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四喜也搬了两张椅子过来, “荣公公和容妈妈先请坐吧,这个时候了,估计夫人快起了。”
小荣子就拱手谢了在椅子上坐下, 一边烤着火一边小声说着话。
容妈妈却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主母。别人家的主母都是天不亮就起床管家理事,午后小憩一会儿也就起来了, 可是这位总兵夫人,听说今天一直睡到了辰时正, 午饭后不久就又去歇了,这一直到半下午了,居然还没有起。下人们来禀事情, 爷不叫起居然还让等着,再过两个时辰天可黑了,这晚上要走了困可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好办,下午睡多了晚上睡不着的话,那就做些爱做的事呗!多好办啊。
容妈妈见小荣子都坐下了,只好也道了谢坐下来。这外间四个人,只有自己是外人,话不好多说,就跟着附和几句,多笑笑。
有过了差不多两柱香,里头才喊了人进去伺候。今日是谷子当值,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站起来去打水拿帕子进了内室,四喜也站了起来开始沏茶倒水送到厅里去。再过一盏茶,谷子端着水盆出来了,对着小荣子和容妈妈点头,示意可以进去了,两人这才整理了衣服进了厅里。
呦呦在榻上坐了,小荣子就把定好的名单交给谷子,谷子再转呈到呦呦手里。呦呦拿着名单看了一会儿,眼里露出赞赏之色,忍不住点点头。
各处的名单都按照各人的长处去安排了,每处都是一主一副两个管事,这两个管事一个京城的一个本地的,一主一副互相辖制。而且并不是所有主管事都是京城的或者都是本地,若是库房处的主管事是京城的副管事是本地的,那么随侍处的主管事就是本地的副管事是京城的。唯独一处例外是厨房,厨房的大管事是吴嫂子,两个副管事,一个京城的是白榉的儿媳妇白奇家的,还有一个本地的做过十多年厨房管事的刘娘子。
呦呦对着白奇家的的名字看了好一会儿,将两张单子递回给他们俩,“行,就按这个先安排下去吧,做一段时间看看,不好就再换。”
容妈妈和小荣子接了单子告退离开,下去安排去了。呦呦坐在榻上,靠着抱枕轻轻打了个呵欠,内室门口传来脚步声,呦呦用余光瞟着他,在萧沐仁看过来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剜了他一眼。要不是他昨晚缠着自己胡闹了一整晚,她也不至于天快亮了才睡着。能清醒地坚持一上午处理了事情,已经很不错了。
萧沐仁被呦呦剜了一眼也不生气,当然他也不敢生气,本来就是他理亏。他在榻边上坐了下来,先对着呦呦笑,然后看到桌上放着的茶杯,先掀开盖子看了一眼,里头还有半杯水,直接端起来就喝,也不管水已经凉了。
呦呦根本来不及拦她,一杯凉茶就已经被喝光了,赶忙叫了谷子送热茶上来,然后半埋怨地对萧沐仁道:“怎么喝凉茶?又不是没有热水?渴了喊丫鬟进来倒茶不行吗?”
