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雀——礼若蕴
时间:2018-03-03 15:01:02

  大铎先生气度儒雅,与一般彬彬有礼的商人没什么差别。
  心底有些忐忑,我将酒交给慧姐后,直接埋头走了,虽显得不礼貌,我也管不了那么多,罗丙东和濑户给我的阴影仍在。
  直到出门,我还是感受的到后背有一道奇怪的目光。
  庆幸的是大铎先生没有什么轻佻的举动,他只是问了问慧姐,我叫什么名字。
  慧姐回答的很平常,“她啊,叫李苜蓿,是个普通的服务员,也是阿恒的小女友。”
  接下来我就不知大铎先生说了什么,因为我已出了门,抚着胸脯快步离去。
  后来,我问过向岛大铎先生是谁,他形容的特别牛逼,说是比梁老大还要高一截的人,最近梁老大已经将阿恒推荐到了大铎先生那边儿去办事,以后赚钱没得说。
  向岛还美滋滋地说,跟着阿恒混没错,前途无量,坦荡一片。
  我倒不敢去问阿恒这些私事,他向来不喜欢我问黑社会的料,也从不与我透露什么,他只要我继续做一支不闻世事的幸运草,在他的身后单纯生活。
  所以我想要知道什么,都会找向岛问个一清二楚,他对我毫无保留,有什么说什么,蓦地还叫我不要告诉阿恒,他怕被阿恒揍。
  隔日,平平常常的一夜,我送完酒水出来,用手扇风去臭味儿,有些包厢里乌烟瘴气,一进去就觉得闷。我再次备好酒水送去给客人,在路上竟被一个令我纳罕不安的人给喊住了,是上次在贵宾房里见过的大铎先生。他身穿古板西服,体形削瘦,晃眼一看,他头上仿佛铺了一层银霜,一双眼窝深陷,脸上皱纹颇多,精神却不差。
  他身旁跟随了两个肃穆的高壮保镖。
  大铎先生不像是刻意找我,只是在路上遇到了,随口唤住了我。
  他吩咐其余人揽了我的活儿,自然而然地与我站在过道里谈话。
  我毕恭毕敬地叫他老板。
  他轻嗯,稍稍打量了我几眼,他的眼神不轻浮,视线只局限于我的脖子以上。“你是上回的服务员吧,阿慧提起过你几次,你们的关系应该不错。”
  “还好。”
  “我想问问你阿慧的爱好,耽搁点你的时间。”
  “当然可以。”我摸不清他的企图,陪笑着应承。
  大铎先生丝毫不会叫人感到尴尬,他说话的技巧是几个我也比不了的,慢慢的,我安心了,因为他给人的感觉不像有什么不良企图,与我保持着较宽的距离,也的确是在问慧姐喜欢什么。
  问完之后,他推了推金丝眼睛,话锋一转,平和地说:“看得出来阿慧很喜欢你,我忙得脚不沾地,她在家里没个人说话,最近好像因为我而心情不好,今晚我想邀请你去我家陪她吃一顿饭,补偿补偿她,可以帮我这个小忙吗?”
  我一时愣住了,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我不想得罪阿恒的顶头上司,加之他和我说话间的语气像长辈对待晚辈一样,看我的目光也比较慈祥。
  我就踟蹰地点了头。
  大铎先生领着我出门,我下意识地跟在他后面几步走路,他顿住脚步等着我一起并排,“不用感到拘谨,随意一点。”
  他虽如此说,我依旧要走在后面一点。
  他的私家车是一辆黑得反光的迈巴赫,司机忙下来给我们开门,但大铎先生已经提前将后车门打开了,并向我做出邀请的动作。
  大人物给我开车门?还是老板专属的后座?这越来越让我无所适从,也摸不着头脑。
  我反邀请他先进去,他也不勉强,微微弯腰坐了进去,而我老实巴交地坐到了副驾去。
  大铎先生即使在后面也总会和我聊家常,他的问题像是查户口,“你多大了?有十八吗?”
  “没有,虚岁十八,下半年就满了。”
  “怎么不上学?”
  “呃...家里条件不好,所以出来打工。”
  “你的父母同意?”
  “同意。”我每次回答他的问题,都会扭头对着他,来以表尊重。
  大铎先生的眉毛偏淡,即使皱起来也不怎么浓,他欷吁,“你的父母,不及格。”
  我只干干地笑,不知该如何回答,也不想透露过去的事。
  约莫他也察觉到了我的态度,就没再问家事,而是问我喜欢什么,我想了一会儿,随口说:“喜欢看书,喜欢阿桑的歌。”
  “还有呢?”
  我认真道:“未来想写一本属于自己的书。”
  大铎先生总算笑了,我莫名觉得他的笑容里掺杂了一丝悲伤,他温言道:“你如果写好了,我可以帮你出版。”
  我客套地说了一句谢谢。
  以我现在的精力,想写书但有心无力,一则浮躁,二则不知该写什么,所以不敢随意下笔,更何况大老板的话,不过也是客套一说,我哪会当真?
