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衣服就不用换了吧?”呦呦用征询的目光看黄英,“我的衣服也没有湿很多,放在熏笼上烤一烤很快就干了的,而且,”呦呦说着,假装露出一个羞涩的笑,“长公主的衣服太好了,我穿上都不敢迈步了。”
黄英被她的话逗笑了,想想也可以,就让宫女去烤衣服,自己帮呦呦往下脱长公主的外袍。呦呦脱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动作大了些,将里衣扯开了,露出了里面的项链。
黄英一看到那个项链坠儿,就移不开眼睛了,呦呦察觉到她的目光,低头看去,是那只由乌木耳坠改成的项坠。那只乌木耳坠原本在路上一直被呦呦贴身带着来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直觉虽然看起来耳坠不是很贵重却来头不小。
到了京城后才发现,耳坠上的勾子被她不小心压断了,于是她就给谭丽娘要了一条金链子,从梨花之间的镂空穿过去,改成了一个吊坠。
呦呦自然感觉到黄英在盯着自己胸口看,她低头瞅了一眼,除了领口开了,好像没有什么不对。
“呦呦姑娘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个?”黄姑姑指着她胸前的吊坠问,面色还挺古怪的。
“母亲给我的,似乎是外祖母的遗物。”呦呦看着黄姑姑的神情,实话实说。
黄姑姑之前跟来是想着呦呦年纪不大,说不定能套出几句话出来,看看有没有更准确的证据能表明花夫人同太皇太后有关系,结果没想到还没等自己开始问,就有了这么直接明显的证据出现在了面前。
黄姑姑到底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主事姑姑,很快就稳下心神来,“样子可真精巧,这么小的东西居然能雕出三朵花来,挺贵的吧?”
呦呦摇头,“我不知道,家里的首饰大部分都是外祖母留下来的,我还不记事的时候老人家就不在了。”
黄姑姑心里一惊,太皇太后的妹妹已经去世了?不过黄姑姑到底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心中虽然翻滚着,表面并没有异常,她笑着对呦呦说:“姑娘在这里稍坐,我让宫女给你上茶和点心,我离开太久了,得去照看太皇太后了。”黄姑姑说着,就告退离开了。
呦呦坐在位子上有些懵,就这么把我扔这儿啦?不过她也不敢乱动,只好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宫女送了点心和茶水上来,也恭敬地道谢,却并不吃喝。
黄姑姑脚步匆匆地走到前头,太皇太后正听福贤王妃讲呦呦和萧沐仁之间的官司,听得津津有味的,谭丽娘在下头坐着,有些尴尬。心里想着回去一定要给呦呦立规矩了,丢人都丢到太皇太后这里了。
黄姑姑环视了一圈,看着挺祥和的气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说出这个消息,还是说要不先请个太医来以防万一?正犹豫间,太皇太后看到了她,转头问什么事。
黄姑姑摸了摸袖袋里的人参片和薄荷油,又想着太皇太后经历了幼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这些都能坚持下来,应该会没问题吧。于是她走上前去,附在太皇太后耳边将刚刚的发现说了。
坐在太皇太后身侧的皇后眼尖地发现,太皇太后放在膝上的手在抖,而且抖的越来越剧烈,询问黄姑姑是否确定时的声音也是抖的,还有控制不住的尖利。
随着黄姑姑的点头,太皇太后的脸上流下两行泪水,她转头看向谭丽娘,对她招手,“孩子,来,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空穴来风”这个成语,对的,没用错。成语来源于战国时期楚国人宋玉的《风赋》有“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句子,比喻有根据有缘由。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谭丽娘虽然一直在前殿坐着, 可是心里一直惦记着后头的呦呦, 生怕她说出做出些什么不得体的话不得体的事。正忧心着呢,黄姑姑就从后头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还先看了自己一眼,谭丽娘立刻紧绷起了神经。
等到太皇太后开始手抖起来的时候,谭丽娘突然就释然了。想来就算呦呦闯出天大的祸, 只会让太皇太后愤怒, 也不会激动,何况还是激动成这个样子。
没想到,下一瞬, 太皇太后居然对着自己招手,还流着泪让自己过去。谭丽娘刚放下的心,有提起来了。但是她并不敢迟疑,还是听从吩咐走过去, 在汉白玉台阶前停下来。
“来,过来,到我身边来。”太皇太后招呼她。
谭丽娘有些犹豫, 看向皇后和福贤王妃,皇后和福贤王妃都对她点头, 让她遵照太皇太后的话过去。
谭丽娘提起裙摆,拾阶而上, 才在太皇太后身前站定,刚想跪下,就被黄姑姑拦下来, 同时双手被太皇太后拉住了,“孩子,告诉我,你娘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纪?”
谭丽娘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实话实说,“母亲姓李,闺名筱默,乐昌十三年生人。”
太皇太后的泪水流得更厉害了,颤抖着声音接着问:“你娘这里,”太皇太后在她手臂靠近肩膀两寸的地方比了比,“这里是不是有三颗痣?”
