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在半年前,给二皇子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干出这等事,可他等不下去了。
父皇竟有打算立三皇子为储君,储位一立,其他成年皇子必然要出京就藩,这一错过就是君君臣臣,祖祖辈辈。
所以二皇子狗急跳墙,冒了一把险。
本以为是囊中之物,哪曾想先是出了找不到传国玉玺之事。
这传国玉玺虽是平常从不示人,可同时也是昭示着受命于天,名正言顺的象征。没有传国玉玺,就不是实际上的真命天子。
为了提防日后有人拿此事做文章,所以嘉成帝被留了一命,二皇子本想软硬皆施,逼出传国玉玺,谁曾想又发生了嘉成帝丢了的事情。
所以二皇子怎能不乱。
“那舅舅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钟青杨努力稳住心神,道:“我们做两手准备,先命人去搜其他府邸,尤其是陛下倚重的那几位臣子家,着重是有兵权者。其实陛下会去薛府的可能性并不大,薛庭儴不在府中,那一屋子老弱妇孺能干什么,所以略过薛府也并不妨碍大事。至于另一手准备,我们就只能兵走险招了。”
二皇子惊疑地望了过来。
“如果还是找不到,就命人放出陛下垂危的消息,召其他几位皇子入宫面圣。他们一直闹着要见陛下,都是郑安成出面挡下的,见可以面圣,他们定会欣喜入宫。是时,我们做场戏,并宣读遗诏。等殿下登上大位,木已沉舟,他们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至于失踪的嘉成帝?
只要能登上皇位,自然是二皇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对方若是不露面还好,一旦露面就扑杀之,假死也能变成真死。
毕竟嘉成帝已经死了,谁会想到他还会活着。
没人敢相信二皇子敢在嘉成帝还没死的情况下,就造出其死讯,并借此登基。
谁也不敢这么想,这就是他们可以利用之处。
二皇子面颊一阵抽搐,咬牙道:“行,就这么办。”
招儿站在街上痛骂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府。
薛府的大门再度阖上,仿佛没发生过这件事。
可这里发生的一切,暗中却在各家各府上流传着,都说薛家那妇人泼,竟是连禁卫军的人都被硬生生逼走了。
嘲笑之有,但更多的却是有学有样,之后禁卫军再要搜其他府邸时,有不少都装着一副高风亮节,含冤受辱的模样,要求要见圣上手谕。
这一切都给二皇子等人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不过这是后话。
另一头,招儿带着人回了正院。
春兰几个丫头满是敬仰的看着她的背影,早就知道夫人不是一般人,今日才知夫人还能这样。
她们一阵七嘴八舌讨论之前发生的事,都说招儿威风极了,巾帼不让须眉。正说着,就被卧房里突然冒出的两个人给吓住了。
“行了,闭上你们的嘴巴,先都下去,这里发生的一切不准和任何人说。”
四个丫头连连点头,她们都是招儿打小买来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招儿也不怕她们乱说嘴。
等几个丫头下去后,招儿才来到桌前坐下,端起桌上的冷茶一气儿喝光。
终归究底,她也不是不怕,如今内城封闭,薛庭儴不在家中,又发生了这样的事。等于薛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命,都扛在她一个人的肩上。
会心有余悸,也是正常。
“没想到你也会怕。”
“是个人都会怕,莫堂主非同一般,自然不知怕为何物。”
这是在讥讽莫伽不是人呢。
莫伽脸颊一阵扭曲,还要保持大度模样,别提多毁形象了。
嘉成帝抬眼瞧着他的脸,明明不该的,却偏偏有一种看好戏的意味。
“你们到底准备什么时候走?我男人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的,也担不起什么事。”
莫伽被气笑了。
这时候知道装弱小,装无助了,方才是谁装腔作势说要去宫门前一头磕死的。这些是莫伽在春兰几个议论中听来的。
“薛夫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乃朝廷封诰的诰命夫人,如今君有大危,难道你不该挺身而出,护佑陛下之安危。”
“我就是一个妇道人家,又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君君臣臣,社稷安危之大理。我就知道现在外面这群人正掘地三尺,他们说回去请了手谕还要来。等再来,若是发现你们在这儿,我薛家上上下下都要给你们赔命。
