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墨了,莞尔看着困了,不如你来给本太子磨吧。”
莞尔应了声是,拿了墨板儿,直起上身跪在席子上,胡乱地在墨案上磨着,戚观央皱眉,伸手按了过去,冰凉的指尖儿触到她软糯的手上,心里不禁浅浅地震了一下,他吐了口气儿,道:“不对,按一个方向磨。”
太子交代完正要低头,一眼就瞟见了来势汹汹的简玉珩,他乐了乐,又看了莞尔一眼,嘴角勾起,浮了一个别有意味的笑容,他来的可真不慢,还是低估了简玉珩这伴月公子的风流了。
他把身子支起来,从后头抱住莞尔,拢了她的手,再将下巴抵在她脑袋上,带着她运那墨板儿,柔声道:“你看,像这样才对。”
“参见太子殿下!”简玉珩得了太子的特许,直接进了厅里,他双膝叩地行礼,大声地参了他一本,又转头凛着眉毛朝莞尔道:“莞尔,还不过来一起见过太子。”
莞尔眼睛亮了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翻身逃了太子的钳制,一溜烟儿地小跑过来跪在简玉珩的身边。
小太子也不恼,大笑着站起了身,“莞尔已经拜过了本太子了,起来吧。”
“别动。”简玉珩按住了莞尔正要起来的身子,仰头对小太子道:“听说莞尔闯了太子的槐林,她是第一次进宫,不懂规矩,还望太子准许简玉珩代其受罚。”
“你?”戚观央下巴一扬,乐了,“左右这东宫是我的,怎么罚罚谁我说了算,怎的,难不成你简家少爷做腻了,想坐坐东宫的位子?”
“不敢。”
“你哪里不敢。”戚观央一挥袖,遣退了周围的宫女太监,“别以为本太子不知道,你们那点鱼目混珠的小把戏!”
听得这话,简玉珩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歪头看着席子上头云淡风轻的小太子,心里像破了洞的板子,咯噔咯噔直响,“你怎么会知道……”
“大戚的太子,暴戾成性昏庸无道,人人得而诛之,简玉珩,你会演戏,本太子就不会吗?”他笑了笑,走过来拍了拍莞尔的肩膀,道:“你和你的丫头先进去坐坐,我那屋子里有上好的茶叶,叫她们沏给你喝。”
莞尔转过头,望了简玉珩一眼,似在征求他的意见,简玉珩面色苍白,眼神浮着一股子黯然的死色,他点点头,示意她照做,莞尔这才起了身,拉了念夏往里屋走。
莞尔进了屋子,里头并没有人,她俩找了个地方坐下,环视了下四周,太子的寝殿,极其简单的摆设,比不上外头的奢华,念夏拉着莞尔冰凉的手,神情哀婉地念叨着:“珩少爷可是要替您挨罚吗?”
“那也是他自找的!”莞尔嘴上硬,心里头却有点不自在,刚刚她离开的时候,看到了简玉珩暗淡的眼睛,竟然没了傲然的神色,有种说不上来的凄凉,她又开始关心他了,可是图什么呢,他都拿剑指她了,她干嘛还要上赶着讨好他。
念夏碎碎念个不停,扰的莞尔心里更加的慌,她霍地站起了身子,再次失去了原则,一股脑地拉着念夏往前头走,内屋和外厅的交界是一个巨大的屏风,她蹑手蹑脚地,挨着屏风的一角蹲下来,头稍稍探出一点,正厅烛火摇曳,依稀能看清里头的两个人影。
简玉珩个子很高,那小太子矮他大半头,却依旧是一副上位者神气的面色,他请简玉珩坐下,柔柔道:“哥哥忍气吞声五余载,难道不是为了我这东宫的位子?哥哥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做弟弟的不知道的,真是叫观央越来越佩服了。”
“我怎么能是为了你的位子,当时我重病在身,父皇想了这么个法子,不过是为了报住我的性命,将来玉珩定会是个优秀的王佐之臣。”简玉珩见小太子的猜疑消了些,顿了顿,接着道:“可你既知道,直接叫我来便是,何必大费周折,将林莞尔扣了?”
