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老夫人在椅子上坐了,身后还有一个软枕靠着,身下是红丝绒绣花锦垫,腿上又盖了一张薄毯,刚进厅时的冷意的确被舒适温暖所取代。
“夫人喜欢喝什么茶?我让丫鬟去沏。”呦呦在上首主座上坐下来,同倪夫人寒暄,“从京城出来的时候宫里赏了些太平猴魁,您尝尝?”
倪夫人当然不会反对,笑着说:“宫里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好的,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沾了萧夫人的光,尝一尝贡品。”
“倪夫人哪里的话,您的年纪和我娘差不多,按理应该尊称一声长辈呢。”倪夫人当然连忙说不敢当,呦呦就笑了一下,接着说,“要不是东西太少,我早就派人送到您府里去了,只能趁着这个机会拿出来大家一起品一品。”
说话间茶就送了上来,呦呦亲自给倪夫人斟了一杯茶,双手送到面前,全了晚辈的礼。呦呦其实心里还是挺敬重倪夫人的,年纪大是一方面,另外也是因为这么大年纪了却是第一个到来,给足了萧沐仁和呦呦的面子,她当然也愿意给足倪夫人的面子。
倪夫人微微欠身接过呦呦递来的茶杯,“那老太太我可有口福了。”
呦呦笑笑没说话,等着倪夫人的评价。
倪夫人接过茶杯,先没急着喝,而是低头看向里面的茶叶,见芽叶在水的冲泡下徐徐展开,舒放成朵,两叶抱一芽,或悬或沉,茶汤也汤色清绿明澈,就知道这是上品中的上品了。再闻一闻茶香,兰香高爽,喝一口品其味,又醇厚爽口回味无穷。
“好茶好茶!”倪夫人不住地点头称赞,呦呦就矜持地笑了起来。
两个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呦呦关心了倪夫人的身体问了她两个孙儿的课业,倪夫人三个儿子都承了父业,两个大儿子已经有了功名,小儿子明年也要去考武举,倒是两个两个孙儿读书读的不错。
“我们想着,如今太平盛世,皇上虽然对武将也很优待,可是治理国家还是的文人。”倪夫人如此跟呦呦说道,“两个孩子又有这个天分,说什么也要供他们读一读,还想着明年跟他们小叔叔一起去京城见识见识。”说完希冀地看向呦呦。
呦呦当然明白,无非就想借怀宇的势罢了,可是怀宇明年说不定就要外放了,她没法答应,不过幸亏家里还有两个小的,就笑起来,“既然到京城,那一定要住到家里去才行呢。”先客气客气,就不信你真好意思住进去,“正好我二弟明年也要春闱了,春闱过后带他们走一走各个书院,要是好留在京城读书才行。”
倪夫人点头,然后微微叹气,“不是我嫌弃,只是嘉峪关这地方实在太艰苦了,我们一辈子待在这儿就算了,不能让孙子们还在这儿受苦。”
呦呦赞同地点头,“都是为了孩子,可以理解。”
说话间丫鬟进来禀报说黄夫人和陆夫人的轿子马上要到了,呦呦就对倪老夫人道歉,请她稍候,自己出去去外头迎接客人,“屏风后是说书女先,倪夫人有什么想听的,可以叫他们唱来听听。”说着把表演单子递给她。
“你去忙,我自己挑。”倪夫人又夸了一遍呦呦想的周到,让她自己去忙了。
