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盘着腿在炕上坐着,看他那个堪比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面,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翘起嘴角,张开手臂往后一倒,在炕上躺下来。
第二天早上呦呦如往常一般处理家事,带孩子看书写字习武玩耍,快到中午的时候派了两个小厮分别去翰林院和太学将怀瑾和怀信接到家里来,呦呦中午还特意下厨做了两道菜。
怀瑾知道了呦呦的意图以后还没等说话,就被怀信抢先开了口,“二姐,你知道现在在太学读书的都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呦呦捏着勺子给美美喂饭,转头看一眼怀信,“活人呗,难道还是死人啊!”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怀信放下手里啃完的肉的鸡腿骨头,拿了帕子擦手,“现在太学里几乎没有和和这么大的孩子,就是有也都是品阶非常低的人家的,一半都是五品六品官员家的,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的孩子,都自己请先生。”
呦呦奇怪,“为什么呀?”然后又问怀信,“你不也是二品官员家的孩子,也没见你回家自己请先生啊。”
“我这不是要科考了吗?”怀信嘟囔了一句,“现在太学里大部分都是要科考的考生了,五六岁的小孩子太少。”
怀信这句话才说完,就被和和给反驳了,“小舅舅,和和七岁了,不是五六岁小孩子了!”十分的义正言辞。
餐桌上的几个人都是一愣,然后一起笑了出来。七岁了,当然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了。只有美美不高兴,喂到嘴边的饭因为呦呦突然笑起来而抖掉在了桌子,没吃到好吃的肉肉。
笑完了,呦呦继续喂孩子,同时问怀瑾,“你觉得呢?要不要让和和去太学读书?”
怀瑾没想到呦呦在听了怀信的话以后还会让他提出参考意见,怀瑾想了一会儿也是觉得和和不必现在就去太学,“每天至少要早起一个时辰,非常辛苦,和和还长身体呢。”
呦呦点头,不再多问,让他们好好吃饭,“这事等我和你姐夫商量了再说。”
怀瑾和怀信点头,安静地吃饭,吃完饭带着和和还有美美玩了一会儿,然后哄了连个人睡觉,才去找呦呦说话。
“姐姐是想让和和去太学读书?家里的先生不好吗?”怀瑾关切地问,“不好的话就换一个吧。”
“没有不好。”呦呦没想到他们还惦记着这件事情,“和和七岁了,美美却才两岁半还不到三岁,他一个人读书习武没意思的,之前姐夫说想让琰琰来一起习武,我想着两个人有意思些,不过之前元宵节的时候姐夫说请了一个武师傅,就不让琰琰来了,这下子就又变成了和和自己,他最近越发调皮了。”
“男孩子,哪有不调皮的?”怀信先替和和开脱了一句,然后在呦呦嘲笑的笑容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本来就是嘛。”
呦呦笑起来,点头承认,“是呀是呀,男孩子哪有不调皮的。”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还瞥了一眼怀信。
怀信被看得莫名其妙,“看我做什么?我最近很听话,没有迟到没有逃课没有闯祸。”说完了才意识到,这等于不打自招了。
呦呦更是笑起来,“看不出来,你还迟到逃课,有没有睡懒觉啊?”呦呦本来就是打趣一句怀信,然后就看到怀信红起来的脸,立刻明白过来,但是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好叮嘱他,“早睡早起,晚上别熬夜看闲书,早点睡。”
怀信讪讪地答应着,怀瑾在一旁偷乐看好戏。
呦呦当然也不会放过他,“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成亲一年多快两年了。”
这回轮到怀瑾讪讪地笑,怀信在一旁偷乐看好戏了。
怀瑾张张口,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呦呦打断了,“别跟我说什么顺其自然,顺其自然早该有了,到底怎么想的?你在故意……”呦呦瞥了眼一旁低着头看似没留意实际支着耳朵听得认真的怀信,把“避孕”两个字咽下去了,眼睛却盯着怀瑾。
对于呦呦的疑问,怀瑾赶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不是不是。”吭吭哧哧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我们俩都还小,还想再玩几年再要孩子,不然有了孩子更玩不了了。”
呦呦无语,你都二十二三了,还玩?不过呦呦得了答案就不再多问了,只叮嘱他想好了,要对两个人负责,然后突然想起件事来,“这事你们俩商量的?你媳妇知道吧?”
“知道,她听我的,她都听我的。”怀瑾说着,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来,简直辣眼睛。
翰林院和太学中午午休只有一个时辰,未时初三刻钟的时候必须到,所以呦呦不敢久留两人,说了几句话就将人送走。
将弟弟们送走之后,呦呦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不一会儿麦子悄悄进来了,见呦呦闭着眼以为她睡着了,正想出去就被呦呦叫住了,“什么事?”