简玉珩双手一拢,真的和太子并肩坐了下来,他脸上突然没了阴云,挂上了和戚观央相似的浅笑,“难不成,太子爷看上她了?”
怎么简玉珩和太子还称兄道弟的,难不成他真是皇上在外头的私生子?莞尔咬紧牙,诧的一动都不敢动,还有,他二人聊天就聊天,扯上她做什么,莞尔一手撑地一手背后,在衣服上蹭了把手心上的汗,竖着耳朵接着往下听。
“那丫头生的可爱,弟弟自然喜欢。”太子瞥了简玉珩一眼,紧接着轻笑出了声,他直接扬起一拳,亲昵地打在简玉珩的肩膀,仿佛消去了一切的芥蒂,“不过我以为你除了容雪,不会再近别的女人。”
简玉珩听了太子的话,笑了笑,恢复了他寻常慵懒的神色,他压了压声音,对戚观央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我都是男人,道理都懂,容雪温婉动人,哪个男人不喜欢?”
简玉珩的声音虽低,却掷地有声,听得莞尔心里一阵惘然,为什么她会难受,他明明就不该是她的,可亲耳听他说出思慕别人,心里还是往下坠的厉害。
莞尔揉揉眉,头缩了回来,后背靠在屏风上,她只觉得自己两只耳朵里鸣的厉害,甚至有些听不清屋子里的对话。
戚观央把头直点,末了砸了砸嘴,接着问他:“那你身边儿那形影不离的小老虎呢,老戴面具那个,哎呀,就是当年我推了你一把,差点把我撕了的那个。”
简玉珩神情猛地一滞,突然就直起了身,莞尔仰着脑袋看他,只见他身子都有些抖,脸上极力地在掩饰,可握着茶杯的手指却泛起了异样的惨白,他干涩的嘴唇有点青,半响才从嗓子眼挤出两个字来,“死了。”
☆、第29章 对面不相识(四)
简玉珩牵着莞尔回来,念夏在后头跟着, 夜已经深了, 一轮明月挂在天角上,散着皎洁的光晕, 简玉珩一步一回头地把莞尔瞧着,心里奇怪的很, 他以为这小丫头会折腾着不和他回去, 至少会在言语上怼上几句,可现在的她, 仿佛过分的安静了。
终于,简玉珩停下了脚步, 莞尔正出神,没注意他的动作, 往前捯饬了几步, 一个猛子扎到了简玉珩的胸膛里。
简玉珩双手抓着她的肩膀,借着月光,低头仔细看了看莞尔, 他拖着下巴思索了下, 觉得她是困了, 一矮身,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想什么呢,想的那么出神,你放心好了, 我不会去杀他的。”
玩笑开的不能太过分,这样吓唬她,岂不是亲手将她往淳王那里推吗。
“简玉珩。”莞尔淡淡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在呢。”简玉珩缓缓地往前走,歪着脑袋瞧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皇上的儿子吗?”
简玉珩表情没什么变化,点了点头道:“是啊,所以你是不是赚到了?那淳王只是长公主的儿子,我可是皇族纯正的血脉。”
莞尔没想到简玉珩会这样回答她,闭了闭眼,问他道:“简玉珩,你喜不喜欢我?”
这下简玉珩愣住了,他知道她当时就在后头听,料到了她一定会问他,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砸吧了下嘴,心里打了几千几万份腹稿,可到了嗓子眼儿,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莞尔眼睛依旧闭着,简玉珩胳膊拖着她的腰,上头传来一阵飞快的律动,一时间区竟分不出到底是谁的心跳,他望着她的眉梢,心里乱的要命,像是小孩儿拿着石头往河里撇,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涟漪。
见简玉珩许久不说话,莞尔幽幽道:“好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简玉珩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仿佛离得她很近,莞尔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那柔软的唇瓣倏地就贴了上来,她眼皮儿猛烈地跳了两下,唇齿却不受控制地张了开,任简玉珩欺进来,他的技艺比上次强上了好多,仿佛突然懂得了什么是体贴柔旖。
他抱着她,脑袋扭着不舒服,于是迈开步子,来到走廊的石椅旁,他嘴上韵致着力气,翻云覆雨般地将她吻着,手上却轻柔的很,他将她的后背捋直,抵在椅背上,一手撑着凳板儿,另一只手拖着她的后脖子,一来一回地,身子不由自主就压了上去。
“唔”莞尔推他,但在他眼里却变成了一股欲拒还迎的作态,他狠狠地咬在了她的嘴唇上,滑腻的血气马上便蒸腾了起来,他便吻的更猛了,此刻的他只觉得,她在他心里种的那团火,必须得让她自己付出点儿代价!