等到呦呦离开,倪夫人点了一出“红拂女”的故事让女先唱着,自己则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打量着这间待客厅。地方挺大,差不多有平常宴息厅的三倍,装潢看起来很低调,仔细看的话就能看出来,都是奢华有内涵的东西。
别的不说,就说这身后靠的软枕和身下做的锦垫,这布料可都是京城来的,尤其是做锦垫的绣花红丝绒,听说在京城也是几两银子一尺的,没想到竟然被萧夫人拿来做了垫屁股的锦垫。还有手中捧着的茶杯,看着好像很普通,若是仔细看,茶杯盖内侧刻着一个小小的桃子。谁都知道这是景德镇陶家的标识。景德镇陶家是御用的陶瓷世家,每套瓷器具只烧制一套,世上绝无二样。
这种瓷器在京城倒是也不算罕见,只要花上足够的银钱当然也可以买得到。罕见的是,这瓷器从京城运到嘉峪关,千里颠簸,竟然没有破损,这才是稀罕的。
倪夫人思索间,外头呦呦就引了黄夫人和陆夫人进来了,见到倪夫人都是亲热的屈膝行礼,黄夫人还说没想到倪夫人会来这么早。
“那是当然要早点儿来,不早点儿来怎么能比你们先尝到这好吃的点心和茶水呢?”倪夫人笑着说着,也站起身对两位微微欠身,算是还礼,并没有同呦呦还礼那么郑重。
“我从来不知道,倪姐姐竟然是个吃货!”黄夫人指着倪夫人哈哈笑着说。
包括呦呦在内的另外三个人都有些无语地看向黄夫人,呦呦心里想的是这位黄夫人果然是被娇宠的,太没有心计眼力,三十好几的人了,一副天真模样。倪夫人想的是这个黄妹妹,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说话不经大脑,也不怕被萧夫人笑话。说着看了一眼呦呦,只见她面上带笑,似乎并没看出来黄夫人的失礼。而坐在黄夫人下首的陆夫人,虽然眼中的鄙视一闪而过,很快就被笑意取代,但是倪夫人和呦呦都看的十分清楚。
丫鬟们陆续送了茶水点心上来,黄夫人心直口快,立刻就说这茶水好喝这点心也好吃,“我是个粗人,不像经历多,也不像蓝妹妹汇通文墨,但是我就是觉得这茶水喝着舒心,这点心吃着喜欢,这就是好吃的好喝。”
“黄夫人说的虽然朴素,可是理儿还是真是这个理儿,”呦呦决定帮黄夫人说说好话,“茶水点心什么的,吃着不就图一个身心愉悦舒心痛快,管它是京城的还是别的哪儿的,吃着高兴就是好吃的!”
“有道理,”倪夫人也不愿意黄夫人太丢人,就附和着呦呦的话说,“越是朴素的,才越是真实的。”
陆夫人也跟着点头,心里头却有些懊恼,没想到这位萧夫人竟然会帮黄夫人挽救,还以为也会瞧不起她呢,早知道就不把情绪表现的太明显了。
于是话题就此引开,说起了各地的风俗小吃。呦呦在北阳府住过七八年,在京城又住了五六年,还跟着萧沐仁游玩了大半个中国,再加上她是今日的主人,自然要主动说几句,“我觉得糕点的话,还是闽粤之地的,甜而不腻,香甜软绵。不过嘉峪关的沙棘酱也不错,做糕点注芯酸酸甜甜开胃口。”
“说到酸甜,我小时候在我舅舅家吃过一种果子,比沙棘大但是味道差不多,果肉是酸的果汁是甜的,不过汁少,”倪夫人也开口了,一副怀念的样子,“我们小孩子不会做果酱也不会做点心,果肉又酸,就想喝果子汁。”
“那要怎么喝啊?”黄夫人好奇地问,圆圆的眼睛一瞪,更显得天真无邪。
陆夫人想了想,问:“难道是砸?”
