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怀卿受贬的旨意下来后,李昶登门慰访。
打八王府的大门进去,仆人领他说:“世子殿下,我们王爷在书房里头等您呢。”他说着,在小院门外止步。君怀卿这些日子与李昶渐渐亲近起来,他们都不看好新政的税法,也都是胸怀大志的人,谈起话来一拍即合。加之李昶在秋狩时救过他一命,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便更加牢固,不可分了。有什么事情,也常常头一个与他商量。君怀卿的院子,一般下人是不许进去的。那仆人送到门口,李昶点点头就自己训着熟悉的路踏进去。
君怀卿书房的门大开着,他坐在屋里,瞧李昶过来,招手说:“宗砚兄,进来坐罢。”
李昶一抱拳,修长的腿踏进来在一旁坐下说:“我听闻圣旨下来,立刻便赶来瞧瞧你,殿下可还好?没有想到圣上这样听从与太后,竟是下了圣旨来贬自己的兄长,也不怕叫臣子寒心。”
“这哪里是新帝做的了主的?”君怀卿从桌下拿出一摞卷宗摔在桌子上,冷眼道:“皇帝前有徽贤皇太后时时盯着,后有摄政王把持朝度,新帝根本力不从心。他年纪尚幼,早先不受宠将性子给养软糯了,不知反抗,才致使今日的局面,你看看这些吧!皇太后做的孽,当真是不少了!”
李昶拿过桌上的卷宗一一翻看,越是往下看,心中就越是惊恐。时太后不仅在祁京铲除异己,其势力爪牙早就悄悄伸向里大祁各个地方。
李昶放下手抬头:“时太后此举简直是要赶尽杀绝!想将君家之天下,变作她时家之天下!!”
君怀卿默然,将那摞被翻看得凌乱的卷宗收回暗格里,压下声音道:“先帝崩前简直是荒唐!自古立长不立幼,立贤而不立嫡!太后收养皇帝目的这样明显,父皇当时就看不穿么?!”
他的拳头不停的砸着桌子,两人沉默,有些话,不用讲出来,心里就明白了。
先帝好歹也是做了一辈子皇帝的人中龙凤,太后司马昭之心,他哪里看不出来?只不过是相较之下,他选择了太后,而放弃君怀卿罢了。
身为一个帝王,最恶自己的皇子勾心斗角,对皇位有非分之想。就算君怀卿一向行事坦坦荡荡,但他先斩后奏握兵权去汝南调兵遣将之事,已经成了承安帝心坎上一道过不去的梗。他后来患病日渐消瘦,身体不大好了,都是君缪和时太后在旁边照料。
时太后做皇后时一向安于本分,温良贤淑,先帝怕是也没想到他死后,时太后会将大祁管成这幅模样吧?
屋内静能闻针落,君怀卿不言,只说:“宗砚,危难时候,也就你还来看看我了。不过就算太后她要一路贬我,本王也不会容她在我君家的祖宗功业上兴风作浪!”