“夫人,去山庄的人回来了。”麦子连忙恭敬地回答,声音都压得特别低。
“这么快?”呦呦睁开眼坐起来,麦子连忙伸手扶着人站起来,呦呦接着问,“吃饭了没有?先收拾收拾,等爷回来再说。”
麦子得了吩咐,出去了。
呦呦早上起床后,暗自琢磨了好半天,还是让人去了一趟原来安国公世子夫人在京城西的山庄,将世子夫人曾经的下人,尤其是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接到府里来。她原本是打算等把人接来就好好问一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等真接来了又不想问了,或者说不想自己问了,就算是问,也应该由萧沐仁来问才对。若是萧沐仁不想问了,那就把人再送回去。
但是呦呦有个直觉,她觉得萧沐仁应该也是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的。他作为当事人之一,最有权利知道真相。
呦呦长叹一声,倒回床上继续闭目养神。
萧沐仁这一天回来的还挺早,比每天早了半个时辰,所以今日格外有了时间看了儿子练了一套拳法,又指点了几个动作,然后又心甘情愿地给女儿当大马,让她骑在自己的背上耀武扬威了一炷香的时间。
等到晚上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萧沐仁搂着呦呦在炕上的大迎枕上歪着,听呦呦给他讲今天怀瑾和怀信说的话,然后有些不确定地看问萧沐仁,“你说,我们还要让和和去太学读书吗?”
萧沐仁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只是昨天呦呦很是兴致勃勃,他不忍心泼冷水,所以才说让怀瑾来说一说。现在听呦呦这么问,他几乎可以肯定,呦呦还是想让和和去太学的。
于是萧沐仁就问了呦呦两个问题,“第一,你当初要送和和去太学的理由是什么,第二,事情总有利弊两面,去太学读书的利弊两面是什么。”问完这些,萧沐仁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第三个,和和愿意去吗?这件事要不要问问他自己?你不是经常提倡大人不能过分为孩子做主吗?叫什么‘民主’?”
呦呦翻个白眼,“我生他的时候也没问过他呢,他现在不照样给我当儿子当得不亦乐乎?”吐槽完这一句,呦呦才开始认真思考起萧沐仁提出的问题。
呦呦当初想让和和去太学读书,主要是因为想到和和春节过完就七岁了,到了前世小朋友们上小学的年纪,她想要让他接受比较系统性的学校教育。这样的教育无论是从教育学还是心理学上来说,对和和的身心教育都很重要。
而且,太学里人再少,也是一个社会,更是一个集体,这样的环境能教给孩子更多书本以外的知识,比如人际关系等,能帮助他形成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
可是如同萧沐仁说的那样,凡事总是有利弊两面,有有利的一面,就会有相反的一面,去太学读书有没有什么弊端呢?
肯定有,比如要早起半个时辰,必然会牺牲一些睡眠时间,太学里有奋发向上的学生,必然也会有纨绔官二代,可能会由此交到不良的朋友。
呦呦一时还真拿不定主意了,只能求助于萧沐仁,“你倒是给个意见啊,和和不是你儿子啊。”就差没直接说他漠不关心了。
萧沐仁冤枉,赶忙安抚她,“当然是我儿子,我也想给给意见,可是我给了意见没有用啊,又不是我去读太学。”言外之意,谁去上学你问谁去。
呦呦想了半天,最终妥协,“行吧,我明天问问他,实在不行就让他半天上学半天在家,过渡一段时间后再说。”到底没有说出和和若是不想就不送他去太学的话来。
说完了和和的事情,呦呦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告诉萧沐仁,“我今天派人去城西的庄子把世子夫人生前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给接来了。\\\'
萧沐仁本来正在端着茶杯喝茶,听到呦呦的话呆住了,茶杯因为他的发呆手上无力导致倾斜,茶水都洒在了手背上,幸亏茶水没那么烫了,不然整只手背都会是泡,即便是这样,手还是被烫的通红一片。
呦呦急忙把手拉过来给他擦干,又问他疼不疼烫不烫,要不要放到凉水里冲一冲泡一泡。
萧沐仁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摇头表示不用。
呦呦见此,又心疼起来,后悔告诉了萧沐仁,见此赶忙说不见也行,“不见了,我们睡觉吧,我今天没有午睡,有点困,睡觉吧。”
萧沐仁却缓慢地摇了摇头,“既然来了,就见见吧。”有些事总是要水落石出的好,不然逝者地下不安,生者地上不安。
呦呦再三地确认了萧沐仁的表情,确定他是说真的,而且表情并没有她之前想象的那么“悲壮”,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叫麦子去将人领过来。
