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笑了笑,道:“听致斋兄这样一说,我便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嗯?”
“既那宝玉这样荒唐,不如我便接了黛玉回姑苏。”
“如海兄莫要觉得我冒昧,我只问姑苏林家本家如何?”
林如海略迟疑:“我在扬州做官,到底与本家差了些距离,我回本家的时候极少,倒也不大清楚。只是本家也没什么得力的下人,更没做得了主的当家太太……”
和珅摩挲了一圈儿茶盏的边缘。
“若是如此,倒是未必非要回姑苏去。”
黛玉若在荣国府,到底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真有事,他动起手来,倒也方便。
可姑苏实在十万八千里外。
莫说他伸不过去手,林如海也伸不去手啊。
何况,倒不是他看低了林如海,而是他觉得林如海多少缺了些魄力,他为人风雅正直,人品是端方的。但于手段上,却实在欠缺了不止一点半点。
若真有人欺了黛玉,怕是还不如他处理起来痛快。
“那便按致斋兄所说吧。”林如海点头道,“有致斋兄照料,我也是放心的。待过上一些时候,给玉儿说了亲。再等她嫁了人,我便也可放心了。将来也有颜面去面对亡妻了。”
听林如海说起此事,和珅便更坚定了,不能让黛玉回姑苏。
和珅道:“京中才俊辈出,倒也更好挑个优秀的出来。”
只是瞧他口中说得分外镇定,但待到说完,和珅却又觉得仿佛哽了个什么在喉咙处。
他不由得深思起。
这世上当真有配得上黛玉的人物吗?
林如海并不知晓和珅的心思,点头道:“正是如此。”
和珅又道:“若是如海兄担忧她将来嫁了人,不通后宅之事、管家之道,我大可同皇上讨个嬷嬷来教导黛玉。有这么个嬷嬷在身边跟着,想来荣国府中也无人敢冒犯皇上赐下的人,自然见了黛玉也要谦恭一分。”
林如海只觉和珅竟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了,果真如皇上所说,实在应当好生谢过他。
林如海当即站起身来,冲着和珅微一躬身:“实在多谢致斋兄,日后致斋兄若有请,必不敢辞。”
和珅摇摇头,不再提此事,随即转声道:“贾雨村也要进京来,此事如海兄可知晓?”
林如海摇头道:“并不知,他同你说的?”
“嗯写了信来。”
“只怕是赶不上他来京里了。”林如海语气中颇有些遗憾。
和珅又抿了口茶。
也不知是否他心思有异的缘故,竟觉得黛玉这处的茶水也要甘甜些。
和珅收起心思,抬头看着林如海,道:“我也正要同如海兄说,日后与他的来往,能减则减了罢。”
林如海惊讶:“何出此言?”
他倒是没有质疑和珅。
显然在这二者中,如今林如海更信任和珅,与和珅的交情也要更深些。
“他是个极有才学的人,不可否认。只可惜如今官场腐败乱象丛生,他也正是其中一个。我听闻,他去年判了桩糊涂案,逼死了人,反将有罪之人释放了。”
林如海听闻后,大惊之色,当即厉声道:“他乃是我保举的,我却不成想到,竟是送了这样一个人重入了官场……”
“如海兄心中有数便好。”
林如海叹了口气道:“如今觉得,我从前像是眼瞎心盲一般。谁好谁坏,竟是一个也没瞧出来。”
和珅倒不觉得这是什么罪过。
有些人天生敏锐,有些人擅长弄权,有些人小人心性,但却还有些人正直赤诚不知变通。
林如海不过恰好生了这个性子。
“时辰不早了,我要同如海兄说的话,便也说到此了。”
林如海叹了口气道:“如今我也不想去舅兄院儿里一并用饭了。”
“那便不去了,我也该回府了。停留久了,恐怕对黛玉闺誉不好。”
林如海站起身来,道:“我这便同你一道出门。”
“嗯。”和珅应了声,随即又道:“如今存周兄还提心吊胆,生怕宝玉再闹出事,叫你知晓了。”
林如海面色晦暗地道:“那我便不去点破,叫他心中忧心不下才好。”
“正是这个理。”和珅笑道。
林如海暂且松了口气,道:“明日我还要问一问玉儿,她可还受了旁的委屈。”
和珅点头。
两人很快出了碧纱橱,因着外头有不少奴仆来往,两人便不再交谈此事了。
他们一同出了荣国府。
和珅回府去了,而林如海则是去拜昔日老师的家眷去了。
碧纱橱内。
雪雁早从和珅说到“我如今哪里会惧怕得罪了谁呢”时,便难以按捺心下的激动,迫不及待地转身去,进了内室,与黛玉学舌去了。
雪雁大致复述了二人的对话。
待说到和珅对林如海讲出宝玉恶状的时候,雪雁咬着牙道:“可出了一口恶气。本就该让老爷知晓这些事,我们姑娘哪里能受这样的委屈?”
