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首辅——假面的盛宴
时间:2018-03-03 15:02:34

  听完后,这十多位重臣面色俱是一变。
  但也仅仅是变了而已,从面色上看不出谁是什么心事。
  “这事,你们怎么看?”
  见此,通政使蒋承站出来道:“陛下,微臣本是在衙署,并不知晓此事,那钱有得之行,非是微臣所使。”
  这是要推卸责任。
  可必须得推卸,不然今日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他这个通政使。
  “钱参议也是职责所在,毕竟这登闻鼓至关重要,岂能儿戏,而面圣之前先责三十廷杖乃是先帝之命。”吴阁老出言道。
  “可无人指使,他小小的一个参议怎么就敢跑去宫门口刑责对方?”尹年在旁边插了一句,他素来是个炮筒子,这也是为何他至今没能入阁的主要原因。
  “尹大人这意思是我主使的钱参议去对那人刑责了?”吴阁老反问。
  “谁做的谁心里有数。”
  “尹大人,你这话有失偏颇,你不能和老夫有过节,便故意往我头上泼脏水。”
  一旁的冯成宝助言:“尹大人,你这确实有些不厚道,怎么说得好像是吴阁老命那姓钱的参议去的也似。在朝为官都讲究官声,你这话若是传出去……”
  下面吵得是你来我往,不可开交,而坐在上首处的嘉成帝也就看着他们吵,只有额头上跳动的青筋,显露出他的心情其实并不平静。
  就在这时,徐首辅说话了。
  “陛下,老臣觉得现如今不该是追究钱参议有无过失,而是该将那击鼓之人叫上来,查证他所言可是实情。”
  还是徐首辅说了句大实话,不然就照这势头,今天都用来吵架算了,其他事也不用管了。
  其实很多时候人们想象的君臣议事,都是以这种形式作为表现。事情还没说出个子丑寅卯,下面就吵了起来,而很多时候很多事都是这么吵来吵去不了了之的。
  “郑安成,那姓薛的举人可是被带上来了?”嘉成帝问。
  郑安成忙出去探问,不多时就领着薛庭儴进来了。
  薛庭儴一路目不斜视地到了殿中,便就在郑安成的指引下,跪下对嘉成帝行了叩拜大礼。
  “起来吧。你就是那击响登闻鼓的薛姓举子?”
  薛庭儴站了起来:“回陛下的话,学生便是。”
  “抬头,不用拘谨。看看你身侧这些人,这些俱是我大昌的肱骨之臣,你有何等冤情,尽管直诉,想必他们是一定会给你做主的。即便没有,还有朕坐在此处,定会帮你主持公道。”
  薛庭儴也就顺势抬起头来,环视这些大多都不年轻的大臣们。
  这些俱是跺一跺脚,朝堂就要抖三抖的存在,他真是何德何能。哪怕是那梦里,他也是经过万般努力,才能与这些人站在一处。
  不过薛庭儴心中并不慌张,认真说来这些人里面有很多老熟人,也因此他的态度是不卑不亢的,只是看过后,便垂下了眼帘。
  “谢陛下圣恩。”
  他又拜了下去,嘉成帝又是叫起后,才道:“好了,朕的政务繁忙,你若有冤情便直诉即可。”
  薛庭儴就把之前在宫门前所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随着他的诉说,殿中一片寂静。
  “众位爱卿怎么看?”
  冯成宝率先出言道:“臣以为凡事不能听人说,而是要看证据。薛举人你有何证据证明自己的考卷被人所换。要知道我大昌历来重视开科取士之事,一正一副两位总裁官,十八房考官,另有监临、提调官不等,甚至贡院是陛下亲自下命由禁卫军看守。说是水泼不入,针插不进,也不为过。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而内外帘官俱都互相监督,如何将你的卷子偷龙转凤?”
  面对这样一位重臣的逼问,薛庭儴不卑不亢道:“学生有证据,学生在查阅考卷时,发现自己的考卷为人所换,便买通了顺天府的一名官吏,将学生的朱卷拿了回来。若是有人暗中换卷,为了事后抹掉痕迹,礼部那里必然还会有一份朱卷。且两份考卷笔迹不同,只待验证笔迹就可知晓。”
  “你这想法倒是不错。来人,命人去刑部将两人的考卷提出。郑安成你亲自去,也免得真有人暗中动什么手脚。”
  “是,陛下。”
 
 
第144章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乾清宫里安静得吓人。
  倒是嘉成帝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叫来了内侍给他换茶,饮了一盏茶后,他将目光投注在下方一直显得很沉静的薛庭儴身上。
  是的,很沉静。
  让人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却又让人感觉很诧异,明明年岁不大,为何竟像那入定多年的老僧?
