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招娣的丈夫肯定很有权势,若不何至于连市舶司里的衙役都听她的,直到一旁的伙计喊了声姨奶奶。
“跑什么跑你,我又不是老虎,让你吓成这样?!”招娣打量了沈平一眼,又看了看四周,见那些散了的人还在朝这里看着,便道:“跟我走!”
然后,沈平就老老实实跟在她后面走了。
等这两人走后,一旁的路人俱是交头接耳,不一会儿薛提举的大姨子有了新欢的事,就被传遍了定海城。
“坐啊,你站着干甚?”
泰隆商行的会客厅里,布置的雅致而又不失精致。招娣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茶,抬头看了沈平一眼。
“我坐着,你站着,说话累不累!”
于是沈平便坐下了。
“你不在沈家待着,怎么跑到定海来了?”
“你呢?怎么在定海?”
招娣瞅了他一眼,眼波潋滟:“招儿的男人做了官,如今在这定海,我就跟着来了。”
“哦,那你还好吗?”沈平忐忑地看了她一眼,问道。
“我很好。”
“那你……”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你怎么跑到定海来了?”
招娣有些咄咄逼人,而沈平似乎丝毫不以为然,老实道:“我来做生意。”
“做生意?沈家的生意什么时候做到浙江来了?你跟谁来的,就你一个?”
“不是沈家的生意,我已经从沈家脱离出来了。”沈平道。
“从沈家脱离了?怎么就从沈家出来了?”
沈平似乎不愿意提起这事,道:“就不说这些了。素兰,这铺子是你和招儿开的?”
“是招儿开的,我帮忙看着。”
沈平点点头,露出一个微笑:“那时候我就看出来,招儿很有经商天赋了。知道你们过得都好,我就放心了。”
“那你呢?如今做什么生意?”
“我啊,就是随便做点小生意糊口而已。素兰,我是真不能跟你说了,还约了人说事,得先走了。等我把事情办完,再来找你叙旧。”
说着,他就站了起来,这次却不敢当即走了,眼睛也不敢看招娣。
“那好吧。”
得了招娣的话,他才匆忙点点头,出了这处会客厅。
等他走后,招娣斜靠在椅子上,眼波流传地喃喃道:“傻子,还是跟以前一样,连看我都不敢看一眼,我就长得这么丑?一旦说了谎,表情都在脸上,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生意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站了起来,扬声叫人:“成子,找个人跟上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姨奶奶。”
方才那处围了许多人街口,此时街边上正站着几个人。若是沈平注意到,定然就发现这伙人就是之前与他同路的。
“堂主,小的方才去打听过了,那女的是市舶司薛提举的大姨子,那男人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莫伽眯着眼看了眼不远处的市舶司,似乎并没有听见这话。
他身边一个黑脸大汉,低声训斥道:“叫什么堂主,叫莫爷。”
“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是说忘了,莫爷。”
“行了,黑子。”莫伽打断道:“先找个地方落脚。”
“是,莫爷。”
一行人正准备走,迎面突然行来一辆马车,马车跑得有些急,差点没撞着他们几个。黑子几个纷纷怒目而视,莫伽却是看了他们一眼。
看见莫堂主眼中闪过的异光,这几个平时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海盗,才按捺了下来。
马车在市舶司门前停下,从上面跳下来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
刚好方才那几个衙役正在往里走,见到这男人,其中有一个下意识叫了声夫人。
那男子随便摆摆手,就匆匆进去了。
望着那处,莫伽微眯的眼在阳光下闪过一道诡异的蓝光。
第203章
招儿大步进入市舶司衙门,并没有往前面办事的地方去,而是直接绕去后面薛庭儴办公的地方。
去了果然薛庭儴在。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看见招儿,薛庭儴有些惊喜,说着话就挥退一旁正与他禀事的吏目。
待那吏目走后,招儿望着他笑道:“怎么?你不想我回来?”