呦呦觉得也可能是砸,在没有榨汁机的年代,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吧?于是也目光炯炯地看向倪夫人,等她接着说。
倪夫人点头,“可不是砸的,一开始小孩子不懂,就放在石头上砸,砸的到处都是,后来是我表姐,比我们大了两三岁,说不能这么砸,就找来一个陶盆,把所有的果子都放进去,用棍子捣。”
“啊,我明白了,”陆夫人惊叫起来,“就想臼蒜一样,这样果肉和果汁都混在一起了。”然后又笑起来,“原来这个法子您小时候就有啊,看来大家小时候都是一样淘气呢。”
“听起来,陆夫人很有经验呀。”呦呦对着陆夫人眨眨眼,狡黠的一笑。
陆夫人一愣,也笑了起来。心想这位萧夫人可真有意思。
四个人聊了不一会儿,其他的几位参将夫人、游击将军夫人也都陆续到来,人到齐了之后就更加热闹了,大家也不再拘礼一直枯坐着,互相走动着跟要好的人说说话,或者玩儿一玩儿呦呦准备的投壶游戏什么的。
后来不知道是那位夫人提议的,这么玩没意思,要带彩头,彩头也不大,一人出一样首饰。
呦呦作为主人当然不能小气,她想了想,摘了头上的一只珍珠珠花,大概值四十几两五十两的样子,虽然珍珠都是黄豆大小不算稀奇,但是一样的圆润光泽就很罕见了。倪夫人则是拔了头上一根白玉银竹簪,和呦呦的珠花的差不多的价钱,陆夫人和黄夫人谦让着,最后黄夫人摘了一只金戒托猫眼石的戒指,也差不多有三十两左右。最后陆夫人才从手腕上退下一只碧玉绞金丝的镯子,之后其他的几位夫人要么是金银簪钗,要么是戒指,镯子虽然也有,都是普通的金银镯子,陆夫人的这支镯子最后成了所有彩头中的唯一一支镯子。
呦呦看着丫鬟端着的一托盘彩头,微微一笑,这位陆夫人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处处想出彩时时想拔尖。这样积极进取天天向上倒是不错,如果呦呦只是一个旁观者她倒是很欣赏陆夫人的个性。可惜她不是,她现在是陆夫人的上司夫人,又是今日宴席的主人,这样被抢了风头,她心中虽然说上芥蒂,不高兴总是有的。
不知道陆夫人这副性子,陆副总兵在家是什么样子。嗯,回去可以找萧沐仁打听打听,估计陆家的生活一定很多彩。
有了彩头,就开始比赛,比赛的规则是这样的,将细口大肚子的投壶放在地上,夫人们站在十步之外,每个人有十次机会,将短箭投进最多的算赢,取前三名分彩头。
不过在决定谁第一个投壶的时候,大家犯了难,最后是倪夫人站出来的,“我先来,让老婆子我给你们做个范例。”说着就站在了起点处,基本没怎么准备,站稳后就直接投掷,十支短箭进了八支,非常不错的成绩。
倪夫人投完后呦呦第一个鼓掌喝彩,其他夫人也跟着鼓掌喝彩,还有人说倪夫人宝刀不老,不愧是对阵杀敌过的。呦呦问了身边的黄夫人,这才知道,在三十几年前的一次毓吐蕃最艰苦的战斗中,倪夫人带领嘉峪关关内的百姓对抗过。呦呦对倪夫人不禁肃然起敬。
倪夫人开了头,剩下的夫人们就都挨个投了壶,呦呦排在了第五个,正好是中间,不过她的成绩跟前几位一比,不,没得比,呦呦自己都觉得丢人,人家最少十支短箭进六支,也算是合格了,她不进的是六支,这对比悬殊,好像有点大。
“没事没事,”一位参将夫人赶忙安慰她,“萧夫人你玩的少,没经验,以后玩多了就好了。”
呦呦对参将夫人笑着微微点头,感谢她的解围。
“对对,”陆夫人也开口了,“我比你多玩了好几年,也就多一支而已,咱们文官家出来的,比不过他们呢。”
对于陆夫人的话,呦呦就有些无语了,她这是真心为自己找理由呢,还是想要拉帮结派呢?
其他几个夫人都不做声了,想看看呦呦如何回答,若是她也赞同陆夫人的话,看来还是少往来些的好。
然而还没等呦呦开口,黄夫人说话了,她对陆夫人诧异地问,“萧夫人的父亲也是武将啊,御林军统领呢,不算文官人家吧?”
