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薛庭儴休沐,招儿就会尽量择这一日在家中。
一来是可以做些好的给他补补,二来也是趁机把家里收拾收拾。薛庭儴不在家的时候,她要么就是出门在外不归,即使回来也是累得懒得收拾,刚好趁这一天收拾了。
所以一大早招儿就在忙着洗衣裳洗被面,有家里换下的,也有薛庭儴从学里带回来的。
薛庭儴帮不上忙,就帮她打水。
这活儿他干了不少次,从以前只能打起小半桶水,遭来招儿的耻笑,到现在能打大半桶了。其中这水桶也就只能打起大半桶,根本打不满,从水井里拽上来的过程中,就会流出不少。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洗着衣裳。招儿洗得十分快,有人给她打水,她要省了很多事。
洗罢,两人合伙儿把被单拧干,一人一头儿,反方向拧着。现在薛庭儴做活儿越来越像样子了,根本不用招儿在旁边教。
别看招儿平时宠着薛庭儴,可她才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男人不干家务活儿的想法。也是薛青松当了个好榜样,他以前还在的时候,里里外外什么都干。
晾衣裳的绳子在屋后,两人将被单拿到后面去晾,远远就看见薛青山鬼鬼祟祟的背影,消失在草垛子后面。
薛家的菜地都是用一人高的篱笆圈起来的,乡下民风朴实,虽然有些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意思,但也没人闲的没事来这里偷东西。而菜地后面还有个门,以前招儿出去做生意都是从这里进出的,平常就用草绳拴起来,用的时候才解开。
这薛青山大白天不走正门,怎么绕到这里来了?
两人犯了疑,倒也没多想。
因为还有衣裳要晾,两人就又回了前面,哪知刚从屋后绕出来,就碰上低着头行色匆匆的薛俊才。
“呃,我上茅厕。”薛俊才似有什么心事,根本没发现自己的样子有多奇怪,因为平时他在家中,都是不和二房人说话的,更不用说这种上茅厕的事还要重申下。
招儿和薛庭儴对视了一眼,两人扭头就从后面跟上了。
到了屋后,果然薛俊才没有去茅厕,而是也消失在草垛子后。
那草垛子后面就是后门。
“走,去看看。”
“你的好奇心太重了。”
招儿嘻嘻一笑:“反正没事,我总觉得这事有猫腻。”
其实薛庭儴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出了后门,一路远远的跟在薛俊才后面缀着。
正是半上午的时候,这会儿日头已经很毒了,村里的道上几乎没什么人。尤其薛俊才又往村尾走,这里人烟更少。
村里每家的布局都差不多,屋前是院子,屋后是菜地,家家屋后都垛着几个草垛子。一阵跟在后面七拐八绕,越走越偏僻了,见薛俊才脚步加快,又消失在一个草垛子之后,招儿和薛庭儴也忙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可追过去却没看见人,而这地方像是某户人家的屋后,两人对视了一眼,薛庭儴小声问:“这里是?”
“薛寡妇家。”
第67章
提起这薛寡妇就要说说了,她本姓不姓薛,是别的村嫁过来的。
这女人也是倒霉,刚嫁过来没几年,男人就死了。她也没有养个孩子什么的,孤苦伶仃一个人。
这就罢,关键她那几个叔伯不是善茬。
她男人是老来子,排行最末,等她嫁进门的时候,婆婆已经死了,就剩个病公公。公公也没多活几年,幸好临死之前给几个儿子分了家,几房人各自单过。这下她男人虽是死了,但也给她留了两亩地,平日里靠把地佃出去,自己再做点针线活儿什么的,倒也够养活她一个人。
可谁曾想这种日子没过两年,他几个叔伯就撵她归家去,言外之意就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改嫁,没得把薛家的地还要带走陪给别的男人。
薛寡妇自是不依的,可这里毕竟薛姓人占多的地方,最后房子倒是给她还留着,地却被几个叔伯瓜分了。
原想这女子坚持不下去,迟早要回娘家,哪知她就在这房子里住了下来,寻常也不见她怎样,倒是不缺米粮吃,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就是村里有闲言碎语说,经常见到有男人在她家里出没。
这事可就有些伤风败俗了,薛族长专门开了宗祠,要处置这薛寡妇。哪知这女子也不是善茬,大抵也是自打男人死了,受得窝囊气太多,索性破罐子破摔跟族里闹了起来。
薛族长说她伤风败俗,她就说姓薛的都臭不要脸,抢人田地,她一个妇道人家,地都不给她留,她怎么过日子。又说自己是决了心给男人守着,谁不让她守,她就去官府告谁去。
这样一个泼妇,谁也拿她没门,只能将她从薛家的房子撵了出来,哪知她自己在村尾择了处地,还请人盖了房子,就这么住下了,一直住了这么多年。
这几年倒没听人说她什么事,但她的日子照样还是过,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银钱。反正村里人提起这薛寡妇,男人都是笑得暧昧,女人们则都是满脸厌恶。
这些事都是早先年发生的,那会儿招儿和薛庭儴都还小,都是听别人说来的。
两人目光对视的同时,这些也闪过两人的脑海。而后不约而同的,两人就从顺着篱笆那豁了一道口子的地方,往里面走去了。
薛寡妇家的菜地并不大,也就大半亩的样子。房子虽是瓦房,但也就两间,左右各是灶房和仓房。她家中什么牲畜都没养,一路走过来静悄悄的,再往前走就听见有人似乎在笑。
是个女人在笑,隐约还有男人的声音。
“……你早就答应我说,要给我买根簪子,这如今簪子没见着,还天天死皮赖脸往我这儿钻,就不怕我拿了大棒子撵你出去?”