  嘉成帝可是知道,下面站着的那些老臣们,可个个都是几十多年如一日历练出来的,可眼前的这个少年,也许还没有二十?
  “不知薛举人是哪里人?”
  嘉成帝的出言让下面一众人目光俱是一凝,薛庭儴似乎没有察觉出这些机锋,答道:“回陛下的话,学生乃是山西平阳府夏县人士。”
  “山西平阳府的夏县?若是朕没记错,沈爱卿就是夏县人士?”
  被陛下点名道姓了,沈学自然不能再继续装死,按下满腹的心事,上前一步道:“回陛下,微臣确实是平阳府夏县人,只是微臣离家多年,对家乡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听他这口气感叹,似乎有些话不对题的意味,实在在场的人都知道沈学表述的意思。
  离家多年,连对家乡的记忆都模糊了,自然不会和薛庭儴有任何牵扯。可你沈学离了家,但沈家还在平阳府,薛庭儴能一路过关斩将连得四个头名,难道就和你沈家没有关系?
  也许这不光是吴阁老一个人的心声,还是在场所有人的。也因此并没有人搭话,而嘉成帝也是一笑就过了。
  “见薛举人年岁似乎不大?”今日的嘉成帝特意奇怪,往常都是冷颜少语,今日却像是个市井妇人盘问个不休。
  “回陛下的话,学生年方十九。”
  “十九啊,倒是个少年才子。”
  “陛下夸赞了。”
  “可是有娶妻?朕看你容貌端正,又身负功名,想必爱慕的女子甚多?”
  这话说得让人怎么答?幸好薛庭儴也是历练过的,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学生已经娶妻了,有一子年方两岁。”
  “都当爹了!”嘉成帝感叹一声,又问:“你这般年纪便考中地举人,还不知师从何人?”
  重头戏来了。
  其实早在薛庭儴还未入宫之前,他的家世背景就被人查了个底儿朝天。当然这么说有些夸张之嫌,但至少薛庭儴是师从中书舍人林邈,却是为众人所知。
  这也是许多人一直保持缄默的主要原因,但凡牵扯朝堂,就没有简单的事。黑白不清,是不会有人主动搅合进浑水的,没有这点自觉,今时今日他们也不会站在这地方。
  所以当嘉成帝问到这个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投注了过来,带着或是玩味,或是审视,或是恶意的光芒。
  吴阁老可一直等着这个,这也是他为何一直能不动如山的原因之一。他既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自然对当今秉性有几分揣摩。
  嘉成帝最厌恶有人在他面前耍小聪明,所以击了登闻鼓的薛举人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回陛下的话,学生老师乃是前翰林院编修,现中书舍人林邈。”出乎所有人意料,薛庭儴竟坦率得让人有些吃惊。
  “林邈?林舍人?”嘉成帝态度有些不明的念道。
  “正是。”
  这你来我往的对话,让人有些摸不着套路,难道不该是抵死不认,抑或是欺瞒一二才是正途,难道此人不知林邈是何种身份,不怕陛下会误解?
  至于误解什么?谁不知晓林邈这个中书舍人是怎么升上来的?太子有恙,傅友德遭了厌弃,之前打压北麓一系,在场的这些人可没人少干过。
  其实有的也不是刻意打压,不过是一些位置该是有德者居之。
  什么是有德?自然是有势,被北麓占着的好位置不少,之前没人动,是因为北麓中立,是因为傅友德是太子之师。可太子不行了,傅友德倒了,除过傅友德,北麓还真没什么让人忌惮的人物,所以人走了,茶就该凉了。
  可谁也没想到陛下竟会提起个林邈,这是一种讯号,代表着陛下还对北麓有旧情,至于这旧情有几分就值得让人酌量了。可若是北麓不死心,想借机搅浑水,这就是对陛下的挑衅,以其刚愎自用的性格,结果还用说吗。
  这些念头不过是一瞬间便闪过在场许多人的脑海,包括薛庭儴。
  “林邈?林舍人乃是近臣,常伴在朕的左右,怎么这件事没听他说过?”
  嘉成帝的声音很轻,让所有人都不禁屏息静气。
  “此事学生不知,如若陛下好奇,该是问过老师才是。”
  这话就有些不恭敬了,却是让嘉成帝失笑了起来:“朕听你所言,似乎对你的老师心存埋怨?”