话音落谷子提了热水壶进来添茶了,呦呦这才停了话音,等人走了又念叨了一句,“天气本来就冷,喝凉的再肚子疼。”
“哪有那么多讲究,在野外我们还喝雪水呢。”萧沐仁笑了一下,然后对上呦呦不赞同的目光,立刻补充,“平时还是喝热水的。”
呦呦就不再做声,然后一低头就看到萧沐仁刚刚放在桌子上的信,于是就拿过来看一眼信封,是从京城来的,于是就诧异地问:“大哥来信了?”不是说现在大雪封路,信息不通?为了避免到嘉峪关时候寄不出去信,当初他们从长安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平安信寄出去了。
“应该是年前就寄出来了,可能也是怕大雪封路吧。”萧沐仁放下茶碗,转过身来对看信的呦呦说,“中午的时候送来的,我估计第二封信应该也快到了。”
“那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呦呦念叨了萧沐仁一句。
“你不是在睡觉吗?我就没叫醒你。”其实是怕她起床气发起来,毕竟追根溯源的话,是自己昨晚太胡闹了。
此时呦呦已经不听他说话了,自己将信拆开抽出信纸读了起来。信里面没什么大事,主要就是告诉他们到了嘉峪关之后要早点写信报平安,因为从五月呦呦他们动身离开京城后,谭丽娘就先是不舒服了一阵子,精神也恹恹的,只有收到呦呦的来信时才会好一些,一直过了半年才算渐渐好了。
呦呦看到这里就掉下眼泪来,谭丽娘思念与她,她又何尝不思念与谭丽娘。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离开娘亲。虽然一路上游玩着,可是心里还是时时惦记着,不然怎么会吃到一样好吃的就多要一份看到一样好看的也要买下来,等攒了一马车就请进京的镖局送到将军府,都不过是为了聊表心意罢了。
萧沐仁不防呦呦突然落了泪,赶忙挪到她跟前去,“这怎么哭了?不哭不哭啊,我在呢。”
呦呦一开始还只是自己啜泣了,后来萧沐仁一哄,也不知道是矫情还是怎么的,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手抓住了衣襟哭了起来,鼻涕眼泪一大把地蹭在他的衣服上。
萧沐仁知道她是看了信想念家人,可是却说不出别的话,翻来拂去的“不哭不哭”这么哄着。后来干脆话也不说了,就一手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免得哭久了背过气去。
就这么哭了一场,半柱香后呦呦才从萧沐仁的怀里直起身,抽抽搭搭地地耸着肩膀继续往下看信,然后看到动情处继续啪嗒啪嗒掉眼泪,泪水将信纸都打湿了。
萧沐仁看她哭着掉眼泪,忍不住好奇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
信很快就看完了,最后的落款日期是去年的九月十三,到今天三月二十已经半年了,也不知道京里现在如何了。
呦呦捏着帕子擦干了眼泪,萧沐仁赶紧提了茶壶倒一杯热茶喂了她喝,哭了那么久,水都变成眼泪流出来了,可得多喝一杯。
两杯热茶下了肚,呦呦这才觉得口里没那么干了,于是将信纸放到炕桌上,喊了谷子进来,“去内书房拿了笔墨纸砚进来,我要给京里写信。”
萧沐仁诧异,“现在就写?写了也发不出去送不走啊。”
“一天写一点,等到能走那天,一起发出去。”呦呦说着已经伸手递了过去,萧沐仁无奈地替她挽了袖子又把手上的镯子撸了撸,谷子端了笔墨纸砚进来,萧沐仁又让她去点一盏灯进来,然后自己端起茶杯往砚台里倒了一点水又拿起墨条开始给研磨。
不一会儿谷子执了一盏琉璃灯进了来,将等放在桌上不碍事的角落,遵从萧沐仁的吩咐拨亮些,然后又提了茶壶换了一回热水,这才下去将空间留给萧沐仁和呦呦两个人。
呦呦拿了毛笔蘸了墨,想了一下开始低头写信:父母大人膝下敬禀者……
三月二十一那天,是萧沐仁请客的日子,呦呦一早上就起来收拾了,对着镜子挑了半天首饰,最后才挑了一套珍珠头面,然后换上了樱花粉的狐狸皮领棉袄,底下是粉蓝的灰鼠皮裙子,然后对着镜子看了看,觉得不会出错了才起身出去。
今日请客,男客们大概有个十多个,其中有四五位成了亲的会带着家眷来,所以呦呦才会如此重视。想要穿的好一些正式一些,又怕嘉峪关这样的地方不如京城繁华衣饰怕也是一般,以至于太出挑了惹了人眼,想要穿的一般一些,先不说有没有一般的衣服,若是穿了一般的衣服,太太们再以为自己怠慢她们可如何是好。
所以昨天晚上对着柜子挑来挑去,最后才挑了这身洗过两水但是还算是新的衣裙出来,首饰也没敢戴哪些羊脂玉宝石花的,挑了素净但是又珍贵的珍珠首饰穿戴了。
萧沐仁见她这样折腾,忍不住摇头,“不用这么这么麻烦吧?不就是吃个饭?”
