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胡说的。”和琳嘿嘿一笑:“兄长莫要放在心上。我这便回去温习功课。”
“还要写篇文章给我瞧。”
“好好好……”
“诗词也不可怠慢,今上最欣赏能作诗词的才子。”
“是是是……”
“去吧。”
和琳揣着那方清水砚,心下满足地去了。
一时间,书房内又归于宁静。
但和珅心底却半点也不宁静,反而鼓噪极了。
他与黛玉书信来往并不少。
只是随着她年岁大了,为了避嫌才不如她幼时那样多了。
此时不知为何,和珅又兴起了写信的心思。
和珅拿了方旧砚台出来,自己磨了墨,自己铺了纸。
却半晌一个字也没能磨出来。
和珅扶额,忍不住自己又低声笑了起来。
从前什么心思也无,自然写封书信一气呵就,满纸都是长辈对晚辈的宠溺回护。
但如今他却要想着措辞小心,一面想与从前有个分辨,隐约透出点情意,一面又不想吓着黛玉……如此斟酌半天,他那满腔才华竟是都没用处了。
和珅抛了笔,起身出门:“备轿,入宫。”
不说和琳这处得万分嘱咐。
乾隆那里自然也是要通个气的。
他是乾隆跟前宠臣,若是哪日乾隆兴致一来,便与他做了媒,他为臣,乾隆为君,要拒绝便麻烦了。
眼下,和珅倒不怕乾隆怀疑了他。
他同别人没有半点私交,这样干净清白,反倒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若大方因着黛玉的关系,与林如海来往,乾隆只怕反觉得他这样乃是性情所为,而非私底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牵连。
此时抖落出自己的心思,正正好。
和珅进了宫。
乾隆还正在养心殿中同几位大臣说话,这其中便有两位权臣,永贵、阿桂。
得了通传,和珅很快便被引进了门。
永贵、阿桂二人转过头来,瞥见是和珅,倒是同他露出了点笑意。
这便与历史大不同了。
历史上,和珅因着贪污的缘故,颇为不受永贵的待见,而阿桂位高,初时也瞧不上和珅。
后头和珅手握大权,成了鼎鼎有名的大贪官。
永贵、阿桂更是耻与他同列。
而现下呢?
这两位权臣见了他,笑意并不作假,眼中更隐隐透出些欣赏来。
乾隆招手,将和珅叫到了跟前:“可是铸钱厂里的事?”
和珅摇了摇头:“臣是来自请去两淮的。”
乾隆一愣。
他虽有此意,但却始终未曾提过。
其中一个原因是两淮棘手,非和珅这样的新贵能轻易拿下。其二,便是不想让和珅生了嫌隙,认为这京中的好事才刚做起来,便将他打发去收拾烂摊子……
永贵偏此时在一旁附和道:“臣也正欲向皇上举荐和侍郎。”
第三十七章
乾隆并未一口应下, 他似是陷入了思虑中。
半晌, 才见他抬起头来, 道:“也罢,那便由你跑一遭,只是这路途可半点不轻松, 吃了苦头, 莫要向朕哭诉。”
这话自是乾隆以示亲近的表现。
但阿桂却随即道:“至少可保和侍郎人身无忧。”
乾隆笑道:“支几个侍卫供你差遣, 若有变故,你便向他求助就是。他手底下的人自然马不停蹄, 带兵来救你。”说着,乾隆指了下阿桂。
和珅自然打蛇随棍上:“那便多谢阿桂将军。”
“倒也是你正赶上了。”阿桂哼笑一声。
彼时他已得封伊犁将军,乃是风光在身的封疆大吏。与他同朝的明瑞, 久征缅甸不胜, 不日他便要在乾隆的命令下,顶替明瑞去征战缅甸了。
“此事明日早朝还须再议。”乾隆道。
和珅应了声。
这是自然。
并非他说了就立马能去的。
个中章程, 还要拿个具体的出来。
同时和珅心中还揣度着,此次乾隆怕是又要大手一挥,再往他头上多盖两个官职。
“可还有别的事?”乾隆问。
“自是有的。”和珅躬了躬腰, 露出不大好意思的神情来。
乾隆见他的模样, 便立即来了兴致, 于是对永贵二人道:“二位将军不妨再等一阵。”
永贵和阿桂点了头,心下也有些好奇。
和珅摸了摸鼻子,道:“那日皇上不是说,若我有了心仪的女子, 便告知皇上吗?”
