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想着,困意又是上头,便朝寝间里去,放下了珠帘说:“我小睡一会儿去,晚膳之前不要叫我。”
昭娘四人福身应:“是。”轻手轻脚的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赵宣回到旧住处,一觉可谓睡得十分安稳了,外头都不敢打搅她。直到下午申时半刻,正是中午最炎热的时候。外面蝉鸣吵吵,燥的人脑袋都疼。赵宣迷迷糊糊的醒着,身子却躺在床上起不来。睡了一觉,越发觉得浑身酸痛起来。
外头好像有人来了,只听见昭娘尖叫一声:“什么!!”赵宣双腿在席子上蹬了两下,闭着眼睛打算再睡一会儿。门从外开了,刺眼的光线照射进来,连带着炙热的空气都纷纷涌涌的窜进来。
昭娘飞扑到床前,摇晃着赵宣的胳膊说:“郡主,郡主。”她瞧见赵宣微微睁开一点眼睛:“长公主殿下派人过来说圣上驾崩了,请您速速起来,随她进宫呢!”
霎时,睡衣顿消,天灵盖都清醒了!赵宣猛做起来,翻身下床,朝外头喊:“来人!进来伺候更衣!”她叫昭娘挑了一件素白色的襦裙,发间略带两三珠饰,提着裙子匆匆往前院去。正在仪门处碰见了长公主。
“母亲,听闻…………”
“别说了,赶紧上马车,进宫去瞧一瞧吧!”长公主打断她的话,由朝夕扶着钻进了马车里头,赵宣晃神之间,广硕台上的哀钟被敲响,钟声像是沉沉的悲鸣,又像是浅浅的啜泣,一圈一圈在整个祁京的上空荡漾开来。
赵宣在哀钟第二声响起的时候一骨碌钻进马车里。
青石板的地面,一如初重生时进宫的那天。宫墙还是一片整整齐齐的朱红色,包裹着四四方方的天。这条路,悠而长,马车的车轮经过之处都发出辘辘之声,一下一下的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到了宫门口,黄德全正守着左顾右盼,他甫一瞧见定国公府的马车来了,抱着浮尘就跑上前来说:“皇上驾崩前…………特地嘱咐奴才在这儿侯着殿下。殿下您快请吧!”
长公主瞥他一眼,迈开脚朝前走,问他:“宫中现在是个什么情势?”黄德全张开嘴无力的:“呃…………”了一声,没答话。恭顺冷笑,眉梢高高挑起来,却也不看他,依旧是超前去,良久才说:“我是皇上在世间最为亲密的人了,公公心里可以好好掂量!”
长公主是承安帝的胞姐,虽说后来日益生分,但总归是打断骨头连着亲的。他膝下儿女确实多,但是哪个公主能撑起场面?哪个皇子身后没个外祖家撑腰?只有让恭顺来稳住局面,大祁才永远是君家的!
况且黄德全就算是心里不装着大祁正统,但他总该留意自己的小命吧?他跟随承安帝多年,身上秘密数都数不清,新帝真的能容忍一个这样的人还活在世上吗?
黄德全在宫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这些事儿在心里只过了几秒,便拉着脸凑上来说:“回长公主殿下,皇上驾崩的时候是十六殿下和皇后娘娘陪在身边陪着。皇后娘娘叫奴才进去时…………皇上还有口气!叫奴才来宫门口侯着殿下您。”他停了口。
恭顺又斜着眼,瞧过来。眸色在日光的照耀下呈现出琉璃的光泽,极淡,淡的瞳孔清晰可见。黄德全心底有些发怵:“再多的…………奴才也不知道了。”
“你是不知道,你既这样与我说,那便罢了!”长公主闲闲的别开脸,眼瞧着前头就是昼益宫了,黄德全心里左右盘算,临近门口的时候,着急说:“还有一样!皇上心里属意的人选是十六殿下…………”
长公主没搭理他,径直走进去。黄德全也不确定她是否听到了。只得尴尬的看看赵宣的背影,跟着进去了唱喝道:“恭顺长公主到————!庄姝郡主到————!”
