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黛玉的舌尖含糊了一下:“世叔。”
和珅也淡淡一笑。
他原本就模样俊美,只是并不常笑,这样一笑,倒跟陡然融了冰似的,露出了更为迷人的内里。
那盏走马灯,反倒不及他的样子好看了。
也不知是哪个丫鬟这时说了句:“菜该要凉了。”
这才将屋中暂且凝滞的气氛打破了。
和珅将那盏灯交由了雪雁:“拿去放着吧。”
雪雁点点头,拎着灯进了内室。
贾政总算放下了心,笑道:“如此,致斋兄也可放心了。”
和珅点了头。
在贾政跟前,素来没有人敢造次,这会儿也是一样的。因而屋中气氛始终有些怪异。
和珅见状,自然不愿将黛玉的生辰弄得死气沉沉。
怕是不便再多留了。
他复又看向黛玉,道:“从前见你时,你年纪尚小,只怕不记得我了。”
黛玉微微瞪大了眼,想说,记得的。
只是话还未出口,和珅便又道:“如今倒也长大了。你父亲是扬州巡盐御史,你出身姑苏林家,自是不缺了门楣金银,更不缺满腹诗书气度。”
这话既是说给黛玉听的,也是说给旁人听的。
只叫他们都脑中牢记着,黛玉从来不是往荣国府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她的父亲是一方大员,她的家族乃是姑苏名门,她也是被捧在掌心自幼娇宠的姑娘。
“便只愿你自此平安喜乐。”和珅低声道。
“嗯。”黛玉低低地应了。她注视着他,不知为何,竟觉得眼眶有些泛酸。
贾政出声道:“饭菜既要凉了,便吩咐府里重做一桌摆在院儿里。这里的便撤了吧。”
有丫鬟应了,忙传话去了。
“走罢。”和珅出声道。
贾政点了头,送着和珅转身出去了。
黛玉便瞧着他的身影,跨出了门去。
“且慢。”黛玉出声道。
“可是还有什么事?”贾政转头问她,倒是难得耐心了许多。
黛玉返身,拿起酒杯倒了一杯酒,递交给已经踏到门外的和珅:“世叔既贺了我的生辰,我也该敬世叔一杯酒,否则便是不敬了。”
和珅嘴角弯了弯,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他的动作利落干脆,瞧着倒是更说不出的好看。
贾府里的女眷,哪里见过这等男儿?
一时都是目光灼灼。
“回去吧,时辰不早了,外头吹着风呢,莫受了寒。”和珅低声道。
他的嗓音很好听。
平日是清冷而禁欲的,仿佛谁也难引起他半点的波动。但当此刻声线放得温和些,便更像是在与人温柔的低语一般,一声一声挠在人的心上了。
黛玉点了下头,也从紫鹃手里接过一只酒杯来,喝了下去。
几乎是立刻的,她的脸颊便浮动起了一抹红。
和珅的目光自她面上扫过一圈儿,将那只酒杯还给了她,这才随着贾政离去。
宝玉自然也被一并带走了。
他们的身影这下是真的远了,渐渐的模糊、彻底消失。
“前些日子见过一面,却都不如今日。”惜春歪着头道,“府里头总说和侍郎如何俊美,如何有才识手段,如何年轻却已经手握大权……直到今日才知晓,原来是这模样的。”
探春也笑道:“从前没见着人时,我还当他长得老相,一副难入眼的模样。”
宝钗笑着道:“我也听母亲说起过此人在京中如何备受闺中女孩儿的青睐。”
探春黯下目光道:“只是他长得再好看,又再如何厉害,也不是我等能肖想的。”
惜春低低地笑了,笑里多有些讥讽:“谁晓得我们日后是要嫁给什么猪狗牛羊。”
她从不指望父亲待她好,替她选个好人家。
生在这样的人家中,女孩儿反倒更像是物件。
这时,黛玉回转身坐下。
其他人不愿搅了她的兴致,便纷纷不再提起那些丧气话,只笑着道:“瞧他待林妹妹的模样,日后嫁他的姑娘该是有福的。”
“正是。”
几个姊妹坐在一处,又聊了会儿别人的故事,将府里头好笑的事儿也拿出来说了,这才等到新的席面换上来。
她们一边吃着,一边吃了些酒。
转眼便是月上枝头。
众人这才散去。
丫鬟婆子们收拾了桌子。
黛玉却拢着披风,叫人将那走马灯挂在了窗户外的屋檐上。
只要窗户开着,她便一眼能瞧见。
这时屋内静得很。
紫鹃也抬头瞧了一眼那走马灯,不由低声道:“那位公子着实是个用心的。”
送得了御赐的金银珠宝,又送得了投其所好的书本画册,如今连些小玩意儿也都记着送来了……
要说宝二爷待府中姊妹和丫鬟也是好的了。
但这一比却生生被比下去了一大截。
宝二爷惯会说些好听的话,关心这个关心那个,尽是说完便再不见半点旁的行动了。