呦呦翻了一个白眼,“这不都是你朋友的夫人嘛,还不是为了给你做面子?”更何况,女人总是麻烦的。
“好好好,为了我。”萧沐仁一向在口头上不是呦呦的对手,嗯,某些在床上的时候除外,说着就站起来对着呦呦一弯腰,“多谢夫人辛苦夫人了。”
“嗯,不辛苦。”呦呦板着脸想要正经一回,可惜才说完,自己就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夫妻两个人对坐着笑了一会儿,然后才相携着出了内室往餐厅去。
因为约定的是午宴,巳时的时候客人就陆续到了。原计划来四五位太太的,最后只来了三位。另外两位要么是娘家有事,要么是身体不舒服。
呦呦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借口,只是面上依然做出一副热情好客的模样,客客气气地招待了三位。
这三位夫人,一位是李太太,娘家姓刘,她丈夫是跟萧沐仁之前做小兵的时候同营吃粮的士兵,叫李大虎。后来有一次同侵扰的吐蕃士兵对阵时,激战中从马山滚了下来,被人砍了几刀不算还被马踏断了手脚,本来接了骨就行了,这位李大虎却偷偷收买了军医将断腿截肢了,只为了那些补贴退伍。本来按照条例对这种伤残士兵是每人补贴二百两。可是当时的总兵,就是王成风王总兵说,军费不足,又才打了几次仗,没那么多钱,只给了一百两。
一百两在古代对于普通人家当然不算少,可是李大虎却是断了腿的,等于以后没有了劳动能力,就指望这二百两银子买田买地买房子娶媳妇呢,现在只有一百两,一下子少了一半,那他肯定不干,于是去找王总兵理论,结果被人赶了出来,推搡着倒在了地上,本来还没大好的伤势更严重。
后来萧沐仁听说了,就去替他同王总兵谈判,王成风当然知道萧沐仁的来头,京城里老安国公的孙子,福贤王妃的亲侄子,虽然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跑到嘉峪关来当兵,不过为了福贤王的面子,也好同萧沐仁交好。
王总兵先是同萧沐仁叫苦了一阵说了自己不容易,最后才拿出八个十两的银元宝来,说只有这么多,再多也没有了。萧沐仁那个时候开始就隐约知道了王成风是有问题的。
银子不够,萧沐仁就只好在放假的时候到城里自己拿了五十两银票去兑了银子,最后兑得了四十五两——嘉峪关的银铺兑京城的银票是要收手续费的,兑了银子补上缺的二十两,又拿了二十两算是自己的给李大虎,李大虎千般推辞没能推辞得了,只说以后会还。
后来又是萧沐仁给出主意,做起了小酒馆的生意,主要顾客就是以前在军营里的士兵们,因为酒便宜又烈,大家放了假出了营都爱往这儿来,也是照顾他生意,没两年,李大虎就买了房置了地还娶了一个秀才的女儿做媳妇,高兴的不得了,经常说都是托了萧沐仁的福,搞得萧沐仁哭笑不得。
另外两位一位冯太太,没听说过娘家姓名,她和她丈夫都是江湖人,仗剑走天涯的那种,是萧沐仁无意间交下的,属于一见如故,二人在嘉峪关游历了半年多,本来准备出关去的,临出发前冯夫人发现有了身孕,二人才在嘉峪关定居下来。
还有一位是吴太太,这位吴夫人却是京城人,她的丈夫也是,说是在嘉峪关做生意的,萧沐仁却告诉呦呦,这二人都是经过培养训练的皇家的探子。呦呦刚开始听说的时候还挺吃惊,后来想明白了,皇家嘛,呵呵。
三位太太都是各有各的个性特点。
李夫人说话举止都十分文雅,就是经常咬文嚼字不太好,五句话里有三句话就要引经据典,而且都是《女诫》《女论语》这些禁锢女性的东西。冯夫人是那种典型的江湖人气息,非常爽朗大方,但是并不粗鲁,是呦呦喜欢的性格。至于吴夫人,既然是皇上安插在嘉峪关的探子,自有她自己的处事方法,从来是少言少语的,只是嘴角带了笑,既不让人觉得疏远,也让人不好意思靠近。当然呦呦知道了她的身份后也就不稀奇了。