“你舍得撵我出去?”
“我怎么就舍不得了,像你这样的,我可不稀罕……”两人的声音低了下来,只听见薛寡妇吃吃的笑着。半晌,音调才又高了些:“你这个童生当的可真是不值,上面有老子管着,屋里还有婆娘看着,听说你最近忙着给儿子找学馆,莫怕是把杨氏给你的银子,又拿来哄我了吧?”
这话说得可就有些掉薛青山的面子了,他的脸当场就虎了下来。薛寡妇眉梢一抬,眼波流转,靠了过去道:“不过你愿意哄我,我就愿意受着。就怕哪天你连哄都不愿意哄我了。”
这声音娇滴滴的,别说外面招儿听得耳朵发麻,薛青山也是受不住。当即不和薛寡妇计较了,就又搂着她亲了起来。
里面的声音又低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才又听薛寡妇道:“……只是你这不出去找学馆,俊才兄弟上学可怎么办?”
“你这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这事我有主意……”
外面,招儿连连咂嘴,这薛寡妇她也见过,长得称不上很漂亮,就一个白净文秀,没想到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怪不得村里的妇人提起她就骂,村里有不少男人还愿意上她这儿来。
这也就罢,若是她没记错,薛寡妇从辈分上来算,是薛青山的堂侄媳妇,这可真是……
想着薛俊才也不知藏在这里的何处听着,招儿格外局促。儿子来抓老子的奸,竟然让他们给撞上了,还跟了来。这若是两边撞在一起,那可就尴尬了。
想着这些,她就去拽薛庭儴,示意他赶紧走。
刚好薛庭儴对这也没什么兴趣,两人悄悄摸摸就离开了。
回去后,想着薛俊才还在里头,也不知他会不会大闹起来?抑或是发生点别的什么。两人可是提着心了一阵子,谁曾想过了一会儿,就见薛俊才回来了。
这是没事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两人也不免替薛俊才感到悲哀,竟摊上个这样的爹。
按下不提,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直到傍晚,太阳落了山,村里头才见到了人声。
大人小孩儿们都从屋里走出来了,就连那狗也满村乱跑着,趁着凉快撒撒欢。一直到天擦黑,薛家的晚饭才做好,现在天长夜短,吃饭也比以前要晚了许多。薛青山也会掐点儿,饭刚上桌,他从外面回来了。
看模样风尘仆仆的,像似跑了不少地方。最近因为天太热,再加上要给薛俊才找学馆,薛青山已经给私塾里的学童放了不少天假了。
只看这模样,定是从外面回来的,赵氏想着这么热的天,老大还在外面奔波,心疼得不得了,让杨氏又是拿水又是换鞋的。
一通忙罢,一家人才又齐聚饭桌吃饭。
薛青山似乎并不饿的样子,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碗里的饭。赵氏还以为他嫌弃饭太简陋,连着夹了几筷子好菜进他碗里,还说明儿家里就炖只鸡,改善改善伙食。
“娘,我不是为这事,是俊才上学的事。”
这话一出口,桌上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他。
薛青山索性放下筷子,对着薛庭儴道:“庭儴,大伯有件事跟你说。”
薛庭儴看向他。
“你别怪你大伯母,她妇道人家就是不懂事,也是那清河学馆突然关了门,你大伯母心疼家里砸进去的银子,才会不懂事那日和招儿闹起来。最近大伯在外面打听,也知道清远学馆现在出头了,是咱们乡里一等一的好学馆,只是大伯面软啊,想着你大伯母闹得那场事,实在没脸让你帮忙进学。
“可跑了这么长时间,银子没少花,鞋都跑破了两双,实在没找到比清远更好的学馆。所以就想还跟你说说,你看你能不能跟你们学馆的先生讲讲,让你俊才哥也进清远上学。”
再看薛青山,言辞切切,面色诚恳。
若是没上午那一出,招儿还真觉得这人就算人品不行,至少对薛俊才是没得说。可经历了上午那一出,知道薛青山从杨氏那里扣了银子,全部拿来哄薛寡妇了,而当着家里人面装得一副疲累辛苦的模样,实则都在温柔乡里厮混,招儿怎么看他怎么都有一种想揍他的冲动。
