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早已经下朝,正在御书房里批奏折,听到萧沐仁到来的消息后让人将他传进来。
看到萧沐仁一身便服地进来,皇上笑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笔,“阿毓啊,我还以为你不再进宫了呢。”
萧沐仁趁着低头下跪的时候,撇了撇嘴又翻了个白眼,这两个动作是同呦呦学来的,他虽然对现在的皇上表示不屑,但是该隐藏的也要隐藏起来。
等到皇上让他“免礼平身”后,萧沐仁站起来,笑着对皇上说,“哪能不进宫呢,这不是想着岳父上了年纪,多留京城好一些,我年轻力壮身体好,多跑跑没什么。”
皇上看了他一眼,点头,“行,不错,挺孝顺的,”然后示意萧沐仁坐下来,“今儿进宫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萧沐仁下意识地说,然后立刻否认,“那个,有点事。”然后就把谭丽娘想去广州看儿子儿媳孙子孙女的事说了。
皇上点头,“挺好,都说忠孝不能两全,选个忠孝两全的房子也不错。”皇上说这句的时候眼睛盯着萧沐仁的眼睛看。
萧沐仁丝毫不畏惧地看回去,像是并不明白皇上的心思,继续说着自己的话,“岳父怕岳母一个人路上不安全,打算亲自护送南下。”
皇上一听,立刻点头,“可以啊,御林军里有你在,没什么不放心的。”答应的十分爽快。
这反而让萧沐仁吃惊了,觉得皇上答应的太爽快了,像是一种错觉,但是既然皇上同意了,也没有推拒的道理,当下跪下来,“谢皇上,吾皇万岁。”
皇上哈哈大笑起来,“别装了,起来吧。”皇上是什么人,他早看出来萧沐仁今天心气儿不对,像是跟谁置气似的,不过他是皇上,他要胸怀天下,不能那么狭隘小气。
萧沐仁站起来眨眨眼,状似不懂地问,“装什么?臣没有装。”坚决不承认。
皇上“哼”了一声,“说吧,到底想怎么着。”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既然如此,萧沐仁就就不再矜持,直接说出来要外放的要求。
“这就是你最近忙乎一两个月后深思熟虑做出来的决定?”皇上看向萧沐仁,语气里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以为你起码有个谋权篡位的心思吧?”
萧沐仁愣住了,片刻后就明白,这是皇上已经知道他在调查往事了。愣怔过后,萧沐仁就恢复自然了,知道就知道吧,反正他早就猜到肯定会知道的,只是没有想到皇上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而已。
萧沐仁破罐子破摔地坐回椅子上,端了茶杯喝水,“没有,我只想平安过日子,不想谋权篡位,更对那个位置没兴趣。”
“没兴趣?”皇上从龙椅上站起来,绕过书案来到萧沐仁面前,半弯着腰盯着萧沐仁的脸看,“你知道多少人想要这个位置吗?你知道这个位置又多好吗?你居然没有兴趣?”皇上用不可置信地目光看着他,像是萧沐仁在说天方夜谭。
萧沐仁抬头看了一眼皇上,然后垂下眼睛,“皇兄你累吗?”
萧沐仁将皇上称为皇兄的次数少得可怜,几乎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因此皇上突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愣了一下。当然不只是因为萧沐仁称呼他为“皇兄”,更因为萧沐仁问他的那个问题。
累吗?皇上沉思着,他也说不清,每日要处理状况层出不穷的政务,要面对各有心计各有所图的后宫,还要抽出时间来指导众位皇子以培养接班人。
皇上也说不清自己累还是不累,更多的是习以为常,每日重复类似的步骤和事务,已经成为皇上骨子里的一部分。皇上倒退两步在萧沐仁对面的的椅子上坐下来,陷入沉思。
萧沐仁没有等到皇上的答案,自顾自地说下去,“皇兄应该听说过‘高处不胜寒’这句话,呦呦和我说过,天底下最难做的……职业,她说天底下最难做的职业就是君主,要高瞻远瞩,要心怀天下,要勤政为民,要贤明仁德,要孤家寡人。”
皇上听见前几句的时候还默默点头,心说总结的挺精辟的,当皇上可不就是要这样嘛,睡得最晚起的最早,每天只能睡一个多时辰
结果听到最后四个字,皇上不高兴了,怎么就孤家寡人了?朕虽然考妣皆逝,但是还有一手足,有皇后、丽妃、德妃等众多妃子,更有七儿五女十二个孩子,哪里就孤家寡人了?