里头哭哭啼啼的声音瞬时小了一阶,齐齐福礼说:“长公主殿下万安。”赵宣还礼道:“各位娘娘,公主,皇子殿下万安。”
长公主上前托时皇后的手,半曲着膝盖行平礼道:“皇后娘娘安好,我在外头就听见哀钟了,娘娘节哀。”
“本宫心中着实悲痛,皇上这一下午都好端端的同小十六说着话,怎么…………说不好就不好了呢?”时皇后眼中含泪,只是碍着皇后的身份,轻易哭不得。
与她不同,打一进门开始,就瞧见佟瑶贵妃趴在床边梨花带雨的哭着。还有几个妃嫔,不敢同她挤,就跪在较远的地方拿帕子抹脸。
长公主皱眉,拉着时皇后走到外面说话:“皇上,留遗诏了没有?”
☆、第119章 新帝
一百一十九、新帝,幼帝
“长公主为何这般问?”时皇后心中略生警惕, 她小心的琢磨着恭顺这话里的意思, 打了个太极说:“皇上驾崩前可否留有遗诏,需得问黄德全才是, 本宫一介妇人,不敢干涉。”
她回头朝屋内瞧了一眼, 等着长公主的下文。皇上刚刚驾崩, 这个时候,长公主气势汹汹的进宫, 劈头盖脸拉她出来,目的尚不清明, 要小心处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她将君缪过道自己名下, 为的就是这个皇位!
恭顺嘴角撇开来, 不急着回她的话。她信步朝外慢慢走着,听了几声哀钟,才回头对时皇后说:“皇上才去, 娘娘未免戒备太重。”她转了个圈又走回来, 站得里时皇后远了些:“皇上他弥留之际娘娘就陪在身边, 要说皇后娘娘您半点内情不知,我真是不大相信。”
抬头看, 天色渐渐暗淡,夜幕将至,一群人还在屋里哭哭啼啼的不得歇。赵宣在殿内, 瞧着个个都哭花了妆,这其中又有几分真,几分假?位份低的是哭自己大好年华,荣华富贵没有享道,反要落个孤寡终身,老死宫廷。位份高,膝下没有皇子的,是哭自己余生可悲。承安帝在时没有人能动她们,现在皇上一崩,新帝的母后,绝不会放过这些曾经给自己下绊子的女人。
赵宣看着龙床上,双目紧闭,唇无血色的男人。他那件明黄色长袍下的躯体早已瘦骨嶙峋,肉消皮松了。容貌苍老的险些要叫人认不出来。短短一年的光阴,竟能讲一个帝王摧残蹉跎至此吗?
犹记往昔,承安帝还是青葱的少年帝王,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心怀鸿鹄。时常将自己架在肩头,满皇宫的转悠。可时光转瞬即逝,旧时情景在脑中走马观灯似得反复上演,就像是一场春秋大梦。如今醒了,所有人都醒了。赵宣定定的看着承安帝,他的眸子再也不会睁开,但是,此刻赵宣心中平静的吓人。像结了冰的湖面,任尔如何也搅不乱这一池死水。心中无喜,无悲…………
外面,长公主和时皇后一前一后的进来。面色都不大好看的样子,应该是话不投机的缘故罢了。时皇后同长公主一贯不合,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黄德全,将皇上就这么停在这里也实在是不合规矩,本宫瞧着…………”内间突然又爆出一道哭声,打断了她的话,时皇后摇了摇头,叹气说:“叫内务府把棺木抬到偏殿去,让皇上…………清净清净吧!”
她话刚刚说完,黄德全还没来得及应声,便听床边上的佟瑶贵妃带着哭腔说:“不!皇上还没死!皇上他是真龙天子!你们怎么敢!!”她抱紧了榻上的承安帝,哽咽:“怎么敢让皇上去睡棺材!!”