“所以你们还是赶紧走吧,我薛家寒门出身,拢共出息的就我男人这一个。当了这么些年过,银子没捞到半分,自己还贴了不少,没有什么对不起朝廷的事。他素来爱重我,我和几个孩子若是丢了命,还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所以大义和小家,我选小家。”
“若是薛庭儴知晓你此言,可是会后悔娶你为妻?”榻上的嘉成帝突然道。
招儿打从说话开始,就一直没正视两人。
认真说来,是没去看嘉成帝。
毕竟让她当着皇帝,还是一个行动不能自如,如此狼狈的老人,她还真有些说不出这些话。可就如她所言,她怕,这种危机感除了那次被红帮所掳,也就这次最强烈了。
甚至比那次更甚,有一种屠刀就在头顶,顷刻就要落下来之感。
若是她一个人也就罢,她不敢想象自己若是没了,薛庭儴会如何。更何况还有几个孩子,她是不可能拿自己孩子冒险的。
听了这话,她扭头看着嘉成帝,既不心虚,也不胆怯。
“他为何要后悔?若是他知道当下情形,也会赞同我这么做的。”
似乎被这两人盯看的有点难受,她刷的一下站了起来:“你们姓祁的家里闹不和,牵连了这么多人。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们外人能做什么。”
这么说似乎有些无赖,明明是大事,偏偏被她往家事上套。可又不能说她说错了,毕竟这就是姓祁的家里闹不和,儿子长大了,觉得老爹碍眼了,就想把老爹除掉,自己当家。
天家无父子。
嘉成帝早就有这种觉悟,可第一次如此深深切切的体会。
他面色颓丧下来,嘴角紧抿着,什么话也没说。
莫伽瞅了他一眼,心情也有些复杂,此时自然没有再和招儿玩笑的心思,郑重道:“他们不会再来了,至少暂时不会再来。”
“你怎么知道?”
“因为陛下是不会对薛侍郎下手的。任何一个人都会,唯独薛庭儴不会。”
这十多年,已经足以让嘉成帝将薛庭儴视为心腹重臣。
换句话讲,哪怕有一日薛庭儴犯了弥天大错,嘉成帝念着旧情,念其功勋,顶多就是罢官,也不会拿他如何,一份体面是要给他留着的。
莫伽虽来到嘉成帝身边不久,却明白这个道理,正确是说朝中无人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些年薛庭儴在做什么,你应该心中清楚,任何一项革新之举,都少不了有英明的帝王在背后撑着。陛下会遭此大难,与革新有很大的关系,若是陛下山陵崩塌,薛庭儴辛苦多年的局面将会顷刻崩塌。”
招儿紧紧地抿着唇角,看着眼前这两个人。
她的内心在挣扎。而听到这些话,更是天平倾斜。
“罢,你们就先待着吧。先说好了,紧要关头,我可能会贪生怕死。”
说完,她就离开了这里,明显是下去安排布置了。
毕竟屋里多了两个人,瞒得住一时,瞒不了一世。
薛府戒严起来。
看似与寻常没什么两样,实则各处都有人盯着。
招儿又回到了正院。
作为当家夫人,她必须是待在正院里。不过起居却从卧房挪至了东次间,所幸这里有一方临窗大炕,薛庭儴不在时,有时招儿偷懒,也会在这里歇下,倒是没引起侧目。
“我已经让人给庭儴送信去了。成与不成,还是未知,即使成了,他一个文官,恐怕也没办法力挽狂澜。”
床榻那处,莫伽正在服侍嘉成帝服药。
见他一副不沾染凡尘的模样,没想到服侍人还是很有一手。
招儿的眼神有些诧异,同时也有些不怀好意,总觉得这莫伽突然从海上来到陆地,还跑到京城,竟然去了嘉成帝身边,总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
招儿甚至猜测,莫伽是不是在海上混不下去了,去了宫里当太监。不然何以解释他会出现在嘉成帝身边,当时来薛府时,还是穿了一身太监的衣裳。
她的眼神让莫伽有些恼羞成怒,服侍完嘉成帝喝药,他便把招儿叫了出去。
“你那是什么眼神?”
“没,没什么啊。”
“你还敢说没什么,明明就有什么。”
素来高深莫测的莫伽,大抵也只有碰见招儿,才会被轻易挑动情绪。他甚至怀疑招儿是不是故意的,不然为何会如此误解他。
他是那种人?
问题是,他和招儿也不熟,他是什么样的人,招儿也不知道啊。
招儿还是诚实的,见莫伽气成这样,有些讪讪道:“其实当了太监也没什么,世道艰难,为了活命做出什么事,都是可以理解的。”
“我不是太监!”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莫伽真想用男人的手段,告知她事实真相。可惜他不能,罗敷有夫,她又太有主见,再说了他如今和嘉成帝还住在薛府,他也干不出那种卑鄙无耻之事。
若是没有这一切掣肘,他也许可能……
想到这里,他深深地看了招儿一眼。
招儿一副不信的模样,但还是道:“好好好,我知道你不是太监,我们不说这个了行不?”
