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宣坐在第二排,依旧是连些花样。姣华公主伸头瞧了瞧道:“你绣的是什么?倢(jie)麟么?”
“嚯!倢麟是瑞兽,吉祥着呢。绣了送给谁?”重华不爱女红,但也喜欢好看的花样,伸手摸了摸绣面说:“这可难绣着呢。”
赵宣依旧低着头,手上的动作并不停下,答道:“送给李昶的。”她抬头看了看天,自己也想通了,终归是要嫁给他的,虽说不做那真正的夫妻,但往后也就如同亲人一般要日日相处,劳什子要这样冷言冷语的。
重华看到她剪线,就抢了过去仔细瞧说:“果然我母妃说女大不中留。你瞧你这心,可不是飞到李家去了?”姣华听了只是淡笑,说:“快还给庄姝,你若是弄坏了,可也做不出第二个来了。”
“就不还!”她笑着挑衅,赵宣知她是闹着玩,就不理她。正说着,女先生一块手帕就砸在了重华头上,几个人迅速的散开了。赵宣继续绣,盘算着大约晚上熬一熬,明天就能绣好了。
傍晚,孙淑妃派人侯在绣楼外请赵宣去用膳。君潋、姣华、赵宣就一同去到慧灵宫。江阴站在门口,她是孙淑妃的近侍宫女。上回落水时赵宣见过。
几人进去了,赵宣福下身子说:“淑妃娘娘万安。”孙淑妃拉她起来,等几个人都坐下了,就摆饭。赵宣的胃口素来不大,又偏清淡,所以一直都略有些清瘦。她浅浅的用了一碗,就放下筷子。
晚上回到凤慈宫竟觉得有些饿,她把那巾倢麟的帕子绣完就和衣睡了。
次日清晨卯时就带上东西,领着绛檀去迭香宫。乔雅十六公主刚起,正在院子里乱跑,瞧见赵宣便奶声奶气的说:“庄姝表姐早。”赵宣行了平礼,轻声问:“公主早,香妃娘娘起了吗?”她偏头,看见青衣在院子里扫地。
一个人簇拥着香妃打殿内出来,她前阵子才失了一个孩子,这会儿将将从小月子里出来,脸色不大好。她浅浅的说:“本宫已经起了,马车昨夜里就叫人备好。如若郡主可以,即刻便能启程。”
赵宣福身行礼说:“全听娘娘安排。”
香妃本名李姒,与逸阳伯李臻郅是同一辈子的远亲。两家自上一辈起就不怎么走动了,不过这样大的事情,同在祁京,怎么也该去表示表示。她这回不打算带乔雅去,乔雅还小,怕她吓着。
赵宣跟在香妃后头,走到宫门口就看见远远的停着一辆马车,宫人先扶香妃上去,赵宣再随后上车。出宫门时叫御林军给拦下了,香妃的贴身宫女婉桃探头出来,亮了亮腰牌。那御林军立刻退后说:“得罪娘娘了。”他朝着后头喊了一声“放行!”马车又缓缓的朝着宫外驶去。
一路行到逸阳伯府门前才停下,赵宣踩着矮凳下来。她看见李昶站在门口,穿着一身白色的麻布衣裳,面色苍白,没有什么精神。李昶恭恭敬敬的作揖说:“香妃娘娘万安,郡主万安。”他眼底於黑一片,眸中大片的血丝连错着,下颚还蒙上了一层淡青色的胡渣。整个人都没有生气,却依旧勉强笑笑说:“娘娘与郡主先进去吧,外头热。”他转身在前台带路。
灵堂里停着一棺灵柩,四边的梁上挂满白绸。十三四岁的女孩跪在团蒲上抽泣不止李昶略有些无奈,与香妃解释说:“这是家妹琦雯。”香妃走上前,仔细瞧了瞧李琦雯说:“真是苦了这孩子。”她与赵宣从下人那里拿了香,上前拜一拜。赵宣磕了三个响头,算是媳礼。
阳光照进灵堂,赵宣细细的瞧着东墙上李苏氏的画像。李昶生的极为像她,一个坚韧、清婉的女子。
上过香,香妃起身说:“庄姝,你在这儿陪逸阳伯世子说说话,本宫先去见逸阳伯。”赵宣福礼,送香妃出门。她叫绛檀去马车上将昨晚准备好的东西取过来。待绛檀回来了,她从腰间拿出绣好的帕子,覆在木匣上递过去说:“匣子里是我上回绣的鞋子,等出了头七下葬了,你烧给伯夫人,还有我这几日抄的佛经,也一并烧过去。……帕子……这帕子是送给你的。”赵宣有几分辞穷,想了半天才说:“倢麟是瑞兽,给你保保平安。”李昶接过,把帕子放在鼻尖嗅了嗅,双指磨锉着那丝滑的触感,他倾身,把赵宣环在了怀里,四围的奴才纷纷低头。
李昶高赵宣半个头,他似乎是整个人压在赵宣身上,反复的说着:“谢谢,…………谢谢你……谢谢…………”时而轻时而重。赵宣听见李昶吸了吸鼻子,她微微迟疑,而后还是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张开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任由他抱着。,这个拥抱,无关儿女私情,这样的丧亲之痛,赵宣曾刻骨铭心的感受过,一次次的,亲人就这样离她而去,至今都不敢忘记,太后猝薨,母亲郁郁而终……每一回都像有一把锋利的剜刀绞弄着她的心房。明明痛到了极致,在外人面前却还得冷静。那些日子,她夜夜都蜷缩在床上,痛苦到失声。
李昶似是抱了很久,久到赵宣的腿都麻木了。他慢慢退开,哑着嗓子说:“初华,有时候你总是不经意就撞进了我心里。”他戳了戳自己的胸口,看着赵宣,神情是少见的认真。