☆、第121章 抓周
一百二十一、抓周
早晨天还不大亮的时候,赵宣在床上隐隐约约听着有什么声音, 后来抵不住困意, 泛皱的眼皮睁睁合合,神智又陷入一片混沌。
三个月过了, 又是冬天。长公主走之后,赵宪和赵婖便都由赵宣看顾着。因着先帝驾崩不久, 腊月里的抓周没给办, 现在翻过年来,总归要补上的。
归宁侯府在新帝登基后就干干脆脆的送了退婚书来, 赵宁一个人在庄子上不肯出门,听庄子里的下人说, 是神智不大清醒了。既然都疯了,那便也就随她去吧, 左右定国公府养一个闲人还是养的活的。可偏偏年前, 来人报上来说是赵宁一个人跑出去走丢了,连着找了三四天,山林里也找遍了, 就是没见到人。
赵宣叫昭娘给她点银子, 就把事情按下来。省的哪一天赵宁没死, 在外头疯疯癫癫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给定国公府抹黑。
赵宣睡到卯时起, 今儿要给两个孩子办抓周礼,以定国公府的名义请来了不少人,虽说时皇后掌权后, 对定国公府不再倚重,但归宁侯府也要请,免得让旁人嚼舌说失了分寸。
她招呼昭娘进来伺候穿衣洗漱。前几天叫人装上了帘子,屋里又烧起了碳火,粗粗算来赵宣今年就是及笄之年了。她长的越发水灵剔透,一汪杏眼,叫人看进去恍若有清风拂过眼睛。
昭娘低头给她束腰,手上动作不停道:“郡主,今儿寅时三刻左右阿昙生了三只小猫儿呢。只因您睡着在,奴婢没敢打搅。”她说话间,已经将腰带在赵宣的后腰出系成了一串好看是结绳。
“是吗?!”赵宣的眼睛蓦然一亮说:“待会儿找李瑞家的请她那位远房兽医亲戚来给阿昙瞧瞧。”她走到铜镜前左右照了一番,满意的冲着镜中的自己漾开一抹笑意。转身朝外走:“我去看看阿昙,你先去前院里看着丫头们布置。”
昭娘应声往前院去。
耳房里头,当年给阿昙做的木头小窝里鼓鼓囊囊的垫了厚厚的几层棉布,她刚刚生育完孩子,这会儿累的在窝里睁不开眼。赵宣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蹲在窝前,看着它怀里圈着的三只小猫。一只纯白的,在后腿处有星点黑,还有两只都是黑白相间。阿枝瞧见赵宣来了,身子轻巧的从自己的窝里一跃而出。踩着猫步凑过来。谁知它刚要靠近,阿昙却猛的支起身子,飞快的出爪挠了阿枝个大花脸,喉中还发出一阵阵警告似得叫声。
阿枝矮头看了赵宣一眼,像是个没面子的娃娃似得,悻悻跑走,惹得赵宣哭笑不得。她最后看了几眼,站起身往走,前院里各个横梁,漆柱上都绑好了大红色的绸布,这也算是先帝驾崩后大祁名门中最铺张的一件喜事了。京城里许久不见红色,赵宣甫一看见,只觉得眼前一亮,心里都跟着舒畅许多。
院子里摆满了桌椅,赵宣算过,今儿一个要摆上十几桌,李家,王家,时家,纳兰家还有宫里的皇子公主是大头,就要占四五桌了。
堂前摆着一章红漆的大圆桌,上面摆着各色各样的东西,留着抓周用。此刻两个乳母正抱着赵宪和赵婖坐在桌上玩呢。
赵宣远远的看着他俩,赵婖玩着玩着突然扒在桌子上定定的朝赵宣的方向看过去,张开两只肉嘟嘟的胳膊,流着口水喊:“姊!咿—咿——呀!啊姊!”
乳母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赵宣后连忙抱着孩子福礼说:“郡主吉祥。”
赵宣从她怀里接过赵婖又重新放回桌子上说:“让她们在上头抓着玩玩吧。今儿记好,千万不能犯错!”乳母应是,没过多久,陆陆续续的有人带着贺礼来了,赵岸今儿特地请了假,时逢赵岸沐休正好一家人都齐了。
远山之后火红的太阳,带着暖意从雾气之中缓缓着升上天空,普照着千家万户,寒气渐渐散去。赵宣叫下人帮忙招呼着,忙活起来。
李昶带着李琦雯一同过来。赵宣正在和管事娘子核对今儿宾客的礼金。她听到有人叫自己便扭头去看,瞧见李琦雯站在李昶身侧朝自己招手。
“你先核算着,到时候把总账交给我便是了!”赵宣放下手中的账本拍拍管事娘子的肩,随后朝李昶那边过去。待到她走近了,李琦雯福礼喊了一声:“郡主姐姐好!”扭头便跑。
赵宣探头瞧了几眼,捂嘴笑说:“这又是玩的什么把戏?”她今儿脸上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双颊不怒而红,越发衬得眉眼间含羞带怯。
李昶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张开十指,紧扣住赵宣的纤纤玉指道:“不必管她,她成日里想一出是一出的,没个正形。话说初华,你身上搽了什么,这样香?”
