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首辅——假面的盛宴
时间:2018-03-03 15:02:34

  其实本来安伯是没打算说的,可那次吴宛琼答应他后,却依旧我行我素。安伯又与她说了一回,她都是嘴里答应着,私下该怎样还是怎样,安伯这才忍不住禀了吴阁老。
  “这丫头被鬼迷了魂,堂堂的大小姐竟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铺子里做工,而那铺子竟是薛家的。简直是可笑,可笑至极!”
  吴阁老气得来回踱步,哪里还能见着平日里满身威严的阁老风范。
  “老爷,姑娘也是……”
  吴阁老大掌一挥,斥道:“你也别替她解释,这丫头就是被我惯的,惯得她越来越胆大,竟干出如此丑事,我说她为何对那婚事总是推三阻四,原来全应在这处。”
  安伯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吴阁老终于气消了些,在书案后坐下,才道:“老爷,其实姑娘眼光还是不错的。”
  “眼光不错?”
  “老爷您想想,自打开科取士以来,拢共也就出了两个六元及第,这薛庭儴算是千百年来第二个,还是以不足二十之龄。人才是有的,智才也不差。一个寒门小子,单枪匹马就能挑动得整个京城风声鹤唳,拉下了多少朝廷大员,关键是他至今还能安然无恙。光是这份谋略,便不容小觑。”
  安伯顿了下,见吴阁老在听后,才又道:“老奴这绝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过是在想,既然姑娘喜欢,而此子身后又没有其他人,不恰恰就是最合适的人选。那陶邑同与之相比,却是连提鞋都不配,也不怪乎姑娘会不喜欢。
  “当然,也是老奴有私心,实在是心疼姑娘。上一门亲事姑娘就不怎么情愿,终于嫁过去了,可惜那何姑爷实在太没有福气,闹得姑娘郁郁寡欢了这么久。老奴虽是个奴才,可也是看着姑娘长大,实在是于心不忍。”
  安伯一个奴才都会于心不忍,吴阁老就这么一个独女,又怎么不心疼。只是知道不忍也不行,必须得忍。可当他听到这么一番话,也不禁有些沉默了。
  “这小子背后怎么没人,不是还有那北麓书院。”半晌,吴阁老才道。
  “老爷,经过之前那一遭,恐怕靠山称不上,不结仇都是好的。”
  这倒是真的,换谁能不恨,师门也就罢,老师也是袖手旁观,而对他自己,却是一个不慎就九死一生。
  “他即是连北麓都给恨上了,能不恨吴家?”
  安伯淡然一笑道:“可做这事的却不是阁老,而是二老爷父子俩,甚至连老爷您差点都被连累了。”
  这也是实情。
  “再说了,那时初生牛犊不怕虎,如今入了这浑水之中,遭了冷遇那么久,想必此时他已经明白权利的可贵之处。”
  若是再给那薛庭儴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肯定不会选择得罪吴阁老。上位者就是有这种凌驾的优势,根本不用说什么做什么,下面的人就比想象中更有眼色。
  “且老爷之前不就一直在说着,要不要提拔提拔这姓薛的小子,一来是做给天下人看,二来也是向陛下示好——”剩下的话,安伯并没有说完,可吴阁老怎么可能不明白。
  似乎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
  吴阁老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有些感叹道:“吴安,我当初真后悔,不该因为舍不得你,将你留在身边。若你也能去考个功名,有你在朝中相帮,我又何须如此疲累。”
  安伯面上带着谦卑的笑,道:“老爷,别说你舍不得吴安,吴安也舍不得您。老奴也许在小事上,还能插得一二言语,对于大事,老奴却是力所不及。”
  吴阁老点点头,又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此事不急,我自有斟酌。”
  “是,老爷。”
  安伯慢慢地退了出去,思绪却是不禁飘得很远。
  当年他作为吴家大公子的书童,也有读书的机会,他甚至读得并不差。
  安伯知道吴阁老方才的感叹之言,其实就是一时感叹之言。越是聪明的人,他越是不会放离身边,因为吴阁老就是这样一个气量狭小之人,又怎么会允许身边的下人比自己更聪明。
  可惜——
  可惜当年他太年小,不懂的遮掩锋芒,等他明白过来时,已经晚了。
  他走不掉了,永远都走不掉。
  
  人的际遇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让薛庭儴想起一句唱词,一句在他那梦里出现过的唱词——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此时薛庭儴带着这种诡异的心态,听着孟浩昌绘声绘色给自己讲着,庶常馆中那陶邑同如今是多么的失魂落魄,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些。
  原来之前的一切,都是陶邑同误解了。
  陶邑同本是带着迫不及待的心情,迎接幸运时刻的到来,可是一等不至,二等不来,便忍不住去问了之前与他提这事的人。
  谁曾想对方倒是将他斥了一顿,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吴阁老的独女是他能想的?!
  陶邑同受不住打击,当即病倒了,这事自然遮掩不住,就传了出来。
  好不容易等他病愈,回到翰林院,境遇从天到地,当时有多少人捧他,如今就有多少人笑话他。
  薛庭儴不想承认,他其实也在其列。
  谁叫那小子还太浅,也不会做人,还没怎么着,鼻孔恨不得就对上了天。
  