在等人过来的时候,呦呦先给萧沐仁介绍了一遍情况,“我接来的是当时世子夫人的丫鬟还有一个嬷嬷,并不是贴身丫鬟和嬷嬷,听说贴身的已经随着世子夫人的逝去而逝去,剩下来的都不是重要的,有些甚至连正房都没有进过。所以并不一定都知道事情原委和经过。”
萧沐仁点头,“你放心,我明白,都过去二十年了,说不定都快忘光了呢。”萧沐仁对着呦呦笑笑,那笑容总是给人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
麦子将人领进来,然后悄悄退出去顺便把门关上了。
一共四个人,三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还有一个五六十岁的婆婆。二十年前,她们是世子夫人房里伺候的丫鬟和嬷嬷,二十年过去了,当初正值青春少艾的少女们,此时都已经成为了被岁月磨出皱纹的妇人,肩背被生活压弯。
倒是那位五六十岁的婆婆,虽然人已经很老态了,但是精神状态看上去不错,背挺的也直,衣服虽然破旧,但是干净,头发也被梳的一丝不苟。
这位婆婆在看到萧沐仁的时候,不由盯着他多看了几眼,最后嘴角露出了一个像是欣慰的笑容。
☆、第二三六章
第二三六章
呦呦自作主张把萧沐仁生母生前身边伺候的丫鬟和嬷嬷接进京来, 然而, 实际上这些人都不是最亲近的贴身伺候的人,最亲近的那些人, 在世子夫人怀孕期间和产后的一年多里,陆续地因病因意外死亡了,剩下的这些都是当时不太重要的人。
然而诸多的悬疑侦探片告诉我们, 越是看似不重要的人, 往往会掌握看似不重要却十分关键的细节,这些细节能将所有的疑惑打开。
这些下人被带到萧沐仁和呦呦面前,曾经的丫鬟和嬷嬷已经变成了中年妇人和上了年纪的婆婆。萧沐仁叫人搬了一个椅子给那个年纪大的婆婆, 请她坐下,然后就沉默了下去。
呦呦等了一会儿不见萧沐仁开口,就转头看他,这才发现, 他又垂下眼睛去了,双手紧紧地抓着椅子扶手,手背上青筋毕现。
呦呦此时有想抱一抱萧沐仁的冲动, 可惜隔着一张桌子,底下还有好几个人看着。呦呦见萧沐仁沉默着, 不得已,只好自己亲自开口了。
“我和爷成亲后不久就外放了, 现在才回来不久,”呦呦脸不红气不喘地将三年时间看做“不久”,“之前没来得及见你们这些公公婆婆身边的老人, 现在把你们接到京城来,”说到这里,呦呦瞥了眼萧沐仁,他依然低着眼睛,她拿不准萧沐仁的意思,只好继续说下去,“接你们来就是问问你们好不好,没什么大事。”
然后就真的问起了他们在庄子上的生活,问收成如何、经营如何,又问了不少家常之类的。本来这些人被突然接到京城来就很奇怪很纳闷,现在见真的是问生活问家常,几个人慢慢就放松下来,尤其几个年纪轻的,见萧夫人这么平易近人,说话越发随便起来了。
呦呦从他们的话语中得知,这些人都是安国公世子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只是当时年纪小,还没被当成心腹。呦呦心想,恐怕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们才能平安活到现在,没有被“意外身亡”。
说着说着,呦呦就把话题往当年的事情上引了,“说来也是天妒红颜,婆婆那么年轻,怎么就想不开呢,当年爷才那么小。”说完叹一口气,眼睛看向一旁的萧沐仁。
底下的几个年轻的立刻会意,猜到这大概是萧沐仁想要探询世子夫人当初的事情,一个个都来了精神,争先恐后地给呦呦讲述当年的故事。与这些年轻人不一样,那位年纪大的却十分警惕,一脸狐疑地看向呦呦。
呦呦当然注意到这位婆婆的目光,但是她不想理会。她用鼓励地目光看向坐在小杌子上的其他几个人,希望她们能说出些有价值的线索。
这些人也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是国公府的一个忌讳,不过时间都过去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国公府早就成为历史,萧沐仁又从里面分家出来,是她们现在的主子,当然要主人问什么回答什么。
不过,这几个人到底不是世子夫人的心腹,所知有限。通过她们添油加醋的讲述,呦呦梳理的一下,那个雨夜是这样的情形。
皇上带着众位皇子们到安国公府避雨,世子和另外两位国公嫡子被喊出来招待客人。世子因为众所周知的体弱多病,所以平时待客应酬都不喝酒,也没人劝酒,只是那天九皇子——先皇最小的儿子、今上的竞争对手、手下败将——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强灌了世子几杯酒,导致人早早就醉了。
“大概是戌时末亥时初的时候,有人来内院禀报说世子喝醉了,让世子夫人去外院接人回来。”其中一个年级最小的妇人说,她那个时候大概只有十岁左右,只是世子院子里通传禀话的小丫鬟,“夫人担心世子喝多了难受,急匆匆地走了,还埋怨洪大都不拦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