“哪有搽什么?”赵宣四下张望了片刻,见没有人往这儿瞧,才回握住李昶低着头,小声说:“自打回京许久都不见你了。”她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像是闪烁着的点点星光,纤长的睫毛同小扇子一般,随着她的每一下次眨眼,上下扑扇着,浓密轻盈,在赵宣的下眼睑投下虚影,挠在李昶心上。
“所以,我很想你。”李昶着魔似得伸出指尖,想要轻轻触摸她的睫毛。赵宣向后躲了躲,很快便停下,任由他靠近自己。
这处正宁静安好,偏偏有人是会找事的。不过要说如今谁还敢横着走,那便只有时家了。
赵宣听见几道脚步声,她抬头,对面三四个少女正朝这边看过。为首的十三四岁模样,穿着很是华贵。她上着一件金丝秀祥云的凉州丝段,袖口是杏花纹样,脖子上裹了一圈雪白的兔皮立领,绾的是飞云髻,发间一套景华阁的紫玉头面,光彩耀人。
赵宣眯着眼睛,拉住李昶的手却没有放。眼前这个少女,是归宁侯府的二姑娘时佩晴,时举的亲妹妹。赵宣与她相差两三岁,加之性情不合,没有打过什么交道。但是前世嫁进时府之后,她却是没少落井下石。这个人外表甜美却最是恶心人。
赵宣直接无视,拉着李昶越过时佩晴说:“走,我带你去瞧瞧宪哥儿和妗华。”
时佩晴大约是没料到赵宣会直接越过她,心里默念了一声:不知廉耻。就端着面上虚假的笑意身子一歪拦住路说:“郡主怎么不请我们姐妹也去瞧瞧啊?”她眼中锋芒毕露,等着赵宣的回应。
四周人来人往,忙忙活活的也没有人注意到这儿。赵宣比时佩晴高出一头有余,她俯身居高临下的瞥了时佩晴一眼,随后道:“你是谁?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带你去看家弟家妹?况且你知道我是郡主,却不行礼,未免有些太过狂妄了些!”
这个时候的时佩晴年纪还小,不知收敛怒气,又仗着皇太后如今的权势越发蛮不讲理起来,直指着赵宣和李昶相扣的十指说:“你是郡主,我可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儿!凭什么就要给你行礼?”她说着说着,更是咄咄逼人起来道:“你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男子十指相扣!简直是恬不知耻,丢我大祁贵女的颜面!!”
赵宣本意不想与她多浪费时间,但龙有逆鳞,人有反骨,触之必死!!
她抬手一巴掌拍掉时佩晴指着自己的胳膊,眸中的声色霎时如千年玄冰一般,令人一看一眼就凉意遍体。
“我这个郡主是先帝爷亲封的郡主,我与逸阳伯世子,也是先帝爷下的旨,定的婚!你若有异议,只管找先帝去说,别在这儿碍人的眼!你若是舍不得自己这条贱命,我可以送你去见先帝爷!!”她说完,便要走,时佩晴不服输的往前拦住。
赵宣脚步不停,直直撞开她的身子说:“好狗不挡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时佩晴被撞的险些站不稳,幸好有人扶着。她站稳身子,恨恨的跺了跺脚朝着赵宣的背影吼说:“我一定要去找太后姑姑告状!”
赵宣没再搭理她,拉着李昶往前厅走。时佩晴不给她行礼有错在前,又是她挑的事,赵宣料定皇太后不会由着她胡闹。
殊不知跟在她身后的李昶侧过脸,凌厉的用目光凌迟这后面这三四个少女。
除去时佩晴这么个小插曲,这个抓周宴赵宣还是颇为满意的。皇太后携新帝中途亲临算是给足了面子。赵宪抓的是本《论语》,赵婖则是抱着金元宝不松手。
赵秦氏在一边站着朝赵宣说:“长公主好福气呀!宪哥儿日后一定是个好读书的孩子,能挣一份功名光宗耀祖!婖姐儿从小就会管钱财哩!”她身边坐着赵宜和赵顷,都迫不及待的要伸头来看孩子。
赵宣眼中笑意掩盖不住的流露出来说:“那可就承三婶吉言了!”