  薛庭儴的脸几不可查得僵了一下,到底还是年轻了,又怎么能在这些目光老辣的人前遮掩。
  “学生不敢埋怨,老师乃是学生的授业恩师,说什么做什么自然是为了学生好。”
  这话里透露出的意思就太多了,林邈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会让这小举人口气如此激愤。
  是了是了,定是此人告知林邈自己考卷被换了之事,林邈作为傅友德的接班人,又是刚受到提携,如今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候,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学生去出头。
  此事干系太大,一个不慎就是群起而攻之,以北麓如今的处境赌不起也不敢赌。而此子又太年轻,少年得志,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突然遭了如此大难,自然心生怨怼,索性便私自捅了出来。
  至于会引起什么后果,可一概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少年郎不本就是如此血气方刚,不可一世。
  嘉成帝目光闪了闪,道:“这林邈竟是如此胆小怕事,朕倒是没看出来……”
  就在这时,郑安成急匆匆步了进来,其手中亲自捧了几份卷子,竟是没经过外人之手。
  “陛下,老奴幸不辱命。”
  “拿上来。”
  考卷很快就被捧上了嘉成帝面前,郑安成亲手拆开其上的封条。这封条乃是礼部所置,一般考卷在过了查阅期限后,便会送回礼部。礼部核查无误后,便会封上存档。
  四份考卷一字排开,在嘉成帝面前摊了开,一旁还有薛庭儴方才呈上的朱卷。嘉成帝看过后,命人备笔墨让薛庭儴写字,现场勘验字迹。
  薛庭儴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笔,便在另一个太监捧着的托盘上写了起来。也不过只是眨眼的功夫,那上好的宣纸上便留下一行小字。
  太监捧上去给嘉成帝看,嘉成帝只看了一眼,脸突然就沉了下来。
  毫无预兆,也不知他是看见了什么,才会是如此反应。
  “拿去给薛举人看看。”嘉成帝的口气难测,让人听不出他是何种意思,但不悦是显而易见的。
  一行几个太监,一人手捧一份来到薛庭儴面前。
  薛庭儴率先看到的便是自己的卷子,朱墨两卷俱在,首页上也确实是他的姓名籍贯等信息,可翻开看去,却让他愣住了。
  这朱卷上竟是他的笔迹!
  他以极快地速度扫过墨卷,又去看朱卷。
  卷面上没有任何异常,而朱卷上的内容与墨卷一致。他伸手将朱卷拿起,又翻到背后,上面两个点三个叉,与上次他所见到的相同。
  到了此时,薛庭儴几乎不用看吴文轩的考卷,就知道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了。
  竟有人把两分卷子伪造了一遍。
  那被裁割给吴文轩的卷子,本应该是他的笔迹,如今却换了一种笔迹,不用想肯定是吴文轩的笔迹。而本该是吴文轩如今却被换给他的考卷,明明内容不是他所写,笔迹却是他的。
  好手段!怪不得吴阁老镇定如斯,原来竟是做好了几手准备!
  不愧是叱咤朝堂多年,连当今都不敢轻易动之的吴阁老!
  “不可能!怎么可能!”薛庭儴一副失魂落魄的不敢置信模样。
  杨崇华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嘉成帝面色并不好,倒是徐首辅一贯如老僧入定般地安坐,全程都是半耷拉着眼皮,也不知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怎么。
  吴阁老主动招手,让人把考卷拿过来给他看。
  嘉成帝点了点头,那几个捧着考卷的太监便走了过去。吴阁老又叫冯成宝、费迁等人前来看,几个人都围了过去。
  冯成宝道:“从这两份试卷还有这笔迹,看不出什么端倪,不知薛举人做何解释?”
  费迁也皮笑肉不笑道:“薛举人莫是耍弄我等?”
  这帽子就扣得有些大了,薛庭儴不过是个小小的举人,在场这些大员随便一个,伸根手指头就能将他按死了,他敢耍弄谁?
  可事实就是,从卷面上根本分辨不出任何端倪,哪怕是让薛庭儴来验字迹,也不能证明什么。
  “薛庭儴,不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众目睽睽之下,薛庭儴的脸宛如开了染坊也似,五颜六色精彩得厉害。
  不知过了几瞬,薛庭儴扑通一声跪下来道:“陛下,学生所言句句属实,如果学生故意撒谎,那学生手中的朱卷又作何解释。至于现在为何是如此情况,学生也不知晓,还望陛下明鉴。”
  “这朱卷上乃是你的手记,若想作伪似乎并不困难。”
  吴阁老终于发声了,却是一刀致命要人死。如若这个罪名落下来,以薛庭儴的身份,先敲登闻鼓犯了大忌讳,又聚众闹事,还企图欺君来哗众取宠,怎么都是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陛下可考校学生,学生自己做出的文章,可倒背如流。”薛庭儴面如死灰,还在做最后地挣扎。
  “薛举人这么说就有些贻笑大方了,谁不知会试后,闱墨是会张贴出来。你能背出文章,又能证明什么?”
  是啊,什么也证明不了,完全可以说出看过闱墨后,才刻意背下的。
  所有的目光都盯着薛庭儴,见他面上闪过种种颜色,有绝望、惊骇、灰心丧气等等,最终一切归于沉寂,从始至终并未表现出有想求助于何人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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