“怎么会。”
他站起来,来到招儿身边,就拥住了她。
“我就是有些诧异而已,外面的事都办好了?”
招儿摇摇头,道:“那宏昌票号的东家一直不愿见我,所以我就先回来了。”
宏昌票号乃是苏杭一带首屈一指的大票号,在苏州、镇江、广德、扬州等地,皆设有分号。江南一带票号甚多,大小不一,可若说最有实力还属宏昌票号,招儿倒想拿下对方,可惜对方根本不接茬。
“这种大票号轻易不会和外人合作,且我之前便与你说过,江南一带恐怕很难办成,你别忘了那是谁的地头。”
谁的地头?自然是吴家的地头,这事之前薛庭儴就和招儿说过了,所以她还算有些心理准备。
“这么说就有些难办了。罢,不提这些,我这趟回来就想歇上几日,理一理接下来的章程再说,总不能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了,大不了我们就做两手准备。不过那宏昌票号却并没有回绝,只是说大东家出门去了,让我过些日子再去。”
薛庭儴点点头,正准备想说点什么,外面又有人敲门。
“我不打搅你,你继续忙,我去找个地儿睡一觉,你回去时叫我。”说着,招儿就往书房后面的小隔间去了。
这里的市舶司不同定海县那边,地方有限,所以房子建得极为紧凑。一切没有用处的地方都省略掉了,像薛庭儴堂堂一个提举,就只辟了一处书房办公,书房后面是一个小隔间。
地方也不大,供以休歇倒是没什么问题。
招儿车马劳顿,又是坐车又是换船,也累得不轻。脱掉外衫,又解掉绑在胸上的舒服,便倒头睡下了。
等薛庭儴处理完公事,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并不是每天都来定海城,但来了后并不会在此过夜,而是都要回去的。
毕竟弘儿还在家中。
从双屿岛到定海城最后一般的船在酉时,虽他作为市舶司提举兼水师提督,随便找搜船都能送他回定海,可薛庭儴并不愿大动干戈,所以他平时往返于定海和双屿岛之间,都是跟着货船走的。
他进了隔间,榻上的人睡得正熟。
发髻拆散了,乌鸦鸦的长发披散满床,她半拢着被子,一只手举在枕边,另一只手搭在被子上。她眉心微蹙,似乎有什么心事,眼眶下隐隐有些泛青,看得出是没睡好的缘故。
此时的招儿看起来格外有一种柔弱的气质,又哪里像平时行走在外,翩翩公子哥儿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怜惜。
他伸手触了触她的脸,又忍不住抚了抚她的眉心,那微微的打结才平整了些。
“别闹我。”招儿闭着眼,嘴里咕哝着,伸手拂开他的手。
“我带你回家。”
他将她从榻上抱起来,连人带被子一同。招儿只挣扎了一下,可能这姿势太舒服,而她又太困,便沉沉又睡过去了。
薛庭儴掖了掖被子,确定都给罩住了,才扬声叫人备车。
外面夕阳日落,大门前停着一辆马车,薛庭儴抱着招儿快步从市舶司里走出来,上了车。
马车很快就动了,往前行去。
不远处街角,有两个人若无其事的走着,其实若是注意,就知道他们在此地徘徊了许久。见马车离开后,他们便转身隐入人群中。
位于定海城西,客栈、酒楼俱都建在此地。
别看定海开阜也不过只有半年不到的时间,可实际上这里却生了许多许多的变化。定海是没有宵禁的,铺子、酒楼、客栈等均可通宵达旦。
酒色历来不分家,而大昌因为习俗很多生意都是在喝酒吃茶中谈成,所以这里自然也少不了有青楼勾栏。
不过却是独一份,所以生意非常好。每天到了夜幕降临,这蓬莱阁便是整个定海城最热闹的地方。
而莫伽等人落脚的客栈就在蓬莱阁旁边,也算是顶顶好的位置,大根和癞子头抬头贪婪地看了眼不远处的灯火璀璨,便匆匆进了客栈。