  八月的天,一天比一天凉。
  褪下了夏衫,换上了秋衫。
  而与此同时还发生了一件事,吴宛琼竟是消失不见了。
  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因为突然一天她就没来王记花坊了,招儿还以为她莫是有什么事,来不及过来说一声,可第二天还是没来,招儿就急了。
  招儿手中是有吴宛琼家地址的,是在西城。她便让胡三驾车送她去了一趟,哪知到了地方,有这么个地方,却并没有这个人。
  这下招儿可懵了。
  “我早就与你说,让你凡事小心为上,我在朝中本就有不少对头,你在京里得对头也不少,找伙计是找伙计,必须当是确认放心之人方可用。如今你看看,这是没出什么事,若是那吴宛琼将咱们弘儿给拐走了,你是时怎么办?”
  这话说得招儿一身冷汗,她自然也想起吴宛琼可是最喜欢弘儿的,而平时她也没少领着弘儿在四处玩耍,若真是对方动了什么歪心思将弘儿拐走。招儿想,自己的天肯定要塌。
  寻常薛庭儴说招儿,她总能有话说,唯独这次她什么也说不了。
  第二日,她就发了狠气,去人市买人。
  只捡着那些十岁左右大的小丫头买,哪怕这些丫头是人市里最贵的,她也咬牙买了好几个。
  对此,薛庭儴是表示赞同的。
  说一千道一万,什么都不如身契捏在手里最放心,他还对招儿说,她的生意只会越做越大,人手的问题不能总拖着不解决,如今是该想想了。
  他还替招儿拿出了一套法子,让招儿从那些灾民中挑一些聪明伶俐的男孩,最好是能买一些男孩回来。岁数太小的不要,只要那种十一二岁,教他们认识一些粗浅的字,并学会打算盘,扭头就能拿来当伙计用了。
  出众者可重点培养,若干年后这些人就是招儿手下的大小管事,甚至是掌柜账房。
  为了这事,招儿最近可是忙得不轻。
  而就在这个时候,薛庭儴也面临了人生的一次转折。
  上面下了任令,命他兼任内阁制敕房中书舍人,近日就去内阁报道。
 