黛玉的眼圈儿迅速红了,道:“倒是让父亲为我操心了。”
雪雁忙抬手,用手帕笨拙地为黛玉按了按眼角,忙道:“姑娘可莫要心中难过,且听我往下说。姑娘可知晓后头和侍郎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雪雁忙又将和珅说的那段学给了黛玉听。
黛玉听完,“噗嗤”笑出了声。
实在忍不住一副又哭又笑的模样。
“我竟不晓得,他为我做了这样多的事。”黛玉道。
虽说之前便从旁人口中听闻了,自己心中也隐约有所察觉,但到底不比他亲口说出来。
黛玉顿了下,笑道:“从前来了荣国府时,觉得心中透着一片凉意。父母不在身侧,与荣国府里头的人又不够亲近,丫鬟婆子们又不尊敬我。”
雪雁心疼地道:“以后自然不是这样了……”
黛玉点头:“如今已经不是这样了。”
“如今我才觉得心中一片滚烫呢。”
雪雁低低地道:“和侍郎真是好啊。”
“是很好。”
雪雁忍不住一番挤眉弄眼,道:“姑娘难道……难道便没有旁的意思吗?”
“什么旁的心思?”
雪雁叹了口气:“我只盼着日后姑娘能嫁个好人家,莫要像荣国府这样的人家。”
黛玉摇摇头,随手拿起一卷书来:“还早着呢,我倒不大想嫁人。如今这样正好。”
此时紫鹃掀了帘子进来,道:“前头又有一桩事儿,姑娘听不听?”
“什么事?”黛玉好奇地问。
“宝二爷、薛大爷在外头又叫人给打了。”
黛玉“噗嗤”又笑出声来:“他怎么又叫人打了?”
“谁晓得呢?从前也未这样过。”紫鹃叹了口气:“如今宝二爷成了这样,倒也是我未曾料到的。”
“紫鹃姐姐还未说是谁打的呢?”雪雁问。
这时,却见紫鹃面色怪异了起来。
“是……”
“是谁?”雪雁又催促了一声。
“是和侍郎的弟弟。”
“啊!”雪雁惊叫了一声。
但下一刻,雪雁又笑了,拍手道:“和侍郎的弟弟倒也同他一个性子。真真叫人称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怎么会有人配得上黛玉呢?
和琳:什么?我为哥哥助攻了?
第三十一章
和珅一个觉没能睡囫囵, 便被人喊了起来。
抬起头, 就见和琳哭丧着脸:“兄长, 我闯祸了。”
和珅不紧不慢地坐起来,叫人取来了衣裳,一一穿好, 这才问:“昨日不是约了你几个朋友去吃酒了吗?”
“正踏进酒馆的时候, 就又遇上前几日那两个泼皮了, 他们口出不逊,还支使小厮动手。”和琳叹了口气:“我一个没忍住……”
“既是他们的过错, 那你这样心虚作什么?”和珅在桌前坐下,立即便有丫鬟送了食物上前。
府中的菜色都是按和珅拿去的菜谱做的。
什么豆浆,春卷, 糖心酥, 肉馅饼……模样算不得如何精巧,但味道却出色极了。
和琳望着咽了咽口水, 却并不敢腆着脸去要吃食。
他道:“虽说是对方的过错,但我招惹的却是伙来头不小的人,只怕要给兄长添了麻烦了。”
来头不小?
京里头贵人不少, 个个都敢说一句来头不小。
但能让和珅看得进眼里去的, 还着实很少。
“那你便说说, 是哪家的公子叫你揍了?”
“荣国府嫡孙,皇上薛家嫡长子。”说完,和琳就忙闭了嘴,一脸“你打吧我绝不还手”的神情。
还真是贾宝玉同薛蟠!