她哭声渐渐大起来,时皇后被她吵得头疼,指了两三个太监说:“把贵妃娘娘扶起来!人死则安息,她这样做,成何体统?!!”
“本宫倒要看看,谁敢动本宫!”佟瑶贵妃一把扑在床上,抓住了床沿,两人一时间,竟是杠上了。她的发髻在挣扎间已然散乱开来,有的还粘上泪水,贴在脸上。那几个太监却不听她的威胁,依旧是上前擒住了她的双臂,说:“娘娘,奴才失礼了。”
佟瑶贵妃的力气哪里比得过他们,十指一根根的被扳开来,慢慢脱离床沿。众人皆不敢言与,吩咐退开到一边,让出一条道儿来说:“皇后娘娘圣明,臣妾万事遵从皇后娘娘旨意。”
时皇后的唇角极细微的扬起一抹弧度,瞬间又落下,朝着佟瑶贵妃轻声细语道:“怎么样?你得宠了这么多年又如何?你会生儿子又如何?你的儿子聪明伶俐又、如、何?!!”
“哼!”她抬手拍了拍佟瑶贵妃的肩膀,带着极其轻蔑的语气说:“还不一样是个妾?本宫才是正宫皇后,以后会是太后!”她迎着佟瑶贵妃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撕碎的目光,扬声说:“把贵妃娘娘送回丹瑶宫!她伤心过度,需得在宫中好好调养!所有人,一律不许去打扰贵妃的清净!”
这意思,就是要把佟瑶贵妃囚禁在丹瑶宫,且不许人探视了。
那三个奴才应声强硬的架着佟瑶贵妃出去了,时皇后回眸扫视,宫妃悉数垂首低眸,屏气凝神。她一步一步的走到床边坐下,看着承安帝几秒,最终别开脸,不言语。
这会儿功夫,黄德全把昼益宫和内务府都给跑了个来回了。他喘着气儿,半跪说:“禀皇后娘娘,龙棺已着人抬至偏殿了,奴才叫人一并将寿福带来,等候娘娘发落。”
时皇后闻言,站起身。快步朝着人群里的君缪走过去。赵宣瞧见君缪似乎是有些向后退缩着,但又不敢退的太过明显,他害怕时皇后?
“十六,你跟着母后去偏殿,亲自替你父皇换上寿服!”她的语气是命令,丝毫不容置疑,君缪一张白净的小脸上没有血色,五官皱在一起。唇色淡淡的,哆嗦了两下,似乎是在说什么,但是他的声音太小,赵宣站的又远,根本听不见。
时皇后站在门口,几个内务府的奴才抬着一张小撵进来,他们将承安帝扶起来,使之坐到小撵上。承安帝的头搭耸向下,小撵被抬起来的时候,还险些就倒了。君缪朝人群里缩了缩,不敢看。
承安帝被抬到了偏间的小榻上,时皇后拉着君缪最先走进来,君缪的挣扎越发大了,赵宣才听清,他口中一直念叨的是:“母后,儿臣害怕…………”
是啊,君缪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自小没有母妃,又不受宠。先前在承安帝面前已经是强装淡然,现在承安帝的尸.身就在眼前,哪个孩子不害怕?
时皇后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目光猛然凛冽,她飞快的捂住君缪的嘴说:“口无遮拦,回去将书再抄五遍!”