“那姓薛的回定海县了,怀里似乎抱着个人,匆匆就上了马车。”
这房间位于二楼,临着街边有一排槛窗,此时全部打开,微微清凉的海风从外面吹入,一股属于大海的腥咸味道。
莫伽坐在窗前喝茶,闻言点了点,一旁的黑子就示意两人退下了。
“堂主,照属下看鲁堂主说的这事恐怕不好办,咱们行走这么一趟也能看出些端倪,就凭乱礁洋和咱们带来的人,根本动不了这里分毫。”
“我当然知道。”
“那您……”
“不来看看,怎么知道有没有机会。”
莫伽放下茶盏,站了起来,朝窗外看去。外面灯火璀璨,可远处却是一片黑暗,不过比起琼州却又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那里,像这种灯火璀璨,是绝然没有的。
“这鲁堂主也真是,他与那姓邵的眉来眼去也就罢,如今反倒把咱们使唤了出来。”
莫伽转头笑看着黑子。
他墨发披肩,穿一身黑色的长袍,身形挺拔修长。因为全身都是黑,越发显得面如冠玉,一双蓝黑色的眼眸,此时嘴角噙着点慵懒的笑,五分的尊贵,三分的不羁,两分的儒雅,恐怕任谁都不会想不到这样的人竟是个海盗。
“别这么说,鲁堂主也是为帮里办大事。这双屿岛抢了咱们多少买卖,自打这处开了阜,往南洋一带的东洋商船便少了,帮里指望着什么吃饭,不用说你也知晓。”
“那怎么办?若不咱们就把姓薛的婆娘给抢了?可帮里有规矩,凡事不牵连妻儿,若是让大龙头知道——”
“这事你问我,我也不知,得去问问鲁岐。”
“那我们?”
“急什么,这趟可不止我们来,别忘了还有他们。”
哪个他们,自然是幺爷他们。
玄字堂和地字堂分属不同堂口,鲁岐可使唤不动玄字堂的人,不过莫伽却同意来这趟,反正黑子是想不通堂主是如何想的。
“且静静看着吧。”
招儿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是被饿醒的。
让人备了饭食,饱饱地吃了一顿,才从薛庭儴口中听到沈平来了的事情。
“沈大哥来了?他找咱们了?”
薛庭儴摇了摇头,将沈平是自己来做生意的事说了一遍。
这双屿岛上极少有他不知道的事的,招娣找人去查沈平,招娣知道了,薛庭儴自然也知道了。
“照这么来看沈大哥脱离了沈家,且是孤身一人,处境有些不太好,我这就问问我姐去。”
薛庭儴拦下她:“你可千万别去,这事让你姐自己处理。”
“你是说——”
“你不是挺可惜葳哥儿没爹的事?”
招儿眼睛一亮,不知想到什么笑眯眯的,当即点点头:“那我就不去。”
之后,招儿去见招娣,也没提沈平的事,混就当做不知道,就是看着葳哥儿的眼神笑眯眯的,越看越觉得合适。
葳哥儿和弘儿去书斋,走在路上两个小家伙说话。
“我觉得今天小姨看我的眼神,有些怪怪的。”葳哥儿道。
“我怎么不觉得,我娘一向这样的。”
“那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沈平整整又奔波了一日,终于找到一处铺子收他的货。
就是价钱压得极低,如果他答应卖掉,这趟他要亏上一半的银子。
沈平说要考虑半日,就出了这家位于边角处的店面,铺子里的掌柜眼含笑意地看着他,知道他还会再回来的。
市舶司的仓房保管费收得并不高,可这也只是对于那些大货商而言。对于这种小商贾,不过只有几车货物,算得上是一笔极大的费用了。
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不可能全部清明,这定海城如今有不少小铺面专门吃这碗饭。知晓这些小商贾耗不起,便刻意压低价格,低收高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