赵宣听见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自己“初华”惊得连呵斥都忘了。呆怔怔的站着,李昶回头看了一眼灵堂,他拉着赵宣走到棺木前站定说:“母亲,我带她来见你了。她就是赵宣,就是初华,就是庄姝郡主,就是我的媳妇!圣上赐婚的那个,我常写信同您说的那个姑娘。”李昶回头看着赵宣说:“如果要讲我来祁京最高兴的事是什么,那大约就是遇见了你,后来皇上又赐了婚罢。”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这几章会有点沉重,但素,我们还是要发糖的哈,作者君正在奋力码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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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心之所想
五十四、心之所想
赵宣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撇开目光,她的眼神四下躲闪着, 不敢直视李昶的眼睛。她害怕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盛满的情意, 她同样也不敢像以往那般说出何种冷漠的话语来拒绝。她不想看见那双眼睛里深深的哀伤,李昶的哀伤像一把剑狠狠的刺痛赵宣。她也许知道, 从一开始都知道,李昶是欢喜自己的。
赵宣轻轻的挣开了李昶的手, 她错开视线, 看着地面说:“逸阳伯世子……节哀。我该回去了。”她转身,匆匆的跑开。到门口时听见李昶叫了一声“初华”, 赵宣脚步微顿,下一秒又大步跨出去。
李昶怔怔的低头看着仿佛还留有余温的手, 一抹苦笑爬上唇边,渐渐的放大, 他抬头, 目光一路追随着赵宣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一袭青衣。
至少…………这一次不是冷冷的拒绝。他攥紧依旧悬空的手,慢慢的垂于身侧。
赵宣一路跑回到马车里, 坐了一会儿, 却又坐不住。她叫绛檀守在这里, 待香妃娘娘出来了知会香妃娘娘一声,自己去了昌武侯府寻王珺娴。去时, 王珺娴正搬了小榻,在蕉园的院子里晒太阳,早晨的阳光还不算太刺眼炎热, 她把书展开,盖在脸上。
赵宣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拎起来道:“我有件事!”王珺娴看着她,赵宣喘了口气,讲:“要和你说。”
王珺娴往旁边坐了坐,腾出场子来拉赵宣坐下问:“你方才是从逸阳伯府过来?”赵宣愣了一下,接而点点头,低声说:“我…………今年四月那会儿,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太后娘娘暴毙,母亲郁郁而终,我嫁给了时举,后来时举纳赵宁进门抬为正妻。她生了三个孩子,而我……”赵宣吸了吸鼻子说:“我的孩子被说成是与人私通的孽种,后来我……死了,一尸两命。我…………”她还要说些什么,被王珺娴捂住了嘴。她信佛,连忙合掌念叨了几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说:“你这孩子,怎么口没遮拦的?”她瞪了赵宣一眼讲:“这不吉利的话能随便说吗?也不嫌晦气?!”
赵宣摇摇头,她说:“我梦见了我的一生,所有人都在。可…………唯独没有李昶。”她知道,如果告诉王珺娴自己重生这件事,她绝对是不会相信的,只能说成是梦境了。
她眼里的认真,让王珺娴不再觉得她在开玩笑,探头问说:“你的梦里,没有李昶?”赵宣艰难的点了点头说:“我已与他说好,成了亲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反正就是没有感情就是了。这个梦…………我一开始也觉得玄乎,本打算随便忘了,但今日…………今日李昶他拉着我在他母亲的棺材前说了许多,我…………我不知该如何…………。”
王珺娴握住她隐隐颤抖的手,说:“初华,你究竟是不爱,还是…………不敢爱?究竟是对李昶毫无感觉,还是因为不敢承担责任?不敢对着那么真心的他,怕自己不能付出与他对等的一切?你在做什么?初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她的手在还有些炎热的初秋里格外的凉,赵宣脑子里“嗡”的一震,好像有一根弦断了,她甩甩头,眼前的景物都有些重影了。
“我…………”赵宣转过头,张了张嘴,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的呼吸沉重了几分,一下一下地煽动着睫毛,终了才说:“我……不知道。”她上一世受尽了苦,爱情是什么?她对时举付出了一切,放下了骄傲,决定做一个深宅妇人,决定为他生儿育女,把自己的青春放在归宁侯府里,慢慢的等它枯萎。
最后呢?得到了什么?除了后悔,什么都不剩。所以,自从她重新再十四岁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这一世她完完全全的为自己活,做一回自私自利的人。一个人有什么不能活的?