合则怪不得这么肆无忌惮,这都是把后路寻思好了。掐定了他这些日子演得这一出出,又挑了个这样的时候说话,小男人怎么都不会拒了他。
就算心里想拒,面上也不会拒的,因为薛老爷子和赵氏还在边上看着呢。就算拿到外面去说,也是薛庭儴不占理,这样的小忙都不愿帮。
有那么一瞬间,招儿真想站起来把上午看见的事都说出来,撕掉这个人假惺惺的面孔。可同时,眼前却又闪过薛俊才那日复杂的脸庞。
招儿看向薛庭儴,薛庭儴手里拿着碗筷,依旧慢条斯理的吃着饭。可从他那下垂的眉眼,招儿就能看出他眼中的冷色
“庭儴,你看大伯跟你说的这事,你到底是个什么主意,说句话。”
赵氏插言道:“就这么点儿小事,他能有什么主意。狗儿你就去跟你先生说说,你俊才哥念书好,先生指定喜欢。”
招儿就想说什么,薛庭儴放下碗筷,从桌子下一把拽住她。
“行,大伯,我明儿去学馆里了,就跟先生说说。”
薛青山脸上的喜色流于言表,却又强忍克制。包括杨氏也是如此,虽然她有些一头雾水的,但心里也是十分高兴。
比起儿子学业,她丢脸也就丢脸了。
“庭儴,大伯母谢谢你,之前都是大伯母不知事,还错怪了招儿……”
“都别说了!”
随着这个声音,是凳子被带倒在地的响声。这声音有些响,本来毛蛋两个小的没往这里看的,也被吓得当即就看了过来。
薛俊才的脸色十分难看,似乎压抑着什么,他的表现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俊才,这是咋了?”
“你们别说了,我不会去清远的!”他心里似乎埋藏着很多东西,胸脯上下起伏着,这些话也似乎让他十分难以启齿,他连头都没抬。
薛俊才就想往外面走,却被杨氏一把给拉住了。
“俊才,这到底是咋了?清远那么好的学馆,你是不是觉得娘之前丢你脸了?我跟招儿还有庭儴道歉了……”
杨氏有些彷徨失措。
看着这样一张脸,薛俊才只觉得好累。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重复着同样一句话。
“娘,我就是不想去。哪儿都行,清远不行。”
“俊才……”
“不去就不去,不去你就别上了!”薛青山也忽地一下站了起来,恼怒道:“都是家里人把你给惯的,你爹为了你的事忙进忙出,腿都快跑断了。如今给你找了去处,你又说不去,你不去你想做甚?!”
“老大,你骂俊才做甚,你昏头了!”赵氏在旁边喊。
“娘,你当我愿意骂他,可你瞧瞧他……”
薛青山说得义愤填膺,甚是激动,一副为儿子鞠躬尽瘁,儿子却不懂事不领情的模样。
可这一切搁在薛俊才眼里,却全都变成了装腔作势。
“爹,你怎么有脸,怎么有脸?”薛俊才好艰难才将这句话嘶吼了出来。
“我什么有脸没脸?好你个臭小子,学会顶嘴了……”薛青山扬手就想打过去,却被杨氏一把抱住。
“老大,你干什么!”
屋里乱得一团糟,薛俊才跑了出去。
“反正,我不去清远。”
那天晚上,大房里闹了很久。
老两口好不容易劝服薛青山要好好跟孩子说,可是回去没多久,大房又闹了起来。薛俊才就是不去清远,无论大房两口子怎么说都是不去。
薛青山好说歹说,脾气发了,差点没打人。杨氏天天哭,可就是说服不了他。不光如此,薛家人也轮番上阵劝说,可他就是不去。
只有招儿和薛庭儴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秋收。
秋收历来是农人们最忙碌的时候,不光要收粮食,这个时节也是储备过冬物资的时日。等过了秋收,天气一下子就冷了起来。
余庆村的冬天是非常冷的,而招儿的生意也是看季节的,等秋天一过入了冬,就几乎没什么生意可做了。不过有着之前那几个月赚的,倒也能过个丰盈的年。
薛庭儴依旧是来往于学馆和家里之间,不过比起之前,学业却是更加繁忙了,因为林邈打算让四个弟子明年二月下场试一试,既然要下场,自然不能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