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呦呦立刻说不行,萧沐仁却是同意的,“甲剑和程禇都在楼下,会保护他们的。”然后转头看向儿子,面容严肃,“和和要带好妹妹,若是出了丁点差错,我打断你的腿!”
和和点头,“爹放心,娘放心,若是妹妹出了丁点差错,不用爹,我自己断我的腿。”
呦呦虽然仍然不太情愿,但是又不愿在儿女面前驳了萧沐仁的话,只好再叮嘱几句,然后才将人放走。
等到孩子们离开,萧沐仁就抬手覆上呦呦的后脑勺了,“你啊,不要一直操心,美美的武艺自保绰绰有余,更何况还有和和,又让甲剑和程禇跟着,光天化日之下,不会有事。”说完又靠近呦呦,再压低声音安抚她,“那位要来,底下十个人里最少有四个是暗卫、兵士,比在京城还安全呢。”
呦呦除了点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过了一会儿才拍了一巴掌萧沐仁放在她腰上的手,“我现在可穿着男装呢,小心被别人看到。”他在码头来来往往多日,自然有不少人认出来。
萧沐仁装糊涂,“那又怎么样,我同好兄弟一起喝个茶怎么了?”
呦呦毫不顾忌地翻个白眼,塞了一个水蜜桃到萧沐仁手里,“好兄弟,分你个桃吃。”
萧沐仁握着桃,哑然失笑,片刻后抬起手啃了一口手中的桃,真的吃了起来。
船舰下水的时辰定在巳时正过两刻,由皇上走上高台,高台上设置了祭祀桌,桌上摆着牲畜酒水等物。皇上虽然已经花甲之年,然仍精神抖擞地在祭祀桌前站定,撩起衣袍跪下,三叩九拜后站起身,接过萧沐仁递来一柱香,又拜了拜才插进香炉里。
等祭拜完事,皇上才走到一旁一个半人高的盖着红绸子的物体旁,伸手揭开红绸子,露出一个红木的船舵木雕,然后亲手转动了一下,表示掌舵。
此时,萧沐仁、蒙太奇、韦潼等带着众官员、士兵、百姓齐刷刷贵下来,口中高呼“吾皇万岁!”“大鸿万岁!”
不知是这一趟太过疲乏劳累,还是到了年纪了了心事,皇上从天津回到京城后不久就病倒了,人也糊涂起来,往往上一个瞬间还在说事情,下一个瞬间就闭着眼睡着了,吓得臣子们经常要让太监上前去探探鼻息,确定只是睡着了,才放下心来。
皇上这样的状态没有持续很久,但是时间也不算短,第二年冬天,一场风寒没挺住,要不行了。皇上弥留之际,除了福贤王、皇后娘娘、太子和其他几个皇子公主外,还有宋阁老、林阁老等诸位重臣,花易岩和萧沐仁这对岳婿也在。
弥留之际,皇上回光返照,整个人突然精神起来,告诫太子要勤政为民,对皇后娘娘说这些年亏欠了她,告诫几位皇子公主要为人典范辅佐太子,对福贤王说来世做兄弟,最后的最后,目光落在萧沐仁身上。
萧沐仁上前去,听到皇上对他说了一句“对不起”,萧沐仁心惊,连忙跪下来说不出话。
皇上最后盯着他的面容看了很久,“阿穆,我来了。”缓缓闭上眼,嘴角却是带着笑容的。
所有人为驾崩的皇帝痛哭时,萧沐仁却是又懵又惊的,皇上那句“对不起”和那个“阿穆”,实在太让人浮想联翩。
不过当时在场的都是聪明人,除了后来花易岩同萧沐仁讨论过几次却什么结论都没有得出外,再没人提过这件事,他依然统管着远洋航队的组建。
又过了三年,第一艘五百吨远洋大船正式造好下水,而这一年萧沐仁已经年过不惑了,新帝也已经执政三年多了,花易岩以“年纪老迈、伤痛难忍”为由,告老回家。
怀宇经过几轮外放,也回到京城,做了两年的户部尚书,再过几年,就可以入内阁了。怀瑾也开始了他第一轮的外放,带着宋氏去了咸阳。怀信在五年前中了进士,进了御史台做了御史,娶了称心如意的妻子,小夫妻生了三个儿女,过得十分美满。
孩子们年纪都已经不小,成亲的成亲,立业的立业。和和三年前入了大理寺做了大理寺推丞,两年前娶了大理寺卿的长女为妻,现在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
萧沐仁这一天从造船厂回到家,呦呦正带着女儿做绣活。说是带,其实更多是美美做,她在一旁看着。这么多年了,她的女红不但没有长进,反而退步到连鸳鸯都绣成了鸭子的地步。
“今儿这么难得啊。”萧沐仁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着这母女两个,“自己动手做绣活了?”