 
第158章 
  这选用的调令是从内阁中发下的。
  虽朝廷选用官员,历来遵循文从吏部,武从兵部的规矩,可内阁制诰两房却不在其列。皆因内阁设两房中书舍人,本就是为了协助诸位阁老大人处理政务,且位卑言小不受重视。
  只是这种不受重视,随着内阁在朝堂之上所占据的分量越来越重,这些在阁老身边扮演着书办角色的中书舍人,才渐渐显眼起来。
  说白了,不离一个‘近’字。
  因为近阁臣近皇帝,所以虽位卑,但言重。
  而内阁是什么地方?每天从内阁发出的文告诏谕,以及从下面各处递上来的奏折数不胜数。发生了什么事,有个什么风向,都是内阁里的人最先知道,所以这些中书舍人们地位格外崇高,走到哪儿都是人们巴结地对象。
  甚至各处低阶官员以及新科进士们,无不竞相争抢,却是不可得。
  制诰两房额定二十名中书舍人,哪一个不是背景深厚,抑或是本身就是阁老自己的班底,非不一般人做不得。
  “在这里先给薛修撰贺喜了。”
  “谢过何中书。”薛庭儴拱手作揖道。
  何游一手扶着他的臂膀,一手将调令塞进他的手里:“可万万不当如此,这件事中堂大人可一直惦着,日后薛修撰若是发达了,还望不要忘了提携一二。”
  说罢,他也未久留,笑着拍了拍薛庭儴的肩膀走了。
  待他离去后,国史馆的人都涌了上来,纷纷跟薛庭儴道喜,甚至还有庶常馆的人在外面探头探脑的。
  “万万没想到薛修撰竟有如此造化。”孟浩昌说道,羡慕之意流于言表。
  “若是可以,我其实挺想和孟编修换换的。”薛庭儴苦笑着说。
  可惜却没有人相信他这种说词,只当他是做个样子,故意如此。卢申明平日里极少与两人说话,此时又是羡慕又是眼红得站在一旁,忍不住说道:“谦虚乃是人之常情,若是谦虚太过,就有些过犹不及了。”
  这话太过阴阳怪气,薛庭儴却懒得与他争辩,只是叹了一口,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关于薛修撰要调任内阁的事,就在翰林院的里传开了。
  甚至是吴阁老提携的,也传开了。
  何游乃是吴阁老身边的人,调令是何游拿过来的,方才何游又是那边模样,不是吴阁老还能是谁。
  此事引来纷纷热议,自然也传进了陶邑同的耳里。
  实在是他不想知道也难,事情发生后,便有人主动告知了他。
  陶邑同想起那日翰林院门前偶遇,又想起自己当日做出的事,心中嫉妒难忍,忍不住冷笑一声道:“说不定是有人暗中行那攀附之事,只是不为外人知晓罢了。”
  这话说得就要让人猜疑了,尤其又是从陶邑同口中说出。
  想起此人的遭遇,再想起这薛庭儴本是得罪了吴阁老,才屡遭冷遇。忽然一夕之间从地到天,又是吴阁老提携的,难道真是大家所想的那样?
  不过这一次,可没有人敢当面议论。
  哪怕不是忌惮吴阁老,就是那薛庭儴,眼见人家入了内阁当值,谁也不愿意得罪这样的人物。所以俱是对视一眼,讪笑几声说了几句别的话,就各自散去了。
  且不提这里,薛庭儴回到家,将此事告知招儿。
  不过并未告知她其间种种关节,招儿还当是男人升了官,颇为高兴。亲自下厨做了桌好的,以示庆贺。
  匆匆两日过去,薛庭儴将翰林院杂事一并交付清楚,便至内阁大堂赴职。
  内阁大堂就在南城根下,进了宫门,再过西侧协和门就到了。
  大门朝南向,入了大门,迎面就是面阔三间的大堂,并东西耳房各三间,皆为硬山顶式,覆黄琉璃瓦。
  从外表看去,这里与紫禁城里一贯巍峨耸立的宫殿相比,着实有些不起眼。可这里就是整个大昌的政治中心,内阁大堂。也是这里,掌控着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化,而历朝历代的阁臣们,就是在此与帝王们进行种种拉锯战。
  站在内阁大堂前,薛庭儴有些唏嘘感。
  明明应该是没有来过的,可这里的一砖一石,他都似乎十分熟悉。还有这里的味道,那种久违的味道。
  “薛修撰来了?”何游从里面迎了出来,似乎非常亲近的模样:“此时早朝未罢,所以阁老还未回来,我先领你进去。”
  整个内阁大堂分为几个部分,居中的大堂自是不必说,乃是阁老们的值房,左右两侧的耳房则是制敕房和诰敕房。其后还有内阁大库等等,就不细述。
  虽是阁老们都不在,但两房中书俱是早就到了,各自忙着手边的事。薛庭儴的到来并未引来他们侧目,何游引着他一一去拜会过,有的是点点头就罢,还有的则是起身寒暄一二。
  明眼可见,能起身与薛庭儴寒暄的,大抵都是吴阁老在内阁之中的班底,明显是拿薛庭儴当做自己人看待。
  自己人?
  之后,何游离开回了制敕房,留下薛庭儴在诰敕房。他来到自己被分配的一张书案前坐下,心中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虽然如今他还没弄清楚吴阁老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但不得不说吴阁老这一出,让他颇为难受。
  难受其一在于不知其目的,难受之二在于这样明显违背了他之前的想法。
  这些日子薛庭儴虽是一直坐着冷板凳,但他心中却并不焦急,嘉成帝迟早会用他,就看早晚。为官者,若是连这点耐心都无,还是不要做官的好。
  可如今吴阁老弄得这一出,嘉成帝知道后会如何想?会不会以为他耐不住寂寞,和吴阁老眉来眼去?
  好一个自己人,明摆着在釜底抽他的薪。
  想着这些的同时,薛庭儴不免想起一直没见动静的嘉成帝,难道说嘉成帝忘了他?
  
  事实上,嘉成帝还真是把薛庭儴给忘了。
  之前他倒是想着,哪日命人将这小子叫来,问他一些话。谁曾想朝廷连番出事,先是舞弊大案,再是吴阁老不省心,与众大臣缠磨多日。好不容易空闲下来,河南一地又闹了水灾。
  赈灾是老话题,户部没钱也是老话题,追究河道与当地官员,还是老话题。这一摊子事要挨个办,挨个问,都堆积起来,嘉成帝还真记不起薛庭儴是谁。
  等再听到这个名字时,却是薛庭儴被吴阁老弄进了内阁。
  嘉成帝心里的那个气啊,又是气,又是恨铁不成钢。
  气是对吴阁老,恨铁不成钢是对薛庭儴。
  “陛下息怒,说不定事情不如表现的这样。”郑安成在一旁劝道。
  “不是这样,是哪样?”嘉成帝阵阵冷笑:“朝廷正值多事之秋,这老匹夫还不忘对天下人做名声。还有那小子,一刻都赖不住?不成大器!”
  嘉成帝只差明说,薛庭儴不该去抱吴阁老大腿,而是应该来抱他这根龙大腿才是。足以见得,他对薛庭儴还是挺看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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