 
  ☆、十六,永远十六
 
  风格温馨的别墅坐落于郊外,我很意外别墅的装潢,无论里外,都给人质朴清新之感。
  大铎先生通体严肃,我完全想象不到他的住所会是这样亲切。
  日落西山,斑驳的余晖洒了一地暗色金红,庭院里的粉嫩花草被染得蒙艳,栏杆房顶也被染得如此,淡蓝色的墙壁一面反着橙红的光,一面笼罩着灰暗的阴影,我眼前的这座宽大别墅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房子。
  只是门庭过于冷清,让房子少了一点可爱,多了一点萧条。
  我随着大铎先生进门,室内更显冷清,房屋本就空荡,加上没什么人,一进来仿佛就被一股孤独感给淹没了。
  只有一个年老的保姆在准备晚餐,她放下手中的事,迎过来接待我们,大铎先生挥手让她回去继续做饭,也问了问慧姐的行踪。
  老保姆说,慧姐好像去打牌了,她擦了擦手,拿起座机电话想叫慧姐回来,却被大铎先生制止了。
  大铎先生说慧姐玩够了会准时回来的,不用去打扰她的兴致。
  老保姆笑呵呵地拍马屁,“先生就会宠人,怪不得阿慧小姐对你巴心巴肝的,她上午走前,亲自给你熬了骨头汤,让我一定盯着你喝完。”
  大铎先生理了理西服,面带淡淡的笑容,“那先端三碗出来垫胃。”
  老保姆忙进去端骨头汤,别墅里仅有的三人坐在沙发上,一人一碗骨头汤。他对待老保姆很亲和,对我更亲和,我仅认为是因为我太小,所以这个老叔叔会收敛严肃,照顾我一二。
  喝汤时,我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用汤匙也轻拿轻放,保证不会碰撞到水晶碗,我虽然出身贫寒,但修养不能掉。
  大铎先生因此夸了我,他落寞地笑道:“你父母将你养的很好,我女儿以前无论何时都是调皮样,我教她文明用餐,她故意发出声音来气我,你说气不气?”
  我中肯道:“老板觉着气,她觉着好玩,你越气她越觉着好玩。”
  “是啊,我气到了,她就笑个不停,还做鬼脸。”他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怀念。
  我冒昧道:“她上学去了吗?”
  大铎先生握汤匙的手一凝,他嗫嚅了半晌,没有言语,沉寂了下去,静静喝汤。
  老保姆的神色不太对劲,她马上将话题转移到了慧姐身上去,大铎先生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我局促地低头喝汤,垫胃的餐用完,大铎先生忽然兴致勃勃道:“我带你去看铎。”
  “铎?那是什么?”我放下汤匙,看向他。
  他起身将椅子塞进桌下,“大铃,是春秋至汉代的一种乐器。”
  我起了兴趣,也将椅子塞好,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走到一间紧闭的房门前,他搜出钥匙不紧不慢地开了门,门缓缓被一只干瘦的手推开,里面的景象惊呆了我。
  屋子大的过分,里面摆满了陈旧的青铜大铃,一一排列整齐地挂着,多得数不胜数,却不杂乱,房里无端生出一种庄严之感,或许是因为大铃的古典气质让人宁静。
  大铃有多种样式,颜色不一,纹路精致,它们之间的共同点是旧,青铜上残留了岁月的痕迹。
  大铎先生转头问:“想敲敲吗?”
  “想。”我接过他递来的敲击棒,是丁字形的,手感冰凉。
  我试探一敲,声音清脆古老,悦耳动听。我来来回回地胡乱敲,怎么敲也不会难听,我玩得不亦乐乎,都忘了这是大老板家。
  大铎先生拿出另一把敲击棒教我敲乐曲,他边解说边教,我虚心受教。
  他最后低叹,“这是我女儿最喜欢的一种乐器,都是我以前一点一点地帮她收藏起来的。”
  我只听着,不敢再冒昧问什么话。
  欣赏过了青铜大铃,大铎先生又带我去书房给我看他女儿写得一本书,他转身在书架上拿书的时候,我瞥见办公桌上有一个浅棕的木头相框。
  相框里是他和一个少女的合照,相片中的他,蓄着一头纯黑的短发,严肃中夹杂着明亮,并没有如今的苍老感和暗沉感。
  少女笑容可掬,大概是在念中学,她不仅年纪与我相仿,连相貌也与我有几分像!我豁然开朗,难怪大铎先生待我如此祥和,想必是因为他的女儿。
  大铎先生已拿着书本转过身来了,他注意到我在看照片,于是平静地说:“你长得有些像我女儿,对吗?”
  我弯着身子端详照片里的人,如果我和铎先生的女儿走在一起,或许会被旁人认为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不至于像双胞胎,只有五六分像,我们的身形相差无几,五官略微相似,她留了细碎的齐刘海,微风吹过,她的黑长发定格在被吹起的那一瞬间。
  向岛口中的可爱用到她身上十分适宜。
  “像,她多大了?”