她的一切坚持的好好的,李昶却偏要闯进来,搅乱她的生活,乃至命途。他笑的那样刺眼,像一道强烈炙热的火光,剖开她保护自己的外壳。她把头偎进王珺娴怀里,双手环着她的腰说:“表姐,我真的好累。”
“嗯,世人皆劳苦。你若觉得乏了,就随我入寺小住几人。”王珺娴顺着她的头发,从小到大,两人都格外的亲厚。门口有人来报说是一位叫绛檀的姑娘在外头找郡主,赵宣直起身,叫王珺娴不要多想说:“我今天大约是有些累了,才会这样。表姐,多思无益。”她告了辞,自己随香妃一同回宫。
逸阳伯府里,香妃的人甫一走,李琦雯就站起来说:“都赖你!不让我回江南!如今连母亲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她见李昶没有反应,推了他一把说:“我现在就去梨香院,打死那个庶女和她的贱人姨娘!”她踢开团蒲就往外冲。
李昶身形未动,抬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回来说:“是谁教的你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话?!”他这样一吼,将李琦雯吓住了。李昶又放轻声音说:“你先在这跪着,这件事,我自然会同父亲去说。”
李琦雯挣扎起来,不依不饶说:“你管我!我就要去甩那两人几个耳刮子才解气!”
“琦雯!”李昶叹了口气,尽量不吓到她,说:“我会去办的。你若是闹了,她们是陵郡王的人,传出去名声不好。”他拍拍李琦雯的头说:“我本觉得她虽为庶出,但也是父亲的女儿。如今,再不会轻易放过了。”他往外走,推门进去书房,房里檀香袅袅。
李昶拱手喊了声:“父亲。”李臻郅放下手中的笔,抬头说:“怎么来了?”他用木压压住宣纸讲:“灵堂那边……琦雯她还好吧?”
李昶冷着脸,动了动嘴说:“梨香院里那对母女,父亲您打算如何?”他见李臻郅不语,上前一步说:“你知道吗?母亲临死前讲,她想见见你。她说她想见见你!你知道吗?”他一掌重重的砸在书桌上说:“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是为了逸阳伯府要顾及陵郡王,当年你这样做了,母亲离开。现在母亲再也回不来了,我就算不得你的同意也会将她们两人扫地出门!”他瞪红了眼,说:“陵郡王府,算个什么东西?!”
李臻郅的拳头突然攥紧,又渐渐松开,凉凉的叹了口气,说:“把她们送出府吧。”他摆了摆手,眼眶微红,背过身去。李昶闻言,退身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二更,说好的,会晚些更新。
这几天更新不定时,大家追更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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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挑衅
五十五、挑衅
沿海一带运了新鲜的海蟹进宫。承安帝一路分下来,各宫都得了点。凤慈宫里分的格外的多, 太后娘娘一人又吃不下那么多, 就设宴请了些人进宫来了。
赵宣在太后那里要了几十只到自己的小院子里来。递帖子将李、君、王、林四家兄妹都请了来。
午后,几个人陆陆续续的入了宫。王珺娴拉着赵宣走到里间里说:“这几日祁京可是生了一件大事。”君淳也是个爱八卦的, 搬了凳子过来,找绛檀要了一把瓜子坐过来就开讲道:“你这几天一直在宫里恐怕还不知道, 归宁侯府的世子时举前几天啊, 他…………”君淳笑了一下,卖了点关子, 继续说:“他上定国公府向你二妹提亲去了。”
赵宣眉心一跳,追问:“时家没反对?”
“自然反对。时举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 赵宁是什么身份?半点也不般配。归宁侯爷当时就是反对,可耐不住时举闹啊, 以往认为归宁侯世子是个有担当的, 没想到倒是个情种。”君淳讲完了,朝外头伸头望了望说:“那河蟹怎么还没烧好?我可是特意在家里空中肚子来你这的。”
赵宣转头,叫绛檀去催一催。时举这事也不知李昶是怎么催的, 竟就成了。她又凑上来问君淳说:“我听你方才一口一个归宁侯世子, 时举这几天加封世子了?”
君淳磕着瓜子点头, 含糊不清的说:“是啊,提亲那天就封了世子, 好歹气派点不是,赵宁嫁过去可就是世子夫人了,真是便宜她了。”赵宣没听进她后头的话, 想着李家是新丧,中秋宴也参加不得了。
不过时举这么闹着要娶赵宁,怕得吧时皇后给气死。赵宁嫁过去大约也讨不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