呦呦简直要给黄夫人拍手叫好了,若不是容妈妈和吴夫人调查到的结果都是黄夫人“天真无邪么有心计”,呦呦都要怀疑她是扮猪吃老虎了。有些人看起来有些傻有些天真,可是这样的真性情才招人喜欢。有些人看起来十分精明又心计,然而往往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做出些“精中傻”的傻事。
“不管文官武官,也不管官职大小,咱们都是为皇上尽忠为社稷做事为百姓谋福的,有什么区别嘛!”呦呦捏着手中的帕子笑得得体大方,然后催着另外几位还没有投壶的夫人,“快快,大家接着玩,咱们可说好了啊,不用让着我,不然我是要哭的。”
“只听说过不让着要哭的,”倪夫人哈哈笑着指着呦呦,“倒是头一次听说让着她还哭的,你们听听,都跟人家学一学。”
“哎呀,我说的是不用让着我吗?”呦呦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又懊恼起来,“哎呀,话说出口了,这可没法改了。”好像很是后悔莫及,“要不,下次让着我?我最小呢。”呦呦抓着倪夫人的袖子,跟大家撒娇。
倪夫人和其他几位年长些的更是笑不可支,其中一位沈参将的夫人笑着说:“看看看看,这都要当娘了,还耍赖呢,不过也是,真的是最小的呢。”
然后话题就被引向了呦呦肚子里的孩子,几位夫人说着他们孕期的趣事,又说到养孩子的事。在座的都是些已为人母甚至祖母外祖母的人了,经验教训趣事一箩筐。
气氛缓和下来,大家又开始说说笑笑玩玩闹闹,都放松愉悦起来。呦呦在椅子上靠着软枕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对守在门口的谷子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眨眨眼,谷子得了指令,往外头去了,过了一会儿再回来,恭敬地对屋里的夫人们行礼,“可以开饭了。”
☆、第一八四章
第一八四章
谷子得了呦呦的暗示, 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 就说酒席已经安排下了,可以用饭了, 呦呦就招呼着几位夫人往宴会厅去。
人不算多,加上呦呦一共九个人,按照常规一桌六人的话, 一桌太挤, 两桌太散。呦呦就想不如用个大点的桌面,可以坐开十人的那种。
宴请前五天的时候呦呦请人新打了一个松木桌面,还是可以转动的。当时她把自己的想法画成图纸跟木匠说的时候, 还以为很难做出来呢,没想到下午的时候就送模型进来,呦呦一看,真的和现代酒店用的转桌差不多。呦呦请木匠师傅加工加点赶制出了这个大转桌, 因为时间来不及,呦呦没有叫人涂漆,而是细细地打磨了一番, 不让桌面又任何的木刺,以防扎到诸位夫人。为了检验, 她叫人拿了一块薄丝绸在桌面上擦了好几回,直到丝绸没有被刮抽丝为止。
几位夫人来到宴会厅, 一间这么大一张桌面都觉得稀奇,尤其是桌子居然还能转动,更是睁大了眼。黄夫人心直口快, 已经拉着呦呦的袖子问她这是在哪儿买的了。
“这个桌面是自己画的图纸请人做的,”呦呦请诸位夫人入座,“主要是想着咱们人虽然不多,可是一桌坐不开,两桌又太散了,也是因为我想与诸位姐姐亲热亲热,”呦呦略带腼腆地说,“这样咱们坐在一起才好。”
倪夫人不断点头,萧夫人做事周到又会说话,她越来越有好感了。
一众夫人纷纷落座,呦呦自然是坐上首主座,挨着她坐的右边是倪夫人,左边是黄夫人陆夫人,然后接下去就是其他的几位夫人。
各自落座后,就有丫鬟上前来斟酒布菜,酒是沙棘酒和甜酒,都是度数极低又适合女人饮用的。呦呦面前的却不是酒,而是蜂蜜水。等丫鬟们斟酒完毕退后,呦呦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我从京城来了四五个月了,这是第一次请各位姐姐来宴饮,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姐姐们见谅。”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