  “十六...永远十六...长不大了。”说这话时,大铎先生握着书本的手紧得微颤,他的手本就干瘦,捏得如此紧,像极了干枯的树枝。
  我惊异地抬头,就见我们的最高领导红润着深陷的眼眶,正沉默地注视着我,出神间,他的眼神越来越愧疚,他仿佛透过我,在看他的女儿。
  我听见他轻轻喃喃着几个字,茉莉,对不起。
  他恍惚地拉起我的手,怜爱又珍惜地抚着我的手背,低语着,“小茉莉啊,放学了就别在外面逗留,赶紧和妈妈一起回家,知道了吗?”
  我没出声。
  大铎先生的视线在触及到那本黑色的书本以后,他幡然醒神,触电般松开了我的手,他背过去捂着自己的额头,声音粗哑,“见笑了,认错了人,老了就有些神志不清了,改天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有没有阿兹海默症。”
  我温声道:“没关系,我有时候也会认错人,这是人之常情。”
  他对逝去女儿的那份宠溺真是令人渴望。
  再面对我时,大铎先生眼里恢复了清明,他将那本书郑重地放到我手中,话语认真道:“这是茉莉写得第一本书,也是最后一本书,对我来说是世界上最独特的书,只此一本,既然你喜欢看书,我就分享给你,你借回去看完了,再还我吧。”
  “好。”我爽快地答应了。
  大铎先生的电话忽然响起,他接通后静听了片刻,道:“放他进来。”
  挂了电话,他示意我下楼,“阿恒来找你了,下去吧。”
  我诧异地嘀咕,“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他关紧了书房的门,老气横秋道:“傻丫头,他这是在担心你。”
  一下楼,就见阿恒坐在沙发上若有若无地蹙着眉头,他凝视着茶水上方的雾气,当他把目光转移过来后,就从沙发上直端端地站了起来,沉静地注视着我们。
  大铎先生走过去顺手拍了拍阿恒的肩膀,他风趣道:“怕我将你小女友吃了不成?我就是带她过来陪阿慧吃饭,谁敢惹你?你这只桀骜不驯的野兽,我老了,不敢逗。”
  阿恒面对上司,态度居然不冷不热,他握上我的手,暗暗使力捏了一下,似笑非笑道:“还有大老板不敢逗的?我再野,到您这儿,不一样任听使唤?”
  大铎先生坐到沙发上给自己斟茶,他瞥了阿恒一眼,语气渐冷,“埋怨我最近给你安排的事多?你要不回老梁那边去做事。”
  阿恒不客气地倒了两杯茶,一杯挪到我面前,一杯端起来喝,“好啊。”
  大铎先生一噎,“真的?”
  阿恒扯起一抹微笑,“假的。”
  大铎先生有些失笑,他搁下茶杯,向后面慢慢一靠,说着面子话,“阿恒,我很看好你,以你的能力不止是担任这点事,不要因为儿女情长,就懒惰,你能给这丫头的生活,会越来越好,只要你舍得干,我最近磨炼你是有些过头,你如果想和老梁平起平坐,指日可待,前提先把手头的事干好。”
  阿恒抬眸看大铎先生的那一眼充满了野心,他不骄不躁道:“琐碎的事已轻车熟路了...。”
  “不急。”大铎先生看了下手腕上的名表,说道:“阿慧也快回来了,你和那小丫头先留下来吃一顿饭吧。”
  阿恒对待大铎先生没有那么恭敬,他比较随性,大铎先生似乎也在放纵他的随性,或者说有点享受带刺的属下?
  我不太懂,假若我的属下敢给我甩脸色——辞了。
  慧姐回来时看见我们后,足足愣了一会儿,直到大铎先生说请我来陪她吃饭,她瞬间变身成一只会撒娇的小猫咪,扑到他怀里毫不掩饰自己的感动,大大方方地说着情话。
  与大铎先生亲昵完,慧姐又亲亲热热地来拥抱我,她嗲嗲道:“小苜蓿,想死你了,苏珊最近过得好吗?每次叫你出来逛街,你都不来,今天终于被我恩人请来了,还是我们家恩人的话好使。”
  慧姐压根没叫我逛过街,不,只有一次,已经很久远了,我们顶多算是塑料姐妹花。她也是头一次对我这般亲热,我不戳破窗户纸,配合着她演姐妹情深。
  用晚饭的期间,大铎先生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他的视线总是朝我这里看过来,还会帮我夹菜,他夹来的菜均不合我口味,我只能硬着头皮吃。
  阿恒幽幽地瞟着我们,似乎误会了什么,不过他会把我不喜欢吃的菜夹走吃掉,边说,老板的福气,他也想沾沾。
  这样就不会落大铎先生的面子了。
  慧姐对我亲热的态度只增不减,她念叨着我瘦了,也不停地给我夹菜,她今日成功饰演了苏珊,演得自然不浮夸,叫我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我和慧姐是多年金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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