萧沐仁自然看到皇上的不忿,也懒得解释,只说自己虽然不至于闲云野鹤,但是不想把整个天下都揣在怀里装进心里,“累得慌,”萧沐仁说,“我就给皇兄做个帮手就行了。”
皇上看着萧沐仁,似乎在确定他说这些话的真实程度。
萧沐仁像没看见似的说下去,“您也不用话里话外的试探我,我之前探求往事的真相,不过是因为当时钻了牛角尖,想知道真相,”萧沐仁叹气,“直到昨天晚上才想明白,往事不可追,真相与否有有什么用,我还是好好活在当下比较好。”
萧沐仁说的是真话,他是真的想要活在当下,也真的是昨天晚上才明白的。原因是呦呦给美美讲睡前成语故事,讲得是“得陇望蜀”。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萧沐仁躺在床上想了半宿,早上起床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呦呦,“我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
呦呦才从睡意中清醒过来,迷糊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诧异地看了萧沐仁一眼,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说:“我曾经听说过人类三大哲学问题。”
“哲学?是什么?”萧沐仁表示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词。
呦呦不理他的疑问,径自说下去,“‘我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其实这三个问题,和你最近的行为挺像的,你不就是想去寻个根源吗,但是有时候寻根究底真的没有必要,活在当下才最好,比如,你可以好好想一想。今天早饭想要吃什么。”
呦呦说完,伸手在萧沐仁的两侧脸颊捏了捏,自己先下床洗漱去了,留他一个人又想了半天,觉得呦呦说的没错,他最近的行为可不就是这样。想明白了这些,才有了跟皇上的对话。
萧沐仁觉得,他算是把心里的话都掏出来给皇上听了,皇上信就信,不信他也没有办法,总不能把心掏出来给他看吧?
皇上倒是没有再揪着这件事问,反而问起了之前的不忿之事,“朕怎么就孤家寡人了?朕有你和勍弟两个兄弟,还有十多个儿女,后宫虽然不至于三宫六院,但是也是后妃众多,怎么就孤了寡了?”
萧沐仁没想到皇上还在计较这个问题,噎了一下,“其实不只是孤家寡人。”
“还有什么?”皇上瞪大了眼睛,胡子也在抖动。
“不记得了。”萧沐仁撒了一个谎,怎么可能不记得,呦呦说,凡是做了皇帝的人,都是“高贵冷艳”的,到了晚年恐怕还要刚愎自用,最明显的就是敏感多疑,“看所有人都像是要谋权篡位的”。
皇上当然不相信,不过问又问不出来,就催着萧沐仁回答关于“孤家寡人”的问题。
萧沐仁其实觉得皇上说的其实有道理,他身边那么多人,怎么也算不上是孤家寡人的。但是既然呦呦这么说,就应该是有原因的。
他想了想,先跟皇上讨了个保证,“说完了您不能生气。”
“行,说吧。”皇上痛快地点头,“朕心怀天下、心胸宽广,当然不会同你计较。”
“我觉得,所谓孤家寡人,不是说身边没有人,恐怕是指没有交心的人的意思。我有心里话会同呦呦说,皇上有心里话的时候,同谁说?”
“同……”皇上愣了一下,同谁说?同皇弟说吗?他最近同皇弟说的话也越来越少了。同皇后说吗?自从三年前七皇儿出生后,他同皇后的交流也几乎没有了,他去了皇后宫中除了吃饭就是睡觉,说的话不会超过十句。
连皇弟和皇后都不会说心里话,他还能同谁说?这样一看,还真的是孤家寡人呢。
皇上呆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
萧沐仁见皇上沉思起来,就悄悄地退出御书房,离开了宫里。今天的进宫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回去让岳父准备出行之事了,至于自己外放的事,萧沐仁本身就清楚,皇上今日是不可能答应,他本来就是先露个口风的。
萧沐仁出宫后直接去了花家,呦呦早上就已经带着女儿去了,陶陶也带着孩子去了,一家人要聚在一起商量关于南下出行的事情。
听说皇上已经答应之后,所有人都很高兴,立刻计划起来,比如走水路还是走陆路,要途径哪几个地方,要在哪几个地方游玩,还有就是,要带些什么东西取广州。
呦呦说,要挑一个出暖花开的日子,从通州坐船,沿途要去金陵、扬州、武昌去玩一玩,“等回家去把前几年游玩的路线回忆一下,写个游记给爹和娘,好有个参考,起码知道哪里比较好玩。”
陶陶则计划着要带些什么东西去,“广州虽然物产丰富,但是要比气度还是要京城,大气华贵,瓷器、布料这些都要带去一些,我回去去铺子里看看挑一些。”
孟许则更加干脆,“刚好孟家有个商队要去广州,不如岳父岳母将东西收好,放到商队的船上去,这样您二位就可以轻装上阵,一路游玩了。”
萧沐仁见他们每个人都有出主意,只有他想不出来,有些着急,假装发愁,“你们都出主意了,我怎么办呢?”