谭丽娘怔怔地点头。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有个想法在她脑海里呼之欲出,却没等她想明白,自己已经一把被太皇太后拦腰搂住,“我可怜的妹妹!我可怜的孩子啊!”
太皇太后生平第二次,嚎啕大哭。第一次是在自己的夫君容合皇帝撇下她和年仅五岁的孩子而病逝时,她身为皇帝正宫娘娘,不得不装装样子。而这一次,谁都看得出来,这是真心实意。
呦呦在后边等着衣服被烘干,正无聊地坐着,突然前头传来一阵嚎啕大哭,吓得她都来不及拿衣服,穿着里衣衬裙就跑了出来。跑到前殿一看,太皇太后正抱着她娘在哭。
呦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跑到陶陶身边问她怎么回事。陶陶也刚从刚刚的事情中回过神,听到呦呦的询问,面色复杂地告诉她,“外祖母,和太皇太后,是姐妹。”
呦呦:嘎?当场大脑死机。
寿安宫这里一通闹腾,御书房却是气氛诡异,皇上坐在御案后面,福贤王坐在他的左侧,接下去是云瑶公主的驸马。在他们的对面,坐着花易岩和怀宇和怀瑾。
皇上本来在同花易岩说话,还考察了怀宇和怀瑾的学问,正聊天聊到一半的时候,有太监通报说陈驸马来请安了。
陈士梅在宫门口的时候听说花易岩在此,本不想来,他被花易岩给打怕了。但是进了宫却不给皇帝请安,这是大不敬,只好硬着头皮来。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御书房里不止有花易岩,竟然还有自己的两个儿子。真是又惊又喜。他已经有六七年不曾见过孩子们了,没想到怀宇都和自己一样高了,还有怀瑾,他走得时候还没出生,现在已经是这么大了。
陈士梅走上前去,刚想要摸一摸怀瑾的头,却见怀宇突然对自己抱拳行礼,“见过驸马爷。”
短短五个字,如同晴天霹雳般惊醒了陈士梅,他站在那里,嗫嗫地说不出话来。说什么?说自己不是驸马爷而是他们的父亲?公主知道了非闹翻天不可。承认自己是驸马爷,那就要父子相见而不得相认。
皇上和福贤王也没想到陈士梅会来,也是挺措手不及的。福贤王抱歉地看向花易岩,花易岩摇头,这种情形他早就想到过了,甚至之前还问过怀宇,进京后要不要见见他的生父,怀宇一口拒绝了。
皇上见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回事,就招呼着陈驸马请坐,又让太监给上茶。陈士梅僵硬地坐在福贤王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看。
怀宇带着怀瑾给陈士梅行礼后就坐回去了,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看地板,甚至还在脑子里黙了一遍《大学》。
就在这诡异的气氛越加浓重的时候,一个寿安宫的太监求见,说是皇后让给报信来,“皇后娘娘说,太皇太后找了三十年的武夷红茶到了,皇上要是忙完了,就去太皇太后宫里一趟。”
这是皇上和皇后事先约定好的暗号,若是花夫人真的同太皇太后有关,就派人来禀报一声。皇上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转头看向花易岩,“花爱卿,随朕走一趟寿安宫吧。”
花易岩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况且也知道丽娘妹妹母女三个也在寿安宫,正好带上他们,一会儿就出宫去吧,宫里是个是非之地,因此当下就站了起来,怀宇紧跟着站起来。
唯独怀瑾,他不明白为什么从驸马爷进了之后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见现在一起往外走,就悄悄问怀宇,“哥哥,我们是去找娘和姐姐们回家吗?”
怀宇对他比了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多问,跟着走就行了。
一行人,皇上走在前头,落后一步是福贤王和花易岩,花易岩身后是怀宇和怀瑾。陈士梅则跟在他们俩身后,亦步亦趋,盯着两个孩子的后脑勺,盯得怀瑾有些毛毛的。不过想到刚刚哥哥说不要多问,他就闭上嘴了,不过却偷偷往怀宇身边靠了靠,心想:这位驸马爷好奇怪。
陈士梅跟在他们却从心底往上泛苦意,自己的儿子就在面前,却不认识自己,还有什么比这更难受的吗?而他跟在这些人身后,越发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
同样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的,还有站在寿安宫大殿的云瑶公主。她同陈士梅一起进宫,没有先到太皇太后的宫里,也没有去皇后的正阳宫,而是去了丽妃的宫里。丽妃是她的表姐,丽妃的母亲和云瑶公主的母妃庆太妃是堂姐妹。
等云瑶公主从丽妃宫里出来,又在后花园磨蹭了一会儿才到寿安宫来,结果一进大殿就看到她的祖母太皇太后身边坐着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女人,这个女人无论穿着还是首饰都很普通,但是和太皇太后长得竟然有五六分相像。
云瑶公主好奇,就问福贤王妃那人是谁,怎么太皇太后对她如此礼遇亲近。
福贤王妃一脸无语地看着云瑶公主,到底没忍心告诉她那是陈士梅前头的那位夫人,只说是花将军的夫人,进宫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结果发现是太皇太后妹妹的女儿。
云瑶公主很是惊讶,忍不住叫道:“太皇太后的妹妹?那岂不是咱们的姨祖母?那花夫人是咱们的表姨?”
