只是大部分人反差较小,日常生活中被称之为主流人群,而另一小部分人反差较大,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更甚者多处精分,让人总觉难以适应。而这个老医生,就是最后一种人。”
“他以自我为中心,所有的行事做为都靠着‘利’这个字来驱动,你说他坏,他也有想要守护的人,你说他好,但他对很多人都极尽苛刻,遇事也会极力推卸自己的责任。”
“不过一俗人罢了。”
俗人……俗人……
陆司澈反复咀嚼这两个字,片刻后,忽然问道:“那你看我是什么人?”
易夏撇嘴。
她要是真能看出来他的面相那就好了,也不会闹出先前总想着躲着他的那事。
只这话却是不能说的。
“你是……男人呗。”
说完这话,径直朝病床附近走去,“我已经打电话给江大夫了,他应该半小时以内就会到,刚刚那……”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只因易夏看全了此刻躺于病床上的胡子枫真容。
不过半会功夫不见,胡子枫脖颈上的那道黑线已经完全消失,但易夏的心,却因扫过他的面颊而倏然提起。
谁给他下的蛊,自己先前怎么从未发现?
“你和胡子枫一路上都接触过谁?或者说碰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没有?”易夏回头问道。
陆司澈摇头,“他接过我之后我们就到医院了,在此期间,除了与停车场收费员以及医生护士有过接触外,就再没有接触过别的人。”
“至于奇怪的东西,这倒是没有,不过……”说着,陆司澈从口袋中掏出一只用红绳穿起的玉饕餮,“医生说这个红绳比较容易与子枫脖子上的黑线重合,所以在接受初步治疗前,他把这个东西摘下来让我保存了。”
玉饰比前一阵易夏见到时更加栩栩如生。
羊身人面的雕饰呈现出通体碧绿的姿态,位于腋下的眼更是宛如活了一般。
这样子……很不对劲。
第113章
接过陆司澈手上的玉饕餮, 易夏将其捏在手中仔细端详,冰凉的触感接触手心, 直使她瞬间打了个寒噤,片刻后,她缓过神来, 突然一把将饕餮丢向桌面。
陆司澈神色紧张, “怎么了?你没伤着吧?这东西是不是有问题?”
玉饰与桌面接触发出‘砰’的一道响声, 原以为对方必定会指责自己, 未料他首先关心的却是自己身体。
不管这份关心是真是假, 这份心意, 易夏领了。
“没有伤着,但这东西的确有问题。”
自挎包中摸出几张符纸,易夏用便携朱砂笔随手画了两张符篆, 使火柴将其点燃后, 放入盛满热水的水盆。
符纸化为灰烬,与热水融合在一起,发出奇异的耀耀金色。
“来这里洗个手, 否则时日久了,接触那玉饕餮带来的影响便会逐渐显现于身体。”
虽有满腔的疑惑, 但陆司澈却听话的点了点头,
待他走近,见易夏的手一直没有从脸盆拿出, 尴尬的后退了两步,他垂臂站立于一旁, “玉饕餮会给身体带来什么影响?子枫是因为那饕餮才生出黑线的吗?他现在昏迷是不是也与饕餮有关?”
被连问了三个问题,易夏愣了愣,“黑线确实是因饕餮而产生,他现在的昏迷也确实与饕餮有关,至于会给身体带来什么影响……”水脸盆中抽出一手,她将陆司澈朝前拉了拉,“你手泡进来就知道了。”
陆司澈挠了挠头,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陆司澈一本正经,“毕竟是在一个水盆,手会……会不小心碰到的。”
“我们可以各占一边。”
陆司澈仍旧拒绝,“不了吧,还是你先洗,你洗好了我再动手。”
易夏凝眸看他,“那行吧。”
她之所以提议一起洗,不过是因为符篆的效力会在前几分钟发挥到最大,手浸泡进来后,能够更好的免除接触那饕餮所带来的危害。
但对方一再拒绝,她也不好强求。
大不了待会让他多泡一会罢了。
陆司澈笑着点了点头。
与面上从容相反的,是心中那咆哮不停的吼叫——叫你作,叫你拒绝,为什么就忘了再一再二不能再三这句话!
一分钟后,易夏甩手从水盆前离开,与此同时,水盆内的金黄色泽减淡了些许。
“到你了。”
陆司澈点了点头,哪想双手甫一放入,便感到一股灼烧之感自手心传出,这种感觉不似疼痛,反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手中钻出。
咽了口唾沫,他正想抽手出来看看,手臂却及时被易夏给压住,“泡着,拿出来的话,功夫就全都白费了。”
陆司澈懵,“可你刚刚也拿出来了啊。”
话音刚落,只觉灼烧感达到顶峰,片刻后,双手倏然间重归常温,只是手心内也因此而多了几道柔软的物什。
看到陆司澈的面部在数秒内变换了好几个表情,易夏便知晓蛊虫已经从他身体内排出。
拍拍他的肩,易夏笑着道:“你现在把盆里的那些东西抓出来,再泡个三五分钟就能结束了。”
陆司澈只觉喉咙涩的厉害。
抓出来?还要泡?三五分钟?
然他知道易夏不会害自己,鼓起勇气,他快速将盆中的那些柔软捏于手心,‘啪’的一下甩向地面后,忙闭上了眼。
直至心里建设好后,才缓缓睁眼地面望去。
如他所料,这堆柔软全由一个个小虫组成,肉黄色的软虫圆圆胖胖,蜷缩成一团的样子直使人恶心的不行,幸运的是,这些东西似乎早已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这东西……真的是从我身体里出去的。”
瞧他那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易夏笑眯眯点头,“是啊。”
若非手还在盆中泡着,陆司澈真想抬手将脸蒙住。
他究竟是倒了什么霉,才会把所有不堪的一面全部展现在她面前。
正在他胡乱思索之时,易夏终于给了他一个阶梯下,“这些全是蛊虫,是因为你接触那玉饕餮,才被蛊虫侵入了身体,排出来就好了,放心,你的身体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陆司澈:……
可他忧愁的并不是这个啊!
易夏继续道:“我先前以为那玉饕餮是法器,是因接触时间太短,这次仔细观察,才看明白那物什实则为一邪器。”
“若由人长期佩戴的话,一是会被饕餮吸食精气,二是会被饕餮产出的卵虫排入自身体内,长此以往,即使是健硕如牛,也会被害的逐渐精乏身亡。”
陆司澈仍有些缓不过神来,“不过一个玉器,居然有这样害人的本事?”
“这并不是普通的玉器啊。”易夏笑笑,“而且有没有本事,你自己不也……”说着,歪头瞟了眼地上的那摊肉虫。
陆司澈脸僵如铁。
见他这样,易夏终于决定不再拿这事逗他,弯腰正打算用纸巾捏起肉虫,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陆先生,胡子枫与他父亲的关系如何?我突然想到上次见他的时候,我原本想将这饕餮挑走,结果……”
“陆先生,嗯?”
耳边忽然响起这道声音,易夏愣了愣,愕然转头,视线恰与近在咫尺的陆司澈对上了眼。
他半弓腰在她的身后,眼里的隐含的意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