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白眉束发,仙风道骨的老者正在数步之外站着,一边摸着胡子一边望着他们微笑。
贺子归走下飞剑,涟漪立刻回鞘。
一位青袍老者打量了简墨一眼:“子归,这是何人?”
贺子归向青袍老者作了一揖,答道:“这位正是谢首谢公子。”说完又抬手向三位老者,为简墨介绍:“这位是君明长老,这位是君开长老,这位是君羡长老,也是我的师父。”
青袍老者似乎听说过谢首的名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略有些失望,向贺子归问道:“子归,你不是接到纸鹤前往探查,如何将这位谢公子带回了?”
贺子归望了简墨一眼,然后将自己前往出事地点和所见所闻如实描述了一番,并无任何添油加醋。
三位老者互看一眼,这次却是贺子归的师父君羡长老开口道:“听小徒提及公子多次,早就想与公子一叙,只怕交浅言深,恐公子见怪,因此不曾贸然开口相邀。如今公子在君阳山历练也有数日,可还过得习惯?”
简墨如实回答:“尚可。王大叔很照顾我。”
君羡长老满意地微微点头:“那谢公子在君阳山是否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简墨心想,奇怪的事情多了去了,比如异级纸人满地走,又比如如此大的手笔只为建造一座游戏之城。谁知道你指的什么事情?
“比如我明明有一千多年的记忆,却只有近几十年的记忆能与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上号。”君羡长老意味深长地盯着简墨,“又比如君阳山号称两千余年历史,城中的石板路却丝毫没有被时光打磨光滑的痕迹?”
简墨心中一惊,便知道自己那天无心之语被人听了去。这人八成就是贺子归。
“谢公子不必惊慌。谢公子不过是在城中逗留数日,便能发现君阳山的历史传说与现实景物之间颇有出入。吾等在这里居住已经数十年,又怎么可能对这些漏洞毫无察觉呢?”君羡长老叹了一口气:“不过是佯装不知而已。”
这时君明长老有些不耐烦地说:“不过是个孩子,你真打算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总要试一试才好。”君羡长老转向君明长老道,“我观谢公子人品贵重,就算不成,必定也能保守秘密。”
简墨心想,怎么这对话听着挺危险的。一般牵扯到什么机密的事情,似乎都是很麻烦的,他要不要考虑现在赶紧撤了。
“随你的便吧。”君明长老不再多语,走到一边的石凳上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看也不看这边一眼。
君羡长老摇摇头,又转向简墨:“让谢公子看笑话了。此事事关重要,勿怪我们慎之又慎。”
说着他正衣肃颜,向简墨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请谢公子救我君阳山上下五百三十七人!”
这真是超出预料。简墨慌不迭伸手将君羡长老扶住:“您这是做什么?谢首不过一个无德无能的后生晚辈,如何当得起您如此大礼?您若有何差遣,尽管之言。若晚辈能够做到,自然义不容辞。”
在君阳山和一群古人呆久了,说话也变得文绉绉的,简墨觉得牙都酸倒了。不过,一群实力足够随时KO自己的异级纸人突然对提出自己这种请求,他总有一种不大妙的感觉。如果他们都有做不到的事情,自己能够派上什么用场。
见简墨如此回答,君羡长老也不再迟疑:“公子大概是觉得老朽向你求救十分不可理解吧。”他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意图说了出来,“老朽想请公子帮助君阳山上下五百三十人找回各自的诞生纸。”
“君阳山历练者出现集体昏迷?”对着电话传达语气虽然是在质疑,音调却老迈沉稳,听起来感觉更像是想知道具体情况,而不是被突发事件惊到,“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说的这种感受倒和一种情况相像——”声音停顿了一下,“好了,我会派人去调查的。不必担心。”
电话挂掉,另一个号码被拨通:“君阳山的历练者突然出现集体昏迷。你去一趟看看,到底是君阳山的纸人在搞鬼还是其他什么人……嗯,多带几个人。”
“注意自己安全,夏尔。”那声音最后补充了一句。
“我拒绝。”
没有想到听完事情始末的少年在沉吟了半晌后,居然直接给出这样一个答案,君羡长老面色微变:“谢公子,老朽能知道原因吗?”