此时雪雁进门来,指着那走马灯道:“也不知他是有读心的法子么,怎么我们姑娘想的什么,他都知晓。”
“兴许便是心有灵犀吧。”紫鹃说罢,自己笑了起来。
黛玉这回倒是不曾笑着骂她,只是笑着让人打了水来洗漱。
这是在她母亲去后,难得快活的一个生辰了。
这一日,实在是个好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和珅:假装不是我做的。
第二十八章
前一日宝玉院儿里又摔又打的, 自是别处都有听闻。贾政一早嘱咐过, 此事不可往外传, 宝玉也不敢丢了这个脸。
待贾母传他去说话时,他便只讪讪道:“倒也没什么事,只仗着资历老成, 茜雪给我沏的枫露茶, 倒是叫她拿去吃了。我昨日在薛姨妈那里吃了酒回去, 口渴难当,听了此事, 便起了心火……”
贾母好一阵疼惜,搂着他哄了几句,随即便叫人将那李嬷嬷打发出府去。
那李嬷嬷原曾想她在府中数载, 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谁想宝玉竟真这样狠心,有人来打发她时, 李嬷嬷当即一阵哭喊,吵吵嚷嚷,最后叫架出去了。
宝玉房里的人, 一时间都叫镇住了。
待宝玉回去时, 便觉得气氛不大妥当。
见了袭人, 她也是眉目低垂。
“这都是怎么了?如何见了我还愁眉苦脸起来了?”宝玉左右一打量,笑着问。
袭人拉着宝玉进了屋,半真半假地叹道:“二爷将李嬷嬷都撵出去了,谁晓得哪日便将我们一同撵出去了?”
“那哪里相同?”宝玉摇头道:“她若是毁了我的东西, 我倒也过两日便消气了,但她毁的是旁人的东西。改日再这样没轻重,为我招来祸事。吃罪的还是我。哪有主子替奴才担罪的道理?”
袭人只低着头,并不说话。
宝玉笑着将她抬起头来,道:“你们是什么人,我是一刻也离不了的,如何能赶走?”
却见烛光下,袭人面容美丽,眼波盈盈。
这两日宝玉心中本就苦闷,此时见了,不由心下一动,遂将袭人拉上了床去。
且说另一头,宝钗回了梨香院。
薛姨妈怕她又加重了病症,便令人服侍着宝钗又用了药。待吃过药后,她便陪着在宝钗床边坐下,掖了掖宝钗的被子。
宝钗这时微微仰起头来,道:“母亲日后便不必操心那事了。”
薛姨妈一顿:“好端端的,如何这样说?”
“在林妹妹那里,我可算见着了一出好戏。从前便听过堂兄是个爱玩的,与丫鬟们关系都好得很……”
“年轻公子,身边红袖添香,倒也不奇怪。哪个当家主母,也不会去计较这样的事。”
“可他素来不上进,又总闯出祸来。哪日带连了旁人,也是可能的。昨日便是招惹了当朝的和侍郎,叫人亲自门来,将他教训了一通。”
这话一出,薛姨妈便也不说话了。
一时间,院儿里头安静极了。
薛姨妈那颗心上上下下,沉甸甸的打着晃儿,最后还是信了宝钗的话。
宝钗从来都是个聪明的,又极有主见。
她既说不成,那便多半是不成的。
书房内。
和珅揉了手里的信纸,放于蜡上,燃之。
林如海要进京来了。
凑了巧,贾雨村也要进京。
二人所要上奏之事并不相同。
但这二人倒是步调一致地写了信给和珅,按照日期瞧,林如海应该过几日便至,而贾雨村则要落后一些。
和珅手指敲打着桌面,心底隐约有了打算。
林如海乃是扬州巡盐御史,属地方大吏。而他乃是户部二品官,属京官。不管哪朝哪代的皇帝,都最忌讳地方官同京官相交,因而地方官、各地藩王都不得随意进京。除述职外,便须得有重大的事务,方可进京面圣。以此减少二者的接触。
按理说,他应当与林如海减少接触,越少越好。
但心中却又有些放不下。
不过他在京中本就没有什么相交的官员,若是刻意减少接触,反倒显得不真切,不如便大方与林如海相交,反而平了乾隆的心。
乾隆本也不是多疑的性子。
和珅叫来刘全:“向荣国府去个信儿,便说林老爷要进京来面圣。”
刘全点头应了。
“再将和琳给我叫来,我听闻前几日,他与人起了争执。”
刘全笑着道:“爷们儿爱玩也是常有的事。”
说罢,他便转身去唤和琳了。
和琳如今年纪也与黛玉无二了,身量长了不少,团团的脸减去了些肉,他的模样较和珅瞧上去生得更富贵些,又穿得一身华丽衣裳,便像是谁家捧在掌心的公子哥儿。
但这么个公子哥儿,在见了和珅后,便苦了脸,上来便道:“兄长待我,一日比一日严厉,竟是全然不比幼时了。”
和珅踹了他一脚:“站直了说话。那日同你打架的是谁?”