和珅微微惊讶。
看来他同荣国府的缘分, 着实不浅啊。
见和珅不出声了,和琳立时便慌了:“兄长,我可是闯了大祸了?”
和珅依旧没理他,只等吃过了饭后,又慢条斯理地用茶水漱了口,这才道:“你若揍了旁人,兴许真是惹了祸。但若是他们二人……倒实在不算什么了。”
和琳松了口气:“幸好幸好。”
和珅冷睨了他一眼:“就算如此,日后也休得胡来。”
和琳点头:“我以后若是再遇上他们,定然收敛住自己,能动嘴就决不动手。”
“谁让你不动手了?”
和琳愣了愣:“兄长的意思是?”
“日后若与旁人起了冲突,自然须仔细思量,但若遇了他们,能动手就别用嘴。”
和琳恍然大悟:“明白了!”
“可那边的人如果找上门来了……”
“且等我下了朝再作处理。”
和琳点点头,欢喜地送着和珅出了门。
待下了朝回到府中,已经有人等在门外了。
门外候着的正是打荣国府来的人,只令人觉得怪异的是,明明挨了打的是荣国府那头的人,但瞧他们在门外局促的模样,倒仿佛他们才是动手打人者。
和琳看得忍不住暗中嘀咕,这些人,莫不是怕极了他的兄长?
和珅换下衣衫,着寻常打扮。
他缓缓跨出门来,看向门外一干人,道:“巧了,我也正要往荣国府去呢。”
外头等着的人立即齐齐松了口气。
他们还担心和侍郎不肯去呢,他们可不敢在和侍郎跟前摆了荣国府的谱。
软轿起。
和珅带上和琳,一同往荣国府去了。
进了荣国府,和珅同和琳便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无他,只府中上下都知晓,和侍郎的弟弟动手打了宝二爷同薛大爷,说是今日要来道歉来了。
这和侍郎的弟弟,胆子何等的大,才敢动这样的手。
是长得异于常人,三头六臂?
还是身形高大,孔武有力?
待近了,荣国府的下人们才看清。
那是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瞧着比宝二爷还要小上两岁,但身量倒是不矮。
那年轻公子身形纤瘦,面容俊俏,眉间还带着一丝怯弱,像是生而便有不足之症。
这副模样,怎么瞧也不像是他动手打了人。
思及宝二爷同薛大爷的样子,倒像是他们打了和侍郎的弟弟。
引路的下人,径直将他们带到了贾政的院儿里。
薛蟠、宝玉皆在。
不止他们。
连王夫人、薛姨妈、薛宝钗也都在。
待客厅内气氛凝滞,下人们连大气也不敢喘。
直到和珅踏了进来,里头的人方才抬起了头。
薛姨妈正给薛蟠擦着药,薛蟠这时候倒是乖乖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而宝玉却显得有些慌乱了。
他低下了头,并不大敢与和珅视线相接。
“致斋兄。”贾政站起身来,面色颇有些肃穆。
和珅一早便嘱咐过和琳了,他敲了敲和琳的后背,道:“去吧,讲昨日经过说清楚。”
王夫人坐在那里,面孔冷淡,手里捻着佛珠,瞧上去多有不快,不过碍于贾政不好表露罢了。
待和琳上前,她便冷眼盯住了和琳。
王夫人管了内宅上下,气势自是有的,但和琳又哪里是那些经不起风霜的小公子?
和琳面上半点畏惧之色也不见,更遑逞在她的目光下瑟瑟发抖了。
和琳张嘴便道:“前几日便同他们打了一架,一个酒楼里头,就剩下一张大桌子。我们十来个人,自该坐大桌子。偏他们二人来了,便嚷着要店小二换了我们。他们要来坐。”
“店小二狗眼看人低,还当真要将我们赶走。我们心想这也就罢了。他们二人,却是带着几个小厮跟班,搂了模样姣好似女子的书童坐下了……”
“这不是拿我们比他们怀里头的兔儿爷都不如吗……我同窗心中一怒,便先动了手……”
宝玉脸色发白,不敢再容和琳说下去,便涨红了脸道:“胡言乱语,那日我同薛家哥哥去吃酒。带了小厮书童,是因为刚从私塾里出来。哪有你说的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