不过在君阳山居住短短数日的简墨就发现了君阳山种种传闻与现实状况不符合,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几十年的纸人又如何会视而不见。来往君阳山的历练者口风并不是那么紧,有的人甚至公开嘲弄他们不过是几张“纸片”,甚至威胁:要是敢得罪他们,回头就去销毁他们的诞生纸。类似的话从居民的纸鹤传书中看得多了,长老们也就愈发留意。几十年积累下来,真相就这么慢慢揭开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君阳山居民们能够接触到的信息十分零碎纷乱。能够窥探全局的,目前大约也只有几位长老而已。
简墨未开口,君明长老先嗤笑了一声:“何必多问了。一个孩子能有多大的能力,你何必强人所难。”
简墨并没有被君明长老的话影响,回答道:“原因有两个。一个如君明长老担忧的那样,以我现在的实力还并不能接触到诞生纸的层次,更不用提帮你们找到它们并把它们从诞生纸管理局里偷出来。刚刚我也解释过了,虽然我没有去过那里,诞生纸管理局的管理是非常严格的,除非是管理局内部人员很难进入其中,既保证了别有企图的人取得诞生纸,同时防止纸人自己获取诞生纸。”
君明长老冷笑道:“一个人的命运如果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与奴隶何异?”
简墨望了君明长老一眼,继续道:“第二,即便我拥有这个能力,我也不会答应你们的要求,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不行。”
君明长老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微愣之后表情不善地看着简墨:“原来谢公子也同那些人一般,把我们当成随意驱使的仆从奴役之流吗?”
他怒由心发,气流在身体周遭流转。
毫无抵御能力的简墨被气流逼退一步,气息有些急促,但表情如故:“不管我心里怎么想,现实就是如此。世界上多数原人对纸人,尤其是像你们这样本身就具有攻击能力的纸人都怀着深深的忌惮。五百多个修仙者,是多么恐怖的一股力量。如果有一天再次爆发纸人战争,你们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原人是多么大的威胁,我想你们不会不知道。没有任何保障握在手中,原人又怎么会放心异级纸人这种逆天的存在活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我有能力偷出你们的诞生纸,只怕第二天君阳山就会有军队开驻,把这里以为一块平地!”
三位长老的面色顿时齐齐变得难看起来。
君明怒道:“按你这种说法,我们就必须如同乌龟一样,缩在这块土地上一动不能动?”
“那你们想怎么样?”简墨语气微冷,“谁也不想自己的人生是被人控制的,谁也不想自己的记忆是虚构的。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能做的不是去翻旧账,而是为未来筹划打算。如果你只是打算让君阳山上下五百三十七口‘朝闻道夕可死’,我绝对不会反对你去偷诞生纸。但是如果不是,再享受了短暂自由之后,你们马上就会在原人的追捕中过上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的日子。不要指望君阳山还会有安宁的日子过,你们只能在原人的社会里隐姓埋名,像一只老鼠一样偷偷摸摸的过日子,一旦被人发现就必须立即逃走或者杀人灭口。”
简墨漠然地说,“什么是自由?到底是继续佯装什么都不知道地继续在君阳山上生活,还是看着君阳山被原人的军队进驻,自己却在原人的世界里躲躲藏藏?”
这场见面显然是不欢而散。最后只有君羡长老勉强让贺子归将简墨送了出来。
贺子归站在涟漪剑身上,低声说:“谢公子,真的没有办法吗?”
简墨沉默了一会:“或许有办法,但是我并不希望出现那种状况。””什么状况?”贺子归的声音带着最后一点点期望。”第三次纸人战争。”简墨冷漠地回答,”把一滴水藏起来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它放进大海。当整个世界都乱起来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君阳山的异常就不那么起眼了。”
第50章 因为你
“他果然不肯答应吗?”内屋里走出一人,望着少年乘飞剑离去的背影,眼中盛满古怪的笑意。
“萧先生为何看中这个少年?”君羡长老十分不解,“虽如子归所赞,这少年品行俱佳,对纸人也并无歧视。但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将我君阳山上下五百三十七口性命攸关之事托付与他——如不是萧先生强烈推荐,老夫还真不能下这个决心向他开口。”
“莫欺少年穷啊。这孩子的将来不会简单的。”萧越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
“萧先生既这么说,我便拭目以待了。只是现在这少年不肯答应,下一步我们该往何方努力呢?”君羡长老问,“那少年虽然未曾应许,然而他所言之局面我却觉得不虚。他日吾等取回了自己的诞生纸,就真的获得了自由了吗?只要原人对纸人的歧视一日不消除,诞生纸在手又能如何!”