话音才落,皇后就看了她一眼。她和福贤王妃两个人都十分默契地对此事装作没想起来,只有这个云瑶公主,居然说出来了?
云瑶公主的声音不小,太皇太后当然听到了,于是就对她招手,“你说的有道理,你的确应该叫表姨的,来,和你表姨见个礼吧。”
谭丽娘听了太皇太后的话赶忙站起来,诚惶诚恐地摆手,“不可不可,怎能让公主同民妇见礼?应该是民妇叩拜公主才对。”
“没关系,你是长辈,她给你见礼是应该的。”太皇太后将谭丽娘拉回来,同时给她介绍,“这是云瑶公主。”
谭丽娘不傻,立刻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思,这个恐怕就是陈士梅现在的妻子了吧。她看了云瑶公主一眼,皇家出美人,长得自然不错,加上年轻和皇家公主的气度,的确是比自己这个人老珠黄的糟糠让人心悦的多。
她知不知道自己就是陈士梅的前妻呢?谭丽娘如此想着,竟然真的就没有跪下去,站在那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云瑶公主以为没想到谭丽娘真的不给自己见礼,甚至还想让自己给她行礼,不禁气愤起来,可是当着太皇太后还有皇后的面,她不得不“委屈”自己,屈膝同谭丽娘见礼,“见过表姨。”
谭丽娘也赶忙屈膝。
“行了,见了礼就坐下吧。”太皇太后替谭丽娘答了,“以后记住了,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有礼有度,不可做出无礼的事情。”太皇太后话里有话地说道。
谭丽娘知道太皇太后这是在为自己出气,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太皇太后握着谭丽娘的手,捏捏她的手心,同她点头。
已经回后头穿好了衣服又回来的呦呦将这些都看在眼里,觉得自己get到了了不得的信息,转了转眼睛,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着云瑶公主屈膝行礼,“见过公主姐姐。”
云瑶公主气闷,如果按君臣之间的礼节,他们可是要给自己下跪的,结果现在只需福礼就行了。她不想应,可是刚得了太皇太后的教训,不敢造次,只好应了下来。
皇上一行人就是这时候来的。皇上一到,除参见了太皇太后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皇上一边招呼着免礼平身,一边往里走,他身后的福贤王、花易岩等人也跪了下来给太皇太后请安。见皇上来了,太皇太后十分高兴。
“皇上,你看,哀家找了你姨祖母的女儿!”太皇太后是真的高兴,语气轻快声音愉悦,这是很多年不曾有过的了。
此时谭丽娘已经从太皇太后身边退开,来到了台阶下面,她注意到花易岩正看向自己,目光中有些担忧,就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然而目光还没移开,就看到了他们身后站着的陈士梅,笑容就僵在脸上,一股吞了苍蝇一样的感觉涌了上来。
呦呦一开始还没有察觉,毕竟她和怀瑾差不多,对他们的生父都没什么印象,但是当她看到谭丽娘和陶陶僵住的神情,以及怀宇从来没有过的阴郁,她突然就明白过来了。尤其是看到刚刚那位云瑶公主笑得灿烂地挽住那人的手的时候,一切都如此明显了。
这就很尴尬了。
呦呦打量了一眼陈士梅,听说他比谭丽娘大了三四岁,那么如今应该是三十五六的年纪了,长得很是不错,粉面无须,眉眼明朗,风度翩翩,颇有些文人雅士的姿态。想来七八年前应该会更加隽秀吧,不然公主也不会看上他了。
此时的陈士梅也在盯着谭丽娘看,他大概也没想到,自己抛弃了的糟糠之妻,时隔六年后,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将军夫人,还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眼。
谭丽娘感受到陈士梅的目光,低下头悄悄往后站了站,呦呦立刻走上前来挡住她,却忘了自己还没有她肩膀高,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此时此刻,皇上和皇后站在太皇太后身边,福贤王和福贤王妃站了他们对面,花易岩一家站在一起,大殿中央就只有陈士梅一个人还呆愣在那里,云瑶公主给使了好几回眼色都没注意到,最后是公主亲自上前去把他来回来。
“你在发什么呆呢?”不过公主显然并不关心陈士梅为什么发呆,她没等他回答就继续小声说,“你不知道,刚才太皇太后说她找到她妹妹的女儿了,还让我叫表姨!”云瑶公主翻了一个白眼,“哼,一个没品没阶的半老徐娘,居然真的受了我的礼!哎,我跟你说话呢,你倒是也说一句话啊!”
陈士梅心里苦笑,你让我说什么,说那个“半老徐娘”其实是我的前妻?你还不得撕了我!陈士梅也只敢在心里埋怨,嘴上应着“公主说的对,公主说的是”。
云瑶公主斜睨了他一眼,“驸马,你最近越来越无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