美美抬头看了一眼萧沐仁,“爹爹!”嘴嘟了起来,然后在看一眼身边的呦呦,“娘非要我自己做的。”十分不情愿的样子。
呦呦瞥了女儿一样,目光移回手里的书本,“不要以为撒娇就能放过你了,该做的还是要做,你都十六了,再过两年就成亲了。”
呦呦对女儿一向比较严厉,主要是她认为这个社会对女人太过苛刻了,只有现在严厉一些,以后她才能轻松一些。
而萧沐仁却是恰恰相反,他是个女儿奴,从美美出生开始就是,对其极其娇宠,属于要星星不给月亮,要月亮试试能不能连太阳一块儿摘下来的那种。
也是因为萧沐仁太宠了,呦呦才严厉了一些,不至于养出个女纨绔出来。
不过,女纨绔没养出来,女汉子却是差不多成型了,眼看着女儿隐隐又往穆桂英方向发展的趋势,呦呦急忙把人拽回来坐下,让她做点女红中和一下,毕竟今年年初定下来了亲事,对方是个文弱的书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她的脾性。
“不想做就不做。”萧沐仁一向是和事佬,“又不是没有针线房,哪里用得着自己动手。”
得了父亲的话,美美立刻点头,“就是就是,娘你当初不也是针线不行,不要勉强我啦。”
被女儿戳破,呦呦略微尴尬了一下,“谁告诉你的?”同时眼睛看向萧沐仁,示意是不是他说的。
萧沐仁立刻摇头,只听美美吐出三个字,“外祖母。”然后呦呦就哑火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重新开口,“你要是有我的福分,能嫁一个像你爹一样不计较你的女红的,我也就不管你了。”当然最重要的是,没哟婆婆在上头挑剔着。
“咦——”美美放下手里的绣活,搓搓手臂,“好肉麻!我要去找嫂子了!”说完就跑了,身后的丫鬟立刻跟上去。
呦呦看着针线筐里的绣活,无奈地摇头,知道她这是故意的。等回过头来,萧沐仁已经坐到她身边来了,还笑得一脸荡漾。
“笑什么?褶子都多了好几道了。”呦呦瞪他一眼,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笑,不过知道也要装不知道,绝对不能让他得以起来,心里是这么想的,不过片刻后,她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了。
两个人笑了一会儿,萧沐仁歪在软枕上闭目养神,呦呦放下手里的书,到他身后坐下,替他解了发冠,慢慢按摩起来,却在鬓角边发现了几丝银丝。
呦呦一愣,对着白发发呆。
萧沐仁感觉到她停了动作,好奇地睁眼看了一下,就看到呦呦手里捏着那几根白头发发呆。萧沐仁知道她的心思,就伸出手拍拍她的手背。
“别偷懒,继续按。”萧沐仁笑起来,然后开解她,“都有褶子了,有白头发也不稀奇。”
呦呦想说怎么就不稀奇了呢?你才四十多岁啊,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纪呢。
萧沐仁见她不做声,就安抚她,他只是最近船队组建到最后的阶段有些劳累而已,很快就好的,“明年就要当祖父了,有点白头发比较名副其实。”萧沐仁同呦呦开玩笑。
是啊,都要做祖父祖母了呢,时间过的可真快,“现在一想刚成亲时的事,就好像在昨天似的。”呦呦回了神,手下重新动作起来,给萧沐仁按着头上的穴位。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萧沐仁的回话,呦呦低下头,发现他已经闭着眼睡着了。呦呦再一次心疼起来,俯下身在萧沐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然后扯了枕头过来让人枕上,又盖了一张薄毯,自己在他身边坐下,拾起未看完的书接着看。
等到了晚上用完饭散完步,回到卧房只有夫妻二人的时候,呦呦才问出来船队组建可是遇到了什么障碍。
萧沐仁点头,脱了鞋子上床在她身边躺下,“是遇到了障碍。”他对呦呦从来不隐瞒,即便是公事,“远洋航队的领队一直确定不下来。”
“皇上心里没有人选吗?”呦呦觉得奇怪,按说这件事定下来已经很久了,皇上应该早就考虑到了才是。
萧沐仁摇摇头,表示他并不清楚,“今上他……”停顿了片刻他才继续说下去,“同先皇不太一样。”
呦呦微微颔首,她也看出来了,从今上还是大皇子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先皇是个进取的,能攻也能守,今上……能将守江山发扬光大也不容易了。”呦呦压低了声音说。
萧沐仁笑笑,给呦呦掖了掖被子,“睡吧。”然后率先闭上眼,呦呦以为他累了,也就闭上眼睡了。
过了不知多久,萧沐仁悄悄睁开眼,看到呦呦的睡颜,平和安静。他刚刚没有说的是,皇上隐约在试探他,似乎又让他做航队领队的意思。
萧沐仁当时没有接话,心底却是十分吃惊,不是很明白皇上为什么会生出了这种心思。