“我哪里晓得?不过是言才与他先打了起来,我想着总不能叫人欺了我的朋友,这才撸起袖子跟着一并下了场。”
和珅冷笑道:“只改日莫要有人找上门来,说我管教不严,那便是你的本事。”
和琳忙讨好地笑了笑,又道:“那日,我隐约听人喊他薛大爷,那一伙子人,长得倒是都人模狗样。只是作风不正。我一眼瞧过去,个个怀里头都搂个书童,长得跟女子似的。”
和珅皱了下眉。
这样凑巧?
正撞上薛蟠、贾宝玉一行人?
和珅记得,原著中,这些人便是爱好龙阳的。
尤其宝玉,身边男女都叫他玩了个遍。
“改日若再遇见了……”
“知道知道,便传信来给兄长。但兄长又不能撸了袖子下场打架。”
“谁说不能?”兴许正遇见了宝玉,他便也正觉得手痒了呢。
和琳并不大信,摇晃着头道:“兄长近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从前不会说这样的话。”
“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和珅凉凉地看着他。
“自是变好了。”
“哦?”
“从前兄长为了操持这个家,又抚育我长大,实在少见兄长开心时。近来兄长笑的时候多了,那可不正是好事吗?”
和珅一怔,略有些出神。
是吗?
“兄长,我今日还约了朋友……”和琳道。
“滚吧。”和珅没好气地道。他就说,和琳怎么好端端的,突地说起了好听的话,原来后头有这么句话等着呢。
和琳笑了笑,忙小跑着出去了。
之后和珅便也出门了。
乾隆在京中建了处铸造银钱总厂,如今还得和珅时常去盯着。
如此规律了两日。
正如和珅推测的那样,林如海抵达了京城。
和珅在乾隆处见到了他。
林如海踏进门来,跪地见了礼,倒是并未注意到一旁的和珅。
毕竟多年未见,和珅身量面容都已长开,林如海自然认不出他来。
不过如此便瞧出来汉臣同满臣的区别了。
林如海得跪着回话,而和珅却得以站着说话,随心行事。
和珅打量了一眼林如海。
也不知晓这几年他是如何过的,瞧着竟是早早生了华发,面上皱纹也长了许多出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疲态,早没有几年前的儒雅俊逸。
但转念一想,这也并非个例。
古人常有活到三四十便死了的。
若是五十的年纪,那可真算得高龄了。
因而古人方才成婚早,盖因古时幼儿也极难养活,若不死几个孩子,哪里活得下来那一个?可等那一个生下来时,若是年纪稍大了些,说不得孩子还未养大,自己便没了性命。
林如海如今的年纪,已不算年轻,兼之他又身负巡盐御史一职,公务繁忙,日夜劳累,又哪里有休整自身的机会呢?
怕是回去后,寻个机会要给他开个药才是。
正想着,便听那头乾隆道:“御史可认得出你身旁的是谁?”
林如海愣了愣,这才转头看向了和珅,努力辨认一番,随即惊讶道:“致斋兄!”
和珅淡淡一笑,微一颔首。
乾隆道:“早先和珅便与朕提起,说你同他是早年旧识,那时他还年纪尚小,可是如此?”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