君缪禁声,连忙道:“母妃罚的是,儿臣知错。”时皇后这才舒展开眉眼,却不再抓着他的手说:“行了,进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大归一时按错了,这章还没码完。。。。
所以今天会有二更的。
八点准时更新,欢迎亲们带着小皮鞭来鞭挞大归。
撒花花~~~~~~~~
☆、第120章 肃清朝野(二更)
一百二十、肃清朝野(二更)
由于是夏日,承安帝的遗体在梓宫里只短短停了八日, 并不停补充冰块, 以保遗体不腐不臭。从先祖皇帝时起便规定,帝后所用的棺木必须由梓木打造, 故而又将棺材称为梓宫。期间皇子公主,妃嫔宫人皆须各自回返宫中斋戒, 皇宫贵族闭府斋戒, 朝臣则一律不许返府,必须在所属的衙司中闭门斋戒。
第三日, 新帝皇十六子君缪,作为中宫嫡皇子奉先帝遗诏承袭皇位, 年号丰启。新帝年幼,不得以当大任, 遂转交由徽贤皇太后时氏代为处理一切登基事宜。
先帝崩后第五日, 拟谥号“承安”。徽贤皇太后携新帝带领满朝文武朝祭。由礼部起草合拟定丧礼流程,百官在承德广场前叩首,祭台演奏丧曲, 五六批艺曲人更相替换, 丧曲足足要演奏到第八日下葬完毕后三天方可停歇。
这几日, 赵宣与李昶也只得在府中老实斋戒,先前由于祁京动荡, 太皇太后娘娘的丧礼没能大办,赵宣和长公主心里也都是有些不甘。
第八日的清晨,由徽贤皇太后和新帝一同在各个世家中挑选了七十二位年轻力壮的族子, 将梓宫抬出尚广门。过了尚广门,为首的抬棺者放烟火信号,广硕台上即刻响三声哀钟。王公贵族,官府朝臣便涌向尚广门前跟在送灵队伍之后,一同去皇陵。
走在最前面的是六十四位引幡人,他们手中高举万民大旗,旗面迎风招展。随后是便是仪仗队,声势浩大约有千人。他们手举各式各样的兵器,幡旗还有纸扎,随着哀乐的响起,一面超前走,一面抛撒出手中的纸扎。浩浩荡荡,声势浩大,八面威风。
出了尚广门,抬棺的便又换了一波人,他们是宫中专做这些事情的扛手,身穿丧服每班有一百二十八人,三班轮流抬送。跟在棺木后面的是全副武装的京城守军,再往后是文武百官,王公贵族,皇亲国戚的车马连绵不断。
送灵是最重要的一关,赵宣一家回到定国公府是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天色黑垂,众人满身都是黏腻的汗液,回府就忙着要好好沐浴一番,上床补眠。
先帝入葬皇陵后的一百天内,一律人等不得寻欢作乐,七七四十九天内不得屠宰见血。以一月为期,期间不得行嫁娶之礼。所有的文件,衣着不得带红。皇亲宗子虚得守孝穿着孝服直到四十九天过。赵宣与皇室沾亲,叫人去内务府领了孝服来,只得日日穿着。
承安帝这一次丧礼办的浩大,便是先帝也没有这样铺张过。就连各观各寺都要鸣钟三万次。
众人都在戒荤吃素时,恒国公家就显出快活来了。他已被除去玉牒,不再是皇亲,自然不受约束。
倒是苦了赵宪和赵婖这两个,乳母跟着定国公府吃不上油荤,奶水就不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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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年幼,依附于太后。太后时氏出身归宁侯府,父兄皆为朝廷要员。太后意在朝堂之上,龙椅之右设帘,欲效仿先朝崇怡太后,垂帘听政。后又在左设座,封其父时邦为摄政王。守孝期百日之后,恭顺长公主便回皇陵,为太皇太后守陵。徽贤皇太后与摄政王挟天子以令诸侯,肃清朝野,诛杀反臣,外戚专权已大势所趋。
先帝子嗣多死伤,或受贬。
此时之大祁已不同与往昔,是时氏之大祁。时家男子凡是入仕者,皆功名在身,官道亨通。
丰启元年四月,淳郡王君怀卿因干涉征税新政而被剥夺郡王封号,外称八王爷。新帝欲除其玉牒,群臣跪于朝廷之外齐呼“三思”遂罢。但仍旧罚俸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