闹了这样久,两个孩子被鞭炮声吓得“嗷嗷”大哭,赵宣叫乳母把她们抱下去,满座寒暄许久,直到下午才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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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启二年秋,八王君怀卿因阻挠征税新政,私自前往户部动改公簿,打伤朝廷要员,冲撞圣上等数十宗罪被下召狱,后因孝安公主求情,遂轻判了个流放福州。孝安公主的承安帝的皇妹,一向只顾享乐,从不管宗室中的家长里短,但今时今日,皇太后的动作叫她也看不下去了,这才站出来。太后不好拂她的面子,遂卖了人情。
但是饶了一时,不代表往后不会动手脚。君怀卿离了京,山长水远的谁也不能时时刻刻都看着他。但临行那日,他一句:“自此往后,一切全凭我的造化了。在此拜别皇姑母!”就潇洒的离去。
丰启三年春初,君怀卿潜逃至淮州境内。得淮州织造袁裴相助,在祁江以南拥兵自立,半年内从淮州左右三郡,打到庆城。
丰启三年冬,逸阳伯世子举家叛逃至汝南,巧劝汝南郡守息兵迎君怀卿入城。后君怀卿自立为王,建朝名“后祁”,封李昶为汝南王。后祁占江北地界,打“除外戚,振后祁”之名号,与时氏之大祁成分庭抗礼之势。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撒花~~~~~~
☆、第122章 万里红妆
一百二十二、红妆万里
丰启六年秋,后祁皇帝君怀卿于平都一役受重伤在身, 加之接连征战, 伤情恶化,三月后驾崩。崩前无子嗣, 遂传位汝南王李昶。
丰启七年冬,后祁延祁江一路向北进攻, 势如破竹, 兵逼祁京。两军在城外对峙月余,最终, 徽贤皇太后连同摄政王时邦携皇帝于城头宣读归降圣旨。后祁皇帝李昶仍旧保留大祁国号,未免年前兴师动众, 修兵回返江南整顿,择次年春进京。
丰启八年的春天, 似乎不比往昔那样来的匆匆, 去的匆匆。它在大祁四处散漫着,弥留着时淡时浓的春意。蝴蝶蹁跹落在身姿摇曳的枝头树梢。时而微风萦面,碎发轻颤。
大祁与后祁战事连绵不断, 定国公府这些年倒是成了众人口中的话柄了。
定国公府里有个老姑娘, 二十有四了也不见成亲, 更不见谈婚论嫁。赵宣,就是人们口中的老姑娘。她今年二十四了, 十六岁及笄的那天,李昶匆匆忙忙来说要娶她过门,赵宣拒绝了。后来他在汝南造反, 定国公府单方否认了这桩婚事。如今李昶当了皇帝,外界不少人为赵宣可惜,也有的夹枪带棒,嘲笑赵宣不识时务,错失良缘。
京中还未嫁的贵女们纷纷向着以往逸阳伯府的老仆人们打听李昶的喜好,等着攀金枝嫁入宫里。
说完赵宣没有嫁人,赵岸也是至今委未娶,旁人都犯急发愁,他们兄妹两个却好像浑然不自知似得,没有半点要嫁娶的意思。
王珺娴这几年生了两个儿子,大的叫君斛,七岁。小的叫君勉才三岁。两个都随她母亲的性子,待人温和有礼。赵宪却与当年抓周的结果不同,他顽皮的很,成日里戏耍夫子,不做功课。相反赵婖还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不过最拿手的还是在赵宣和夫子面前告赵宪的状!
赵临一家早早的迁去了庆州,赵顷前几年考中了进士,这些日子正苦读诗书打算参加两年后的春闱。赵宜…………都定了亲,嫁人了。说来也惭愧,妹妹都成亲了,赵宣还是个老姑娘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