乾隆愣了下,随即有些哭笑不得:“你倒是个实诚的。说罢,哪家姑娘?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娶亲了。”
这等私事,竟是真拿到他跟前来说了,反倒叫乾隆想赞他一片赤子心了。
“林御史家的姑娘。”和珅站直了身体,道。
“林如海的女儿?”阿桂在一旁插声道。
“正是。”
乾隆微一惊愕,随即笑骂:“你同林如海乃是知交,却瞧上了人家女儿,你可同林如海说了?他没有将他扫出门去?”
“说了,他自是未点头。”
乾隆笑了:“如何?这便来求朕指婚了?”
和珅摇摇头。
乾隆惊奇道:“那你欲如何?总不至叫朕,替你到林如海跟前说情去吧?”
其实在乾隆看来,这实在不算什么事。不管林如海应与不应,他亲自赐婚,已是林家满门的荣耀。
何来拒绝的道理?
“那岂不显得我心不诚?”和珅笑道:“他一日不允,我便多等一日。总有叫我打动的那天。”
和珅顿了下,紧跟着又道:“不过我确实是想问皇上求个恩典,来日那林家姑娘若与我情投意合,那时便想求皇上赐婚。”
乾隆看着他的目光深了深:“你倒是个情深义重的。”
不过这话没有半点贬义,反而带着极重的褒义。
乾隆自然不希望自己喜爱的臣子,却是个冷血无情的。若是个不重情义的,那改日不忠于他,岂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了。原本你要是瞧上哪家公爵侯伯的女儿,我也是可以指给你的。”
“不必再想,来之前,臣已经想得分外清楚了。臣若心有所慕,便只会是林姑娘。”
乾隆心情愉悦,当即笑道:“那朕便应了你今日所求。”
“多谢皇上。”
“可还要求别的恩典?”
“说来倒还真有一件事儿……”
“说吧。”乾隆大方地道。
“林姑娘的母亲去得早,也无人教导她后宅之事,我便想问皇上求个宫里的嬷嬷去……”
乾隆目光中带揶揄:“你考量得倒是周到,也罢……”
他传来身边惯使的太监,让他去传话给皇后,让皇后亲自挑选个嬷嬷出来送去。
小太监都熟悉这一出了,马不停蹄地就朝皇后宫中去了。
“臣告退。”和珅躬身道。
“你不将那嬷嬷带走,亲自送去?这不正卖个好吗?”
和珅摇头:“劳烦皇后派人送去。”
乾隆随即便明白了过来,忍不住又笑骂道:“你这脑袋,倒是聪明!”
和珅这是并不为自己求功,只想着为林家姑娘造势。
他若亲自送去,便也仅有荣国府里头知道那是宫里头来的嬷嬷。
而皇后派人送去,自然是不出一日便能传遍京城,而且两者举止不同,送去的嬷嬷地位也不同。
后者自然更显贵重。
“去吧。”乾隆打发了和珅。
和珅这才离开了养心殿。
待交代了此事过后,和珅便觉轻松多了。
至少,很难再有外因的阻碍了。
且说这几日碧纱橱内,黛玉都略有些难以安眠。
“可是屋内炭盆太烤人了?”紫鹃问。
虽说已经是春时,但入夜依旧带着凉意,紫鹃不敢拿黛玉的身子作赌,便还是留下了炭盆。
黛玉拉了拉衣袖:“是有些烤人。”
紫鹃皱着眉道:“那……那明日便撤了吧。”
黛玉点头。
不过她心中也觉奇怪。
府中份例都是一并放的。
按理说,她院里的炭火应该停了。但不知何故,她院里的还一直供应着,紫鹃去问时,旁人只说是王夫人吩咐了的,林姑娘体弱,该比旁人用得久些,缺了只管说。
从前二舅母对她也是不错的。
但黛玉却隐隐觉得,都不及现在好。
若说从前是拿她同府中姑娘一并看待,现在对待她,却隐隐已经超过了三春。
想到这里,黛玉又忍不住怀疑,莫非是自己想多了?