“你那是什么口气,我真不是太监!”
大抵是莫伽太气愤太在意,反而勾起了招儿的好奇心。她问道:“那你不是太监,怎么会在陛下身边,还那么会服侍人?他知不知道你以前是当海盗的?宫里进人这么随便,都不查人祖宗八代,这么容易就进了。”
瞅瞅!真不是他没气度,而是此女忒气人了,说得好像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样。
尤其,听到内室中有一阵轻微的呛笑,更是让莫伽血上了头。
“我真不是太监,他是我亲爹。”
呃!
招儿的下巴掉下来了。
第264章
这事若是说起来,就扯得有些远了。
正如招儿所言,是世道艰难。
东南两海内有水师,外有红帮,井水不犯河水,不过是出自薛庭儴的授予。这两家的联手,致使各路海盗生存艰难,不是被剿灭,就是藏头蒙脸,不敢在人前出现。
莫伽出自红帮,自然也回不去了。
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他那一帮忠心耿耿的手下,他带着人上了岸。可惜世道艰难,这一帮子人当惯了海盗,什么都不会干,既没有身份也没有路引,更没有一技之长,日子过得并不好。
虽有早年藏下的一批金银,但总这么坐吃山空也不是事。而莫伽还惦着那次被薛庭儴拦路截了胡,以至于没带走招儿的奇耻大辱,心心念念都是这件事。
在岸上混迹了两年有多,他对外界的情况也知道了许多。薛庭儴的大名,沿海一带谁人不知,海龙王之名,如雷贯耳。
这般情形下,他不禁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其实起初莫伽并不知晓亲爹会是皇帝,当年他娘不过是广州城一处风月之地的妓子,因貌若天仙,又有一双易于常人的蓝眸,引得无数达官贵人趋之若鹜。
她曾被一位贵人包下过一段时间,此人便是年轻之时的嘉成帝。不过那会儿他还不是皇帝,而是太子,因关心海禁之事,刻意隐藏身份来广州一探究竟。
一个妓子不过是逢场作戏,嘉成帝也不可能对其动什么真情。不过耳鬓厮磨之际,却给了妓子一枚玉佩。
待其走后没多久,莫伽的娘就发现自己有孕了。可惜萧郎难寻,她犹豫再三,还是没舍得打掉肚里的孩子。
不过此时她已心生了退意,刚好此时有一个仰慕她许久的男人求上门来,说要重金为她赎身。她述明有孕的情况,对方似乎并不在意。莫伽的娘心生感动,便答应和对方走。
此人果然拿来重金,替莫伽的娘赎了身,直到和对方走了以后,莫伽的娘才知晓对方是个海盗。
可惜天下之大,她一个弱女子也无处安身,又见其对她是真心实意,便委身与对方。
此人便是莫伽名义上的养父莫文,一个流窜于东南沿海一带的海盗头子。
不过这种安稳的日子并没有过太久,在莫伽八岁之时,莫文死于一场海盗火拼之中,莫伽的娘忧郁成疾,跟着没多久也撒手人寰。
临终前,将那枚玉佩给了莫伽,告诉他亲爹另有其人。
此事,莫伽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既然当年那人抛弃了她娘,他也不屑去找对方。可这么多年,随着日渐长大,他也心知对方不是一般人。
因为那枚玉佩上镂刻着一条蟠龙。
自古以来,龙纹非皇族不可用,而龙纹的样式也有很多讲究。这蟠龙虽不是真龙,可能用这种玉佩的,哪怕不是皇族,打底也是个皇亲国戚。
莫伽从小出生在海盗窝,又遭遇幼年变故,能成长至此,礼义廉耻什么的,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种想用就用,不想用就扔的东西。
海盗们为了存活,什么东西都可以利用,所以他并没有因为找亲爹的念头,不过是想借势,而感到羞愧什么的。
再说,能不能找到也是未知。
他来到京城,皇亲国戚都是在京城。
经过一番波折,才把目标放在嘉成帝身上,因为这枚玉佩疑似当年嘉成帝还未登大宝之前用过。
他用了手上仅剩的一批金银,买了一个禁军护卫的名额。又花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可以去御前侍候。
一次在嘉成帝面前,他不小心掉落这枚玉佩,才会有之后父子相认。
这件事极为隐秘,连郑安成都不知晓,而嘉成帝并没有当即就认下莫伽,而是还让他当着护卫。毕竟皇族血脉不可混淆,他自然是要派人去查证的。
可惜此事还没查出个究竟,就发生了二皇子逼宫之事。这也是为何莫伽能将嘉成帝偷出来的主要原因,一是其武艺高强,二也是监守自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