第二天是初一,休沐,和和也在家没有去大理寺,用过早饭,萧沐仁陪着妻女玩笑了一会儿,将儿子叫到了外书房去。看着父子俩离开的背影,呦呦发呆了好一会儿。
她是萧沐仁的妻子,两人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二十年不长却也不短,足够她清楚萧沐仁的每一个表情和目光,甚至呼吸的频率。
明明失眠了一整晚的人,早上起来却跟她说做了一个美梦,梦到回到了二十年前,两个人刚成亲不久就离京去了嘉峪关,“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离开了。”萧沐仁抱了一下呦呦,如是说。
萧沐仁同和和在书房里一直待到了午饭前,呦呦派女儿去前头喊人吃饭,却只叫回来了萧沐仁,问和和去哪儿了,他只说被同僚喊出去喝酒了。
“好不容易休沐一次,不在家陪陪媳妇,喝什么酒喝酒。”呦呦微微抱怨了一句,转头看到美美捧了一个小酒坛子过来,立刻拦下,“不许喝,好好吃饭。”
呦呦发话了,谁敢不听?美美只好将酒坛子放下,挨着和和的媳妇坐下乖乖吃饭。
午饭吃到一半,有下人来报,说史密斯先生和约翰先生一同来访。
呦呦和萧沐仁面面相觑,这二人同时来访,所为何事呢?呦呦很快联想到萧沐仁昨晚的失眠和皇上关于选拔远洋领队的问题,转头看向萧沐仁。
萧沐仁将口中的秘法扒拉完,拍拍她的手背,“没事的,我去看看,一会儿你也来。”
呦呦点头,史密斯先生和约翰先生算是故旧,见一见也没有关系。
等到呦呦用完了午饭换了衣服去到前面书房,却发现萧沐仁三个人正成剑拔弩张的状态,不,确切地说,是萧沐仁的状态是剑拔弩张,约翰先生则是理直气壮,史密斯先生却是有些尴尬的。
呦呦不解,却也知道此时不能问,而是笑着同两个洋人打招呼,用的是大鸿话,可是约翰和史密斯用西洋话回答了她。
呦呦微微吃惊,这二位在大鸿从来都是说汉语的,怎么现在突然说起西洋话来了?
不过呦呦没有多想,就也用西洋话同他们交流起来了。
寒暄了一阵子,约翰突然重新用大鸿话对呦呦说:“萧夫人的西洋话真的很不错,就算到西洋生活,也没有问题的。”
呦呦听到这话先是不解然后是吃惊,立刻转头看向萧沐仁,萧沐仁却是对约翰怒视,“约翰先生!请不要再提起这个话题!我不会答应的!”说完就端了茶送客。
约翰耸耸肩,没有多留,起身离开。史密斯先生对呦呦连连抱歉,也起身离开了。
“到底怎么回事?”呦呦在萧沐仁身边坐下,问他。
萧沐仁见瞒不下去,只好实话实说,“皇上想让我做航队领队出洋。”
“什么?”呦呦以为自己听错了,盯着萧沐仁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他没有开玩笑,结巴起来,“这,这是什么意思?”她们是想要离开京城,但是没有想过离开大鸿啊。
萧沐仁以为呦呦是惊慌失措,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抱住她,“你放心,我能处理好,我会跟皇上说。别怕”
“我没怕,我……”呦呦想说“没关系去就去呗”,可是话到嘴边停住了,伸手搂住萧沐仁的腰,又拍拍他的背,算是安抚他,却不再说什么。
萧沐仁的想法是,找几个人帮忙说情,比如福贤王、怀宇、宋阁老等人,可是不等他有所行动,家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崇和帝。
皇上此番前来是微服私访,也是想要劝一劝萧沐仁,或者说,告诫。两人进了前院书房,房门一关开始密谈,任何人不得靠近。
呦呦在内院等着,并没有如坐针毡坐立不安,反而淡定了下来,就像是石头落了地一样改,安定了。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呦呦知道,这西洋,必下不可了。
后记
《鸿史·萧毓传》
萧毓,名沐仁,京城人。洪武八年入嘉峪关兵营,十年除夕,吐蕃袭嘉峪关,毓率兵逐击,擒吐蕃三皇子为质,此后二十年,双方平和相处。洪武十三年,圣命毓为嘉峪关总兵,十六年返京,擢为御林军副统领。
洪武二十五年,崇和帝时为太子,上疏组远洋航队,欲耀兵异域,示大鸿之富强。洪武帝允。
崇和五年六月,帝命毓及邕郡王芃等携家眷,通使西洋,将士卒二万七千八百余人,多赍金币。造大舶,修四十四丈、广十八丈者六十二,名为“刑天”。
崇和八年,东海至一渔船,言说曾为刑天兵卒。帝召之,曰于镇南洋中,刑天遭大风巨浪,船翻人溺,归还者寡,毓入涡旋,不知所踪。
帝泣,追封异姓王:仁,毓之子靖袭之。
后后记
《大鸿西洋通史》节选
崇和十八年,船舶“横公”起航,二十二年归,所历占城、爪哇、真腊、旧港、暹罗、古里、满剌加、渤泥、苏门答剌等十余国。归来,上疏曰:曾见一老翁老妪,貌酷似仁王及妃,问之,以西洋语答,言说忆失,不知何来,亦不知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