正想着,雪雁进门来了,满面疑惑地道:“姑娘,二太太请你去她院儿里说话呢,除了宝姑娘不在,其他三个姑娘都在了。”
王夫人平日忙着吃斋念佛,留心儿子,还要时不时管教一下后院儿。因而少有将他们叫去叙话的时候。
也难怪雪雁都觉得疑惑了。
想到近来二舅母的态度,黛玉点了头道:“那这便过去吧。”
谁晓得黛玉前脚一走,后脚便有老太太的丫鬟过来请人了。
第三十八章
“如何了?”听见了鸳鸯的脚步声, 贾母立时便睁开了双眼。
鸳鸯俯下身, 先为贾母掖了掖腿上的毯子, 这才低声道:“方才二太太先一步将人叫走了。”
贾母没出声,但瞧着应当是不大高兴的。
“晚饭叫她来我这里,将宝玉也叫来。”
前几日不是已经叫过了么?鸳鸯张了张嘴, 到底还是没将这话说出口。
她是贴身伺候贾母的, 贾母有什么心思, 她跟得久了,自然也能看破一二。
贾母想要将林姑娘和宝玉凑作一对, 接连好几日,将二人引到一张桌上,想瞧出两人之间可有情愫。
但她都能瞧出来, 单是宝玉频频看向林姑娘, 林姑娘却始终未曾分过一眼给他。贾母又如何瞧不出呢?
既然瞧得出,却还执着于安排此事, 那自然是谁人来劝,都劝不动了。
鸳鸯按下心头的思绪,服侍着贾母起身。
没一会儿的功夫, 宝玉便先来见贾母了。
宝玉与贾母较之父母更为亲近, 他靠在贾母身边, 一口一个老祖宗。
贾母的心霎时就软了,她搂着宝玉,低声问道:“你年纪不小了,我同你母亲欲为你订一门亲事……”
宝玉猛地站了起来:“我, 我不订亲。”
“那如何成?”贾母脸色拉下来,随即又放柔了语气,问:“你若有中意的女孩儿,大可同祖母说。”
宝玉这才又慢慢坐了回去,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贾母也不催他,只低声问:“你最想娶谁做妻子?”
宝玉还是不答。
“你宝姐姐?”
“不。”
宝玉抬起头来,“我想要林妹妹。”
“可若是你妹妹不喜欢你呢。”
“她如何会不喜欢我?”宝玉反问,随即他又道:“纵使她不喜欢我,我也甘愿日日都想办法去哄她,直到她喜欢我那一日。”
贾母笑了:“你当真这样喜欢你妹妹?”
宝玉点头,那张俊俏的面容上渐渐还展露出了一点红晕。
贾母见他一副思及意中人的样子,心中大定:“那祖母便做主,向你姑父求了你妹妹来。”
“好,好!”宝玉满面欢喜,一下子又站了起来,竟是激动得坐不住了。
贾母抚着他的头发,道:“但你母亲却是更中意宝丫头的。”
宝玉迟疑了一瞬,道:“宝姐姐虽好,但我心中只有妹妹。”
贾母笑了:“为着你这句话,祖母也要为你将林妹妹娶过来。”
宝玉立时眉开眼笑。
这两日他脸上的伤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此时笑起来,自然又是往日荣国府贵公子的姿态。
讨人喜欢得很。
贾母没再继续与宝玉往下说,宝玉陪着又说了几句话,便去寻王夫人了。
他想着要与王夫人说清楚,他心中没有宝姐姐,是不会娶宝姐姐的。
这头贾政院儿里。
黛玉进门的时候,王夫人正在同探春说话,迎春、惜春便像是两桩木头,生生立在一边,也不言语,叫人容易忽略了去。
“舅母。”
“来了,坐。”王夫人站起身,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将她引在下首落了座。
王夫人:“我已经让人传饭去了,且再等等。”
黛玉点头:“无事,正巧与舅母,姐姐妹妹先说会儿话。”
王夫人微微惊讶,瞥了她一眼。从前她与黛玉接触不多,只觉得贾敏的这个女儿,小性,体弱,又是个孤高的。
这时才发觉,黛玉也并不是目下无尘的性子,眼里谁也放不进去。
“你们年岁也不小了,也到说亲的时候了,虽说女儿家的亲事,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可。”王夫人顿了下,“但咱们出身到底不同,你们若心底有了盘算,也大可同我说说。”
黛玉不说话。
迎春是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