最先到的是吴夫人。进了院子先打量了院子的布置,发现和之前没有大区别,不知道是故意没有收拾,还是才到了嘉峪关没来得及收拾。然后见到了呦呦,在心底把京城送来的消息先过一遍,太皇太后的外孙女、栎阳县主的女儿,父亲是御林军统领花易岩、兄长是上一科的文状元,果然是好家世。再看了人,樱桃粉的狐狸皮领袄衣,下头的裙子是灰鼠皮的,这些都不算什么,珍贵的是狐狸皮领下的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扣子。
这倒不是呦呦故意显摆什么,实在是她只顾着挑衣服颜色了,忘记了这些细节的小东西。
呦呦迎了吴夫人互相见礼后进屋,丫鬟们上了茶退了出去后,吴夫人突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吓了呦呦一跳,还没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吴夫人就走到门口关了门,呦呦狐疑着心想不会是要替皇上传话吧?那也应该是她丈夫去同萧沐仁讲啊。
正想着信息,吴夫人竟在她脚下跪了下来行了跪拜礼,呦呦又是一愣,赶紧从位子上跳了起来弯下腰将人搀起来,“吴夫人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吴太太刚好也磕完了头,就顺势起来了,然后回答呦呦的问题,“刚刚有外人在,不好行大礼,但终归应该行一个的。”
呦呦这才明白,吴太太指的是萧沐仁皇子的身份,那么自己就应该是皇子妃了。她忍不住想要扶额,然后劝了吴太太,“这是头次见面夫人这么做就罢了,以后在外头万不可如此,若是露出了一星半点……”
吴太太明白呦呦话里的意思,就点头答应了下来。说话间就又有丫鬟来到门外禀道李太太来了。呦呦请吴太□□坐了,自己则开了门迎了出去。李太太来了不久冯太太就到了,将人都让到厅上互相见了礼,然后安坐了。
话头是呦呦起的,“以前就听我们家爷说起过,说在嘉峪关交下了好些好兄弟好朋友,因此一到了没几天就设了宴,相请了几位夫人聚一聚,可惜韩太太和高太太有事不能来。”
“有朋自远方来,这是乐事。”李太太先拽了一句《论语》。
吴太太也说以后还要请萧夫人多多关照了。呦呦不确定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客套的。
唯有冯太太,哈哈笑了,“就算他们男人不相交,我们女人也要相交,怎么事事跟他们有了什么关系。妹妹别怪姐姐说话直,我就瞧不起那些一心挂在男人身上的女人,以后他们男人不相交了,我们姐妹也要交好才是,我是真心喜欢你,这身气度,真真是个美人胚子。”
呦呦不好意思地笑了,腼腆着说冯姐姐过誉了。吴太太在一旁点着头,说冯太太说的是实话,李太太自然也是赞同,还用几句诗词夸了夸了,不过看向吴太太的时候先是嫉妒,再看向冯太太的时候是不屑,看自己的时候倒是尊敬,更多是恭维。
四个人说了些京城与嘉峪关的不同,聊了吃食和绣花,等到了午时过两刻钟,容妈妈进来说饭菜备好了,这才出了正厅往花厅来,等见了桌子上的菜色又是一顿夸。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未时才算结束,用过饭,自然要留下来喝茶,等都男宾那里结束已经是快要未时末了。
等人都走了,呦呦搭着四喜的手进了屋直接躺在了床上,连鞋子都是丫鬟给脱的。萧沐仁在外头散了酒气才进屋来,一眼就看到了睡在床里的呦呦,只脱了鞋子,外袄都没有解,直接抱着被子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