谭丽娘本来就被几个儿女哄的喜笑颜开,此时见萧沐仁这副情形,就笑着安慰他,“没关系,阿毓替你爹把事情办下来,也很辛苦了。”
孟许拍着萧沐仁的肩膀,嘻嘻笑着,“咱们俩一个出钱一个出力,合理分工,互助互补。”
萧沐仁也笑起来,“那我不及姐夫良多,我出这点子力,实在不够看的。”
呦呦瞥了一眼连襟俩,拽着陶陶同她耳语,“姐夫最近生意做得很大?”
陶陶也看一眼孟许的方向,转头同呦呦点头,“原本往广州的商线就一条,前年他送怀瑾他们去广州的时候自己亲自跑了一趟,回来就又组建了两个商队,一条走水路一条走陆路,专门买了广州的特产和西洋的物件回京来卖。”
“难怪。”呦呦点头,“我说最近怎么京城里的舶来品越来越多了,都是姐夫的商队吧,不过舶来品也只能当个稀奇,真正讲究高贵典雅,还是得咱们大鸿的东西。”
“我也这么说,所以你姐夫最近的意思是,不想再做这种南北贸易的声音,想开一条商线。”陶陶轻声给呦呦解释着,“买一条船,既能运自己的东西,也能包租给别人。”
搞物流。呦呦一下子就明白过来,点点头,“主意挺好,要是有官府打点什么的,直接给阿毓说。”
陶陶迟疑了一下,又抬头看了一眼孟许他们的方向,微微叹气,“我跟你不见外,自然是这样的,你姐夫他……”
呦呦挑挑眉毛,“姐夫怎么了?”该不会他还想着装一把清高,不用萧沐仁帮忙?
“自从上次家里出了那种事情,”陶陶说的是指孟母对琰琰不利的那件事,“你姐夫就觉得十分没面子,他又是个好强的。”
呦呦明白了,轻轻捏捏陶陶的手,“不然这样,姐夫若是不想同阿毓说,姐姐来同我说,不让姐夫知道就是了,或者你写个条子,把可能要走的衙门记下来,我让阿毓提前去打个招呼。”
呦呦想了想,点头,“行,回去我就写给你,打点的银子我们出。”
“那当然,”呦呦扬了扬脸,一副护短的模样,“总不能叫我们阿毓白跑腿。”
不料这句话被正带着玉儿和美美玩耍的谭丽娘听了一半去,转过头来问她们,“什么白跑腿?”
陶陶顿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说,呦呦握了一下陶陶的手,转头看向谭丽娘,“我和姐姐说,姐夫出钱阿毓出力,爹和娘总不会让他们白跑腿吧?一定要好好招待一下才行呢,娘起码要亲自下厨做两个菜吧?”
“当然要亲自下厨。”谭丽娘将削好皮的苹果分开给玉儿和美美一人一半,看向呦呦,“不过我做菜只给女婿吃,不给你俩吃。”
“呀,您到底是谁的亲娘呀!”呦呦抓住谭丽娘的袖子跟她撒娇。
陶陶在一旁笑着看着,二十四五岁的人了还能拽着母亲的袖子撒娇,而且一点都不矫揉造作的,恐怕也只有自己这个妹妹了,总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
“行了,你们俩在这坐的也够久了,去后院看看怀瑾媳妇吧,”谭丽娘开口赶人,“今天早上不知道同怀瑾闹了什么别扭,一早上起来就不舒服,你们去劝劝她,别老跟怀瑾置气。”
“她跟怀瑾置气?”陶陶有些不相信,“怕是怀瑾惹到人家了吧,娘你不要偏心儿子啊。”
不过说归说,姐妹俩还是携手去了后院。到了之后一问,果然如陶陶所想,哪里是她同怀瑾置气,明明就是怀瑾气到了她。
至于原因,非常简单,“姐姐您说,他都二十了,我也十八了,旁人家的孩子都会爬了,他跟我说暂时不要孩子,这让外人知道了,该怎么想?”宋氏一边抹泪一边说,“婆婆旁敲侧击地问过我几次,还问我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陶陶和呦呦都有些无奈,大概是因为宝宝贝贝被送走了,谭丽娘没人操心了,于是竟然管起了小夫妻的房里事。
陶陶听了宋氏的哭诉,也觉得怀瑾很不像话,妻子都娶进门来了,为什么不生个孩子?
宋氏哭诉完了,有些吞吞吐吐地问陶陶,“大姐,听说以前有过一个女孩子倾心怀瑾,他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个女子?”
“胡说八道!”陶陶斥了一句,“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
宋氏狐疑地看向反应强烈的陶陶,有些不太相信。
“那是一个误会,你不要多想,也不要去问怀瑾,否则他只会更加反感。”坐在一旁的呦呦开口了,眼睛盯着宋氏的眼睛看,一个在还没成亲时,面对自己的审视和旁敲侧击依然能反应良好的女子,会轻易哭出来吗?
呦呦才不信她的哭泣是完全真心实意的,恐怕她本来就是想要套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