“那就掀翻这个充满歧视的世界——”萧越挥手拍在桌子上,浑然不在意自己在鼓动些是怎样一群可怕的存在:“当所有的纸人都站起来反抗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诞生纸管理局又算什么?”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办法可以想。”
贺子归将简墨送到了一处医馆的病房外。
“多数历练者不过半个小时就醒过来了,情绪虽然有些不稳定,但身体并无大碍。”贺子归轻声说,“你同来的一批历练者都在这间医馆里休养,他们距离公子最近,目前还在昏迷中。我已经单独为了留了一间房,对外假称你在里面。公子快进去吧。”
简墨微微动容,却没有道谢,因为此刻觉得谢谢两个字似乎太轻,他只是学贺子归拱手,深深一揖。
贺子归笑了起来,为他打起帘子。
简墨合眼躺在床上,脑子里却无法安宁下来。
他在没有来仙境之城之前,统共就见过轻音一个异级。本来以为异级纸人是极稀少的一个群体。但是他忘记了,异级尽管少,可多年积累下来,总数也是相当可观的。
距离上一次纸人战争已经过去30年,这段时间足够这个世界的造纸师写造多少纸人?整个仙境之城就有五百三十七个异级,这个世界还有多少类似仙境之城的地方?东方的修仙者,西方的魔法师,各国的神话童话、寓言传说……如果被写造出来,会有多少这样的纸人群体?
像君阳山长老这般对自己的存在产生质疑,然后发现真相后试图找回生命控制权的纸人一定还有。可原人怎么可能轻易将诞生纸交付到他们手中。更奇怪的是,他们居然会找上自己来帮他们取诞生纸,说看出自己不歧视纸人,好吧他承认这算一个理由,只是这种事情不是光有热情就能够做成的,简墨总觉得其中有些不太合情理的地方。
好了,既然已经拒绝了,就不要再想这些纸人的事情了。不如好好考虑下自己接下来的事情,他自己的这次不小心惹出来的乱子已经自己头疼了,哪里有闲心操心别家的事情。话说,控制魂力波动的方法算是找到了么?简墨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认为自己应该再选择一个好的时机再认真研究研究。目前在仙境之城还是不要考虑了,好容易贺子归帮他打了掩护,关键时刻自己可不能掉链子。
等仙境之城的旅程结束了,他回到B市便着手为简要添加异能吧。这才是提升他实力的最终保障。
本来想过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恢复魂力,简墨给自己定下了走魂笔制造师的路线,在不断的结交更高级的造纸师的过程中,进入造纸界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中,找到自己身上那条可能牵扯到自己来历的银链的秘密,顺藤摸瓜查出爸妈的去向,找出杀死三儿的凶手。如今魂力波动恢复了,自己是不是要改变原来的计划呢,比起曲线救国,直接以造纸师的身份走下去会不会更好?
有点困了……上次听简要说计划投资建造一家造纸研究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听齐眉说过造纸研究所可是很难进的,除非你有什么一技之长,否则就算是特级造纸师也不一定会录用。但一旦进去了,就非常幸福了,不但待遇福利极高,还有各种供你反复试验的资源。比如敞开供应的造纸限额……可这样不但需要得到造纸管理局的许可,各种花费一定很高。现在他们有这个钱么?好像他从来没问过简要他搞的那家小公司一年能赚多少钱啊?
在各种纷乱的思绪袭扰下,简墨不知不觉睡着了。
天慢慢黑了,月亮随着背景从淡蓝变成黑蓝显得越来越明亮。天空没有一丝阴霾,星星也很少。
青年站在简墨房间里,盯着他的脸问:“这是最后一个吗?”
简墨在睡梦中被人拍醒,迷糊地微抬眼帘,感受到天光尚暗,不由得恼怒道:“干嘛!”
那人回答道:“故人到访,不起来迎接下吗?”
简墨循声看去,当他看清对方的脸时,眼睛蓦地睁大,感觉整个人都结冰了,一动都不能动了。
夏尔。
怎么会是夏尔!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夏尔见简墨的表情僵住了,似乎对自己的影响力十分满意:“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我。”
这位无利不起早,无事不出门的六街国王,木桶区的实际统治者,为什么会出现在仙境之城?简墨脑子里一瞬间窜起无数念头:是为了追捕他而来的吗?不对,清街的时候他和家里都没有与造纸相关的任何东西,夏尔没有借口来抓自己。在家门口暗杀自己的人,应该也不是他,因为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把自己抓走然后找个理由枪毙自己,何必偷偷摸摸那么麻烦。那么,是为三儿的事情来的?好像也不对,简要说过清街之后夏尔就离开六街了,三儿的事应该是由接任者负责。没有任何好处,夏尔会积极到追他追到仙境之城来?
简墨试图说服自己慢慢放开握紧的手指,假装镇定地:“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可不是为你而来的。”夏尔微微一笑,仿佛看出他的窘迫,“我早就不在六街了,你不知道吗?如今我可管不到你——放松点,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