“少爷,珩少爷,有人来了。”西边儿出了窸窣的脚步声,念夏忙扯着脖子在一旁报信儿,莞尔胳膊上终于蕴出了几分气力,一把将简玉珩推了出去,她挣扎着要从椅子上下来,可惜一双腿都软绵绵的,刚刚站起身就摇晃着向前栽去。
简玉珩一只手便将她捞了起来,嘴角一勾,冲着她得意的笑,像是在嘲讽她的自不量力,“怎么样,要不要夫君接着抱?”
莞尔耳朵根儿都是红的,使劲儿地摇了摇头,见简玉珩作势要撤手,又慌忙地点头。
不出简玉珩的预料,远处的竹山见了他们的影子,一溜烟地跑了过来,满嘴的好听话,叽里咕噜地说着:“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可吓死我了。夫人,谢天谢地,夫人也回来了,可没伤着吧。”说着就要拿手去扶莞尔,被简玉珩空着的手一巴掌拍走了。
竹山讪讪地笑,全然不知自己扰了自家少爷的好事儿,讨好地去拉少爷的袖子,道:“快回来吧,饭菜都热好了,可把小的担心坏了。”
“前面带路。”简玉珩郁闷地说了一句,躬身再一次将莞尔抱了起来,啄了啄她的耳朵道:“夫君的回答还满意吗?”
“满意。”莞尔答道。
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才让莞尔彻底明白了,她喜欢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必须要马上结束了,因为他并不喜欢。
莞尔本以为,他只是情窦初开的孩子,喜欢容雪也是因为他得不到她,她原本以为他根本不会接吻,以为那话本子上讲的风流不过是为了映衬他的一副好容貌,就如那话本硬给皇上描了一个高大威猛的样子一般,可哪有那么多她以为,现在,她算是看清他了。
他根本不是不会接吻,喜欢容雪也不是一时兴起,就像他说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不过是个值夜的丫头,穿再好的衣服描再好的妆也是枉然,他心心念念的是容雪,不是莞尔更不是阮阮。
演戏嘛,她最擅长了,陪他演就是了,谁让她,好像爱上了他,她从不是扭捏的人,左右容雪一时间不会答应他,自己不如就占这么个近水楼台,好好享受一番。
收放自如就好,千万别在分开的时候拖泥带水的,等到他离开她的时候,自己一定要毅然决然地扭头就走,绝不留恋。
简玉珩料定她是困了,将她放在床上嘘寒问暖了一番,“饿不饿,我去端点吃的来你再睡?”
莞尔点头,挤出了一个笑容给他看。
“真难看”他刮了下她的鼻子,展颜就笑了,可在莞尔看来,他这样笑,肯定比自己丑很多,她噗嗤一声乐了,一排小牙儿整整齐齐的,她下巴仰着,朝简玉珩说:“左右你好看,咱俩抵了,别人会说瞧,多美好的一对夫妻啊。”
莞尔话还没说完,简玉珩大手一扬就给她摁在了床上,脸埋进她的肩窝,闷声道:“怎么,听说了我是皇子,决定不跟那淳王,跟我做夫妻了?”
莞尔眼睛翻了翻,且不说她根本就不相信他是皇子,那淳王,根本就是和她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人物,自己何时又思慕他了,不过是他自作多情的臆想罢了。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简玉珩的声音接着传来,“我可不是什么皇子,机关算尽才给自己谋了一官半职,今后的仕途之路可长着呢。”
莞尔笑了,简玉珩抬头看着她,猝不及防的,莞尔下巴一伸,湿络的唇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简玉珩身上猛地一震,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吻,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渴求着,手按在胸口上,他之前一直觉得那里头,有什么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丢了,可就在刚刚,里头一下子就满满的,像是填了什么的白。
莞尔唇落下的地方,刚刚好是他两年前,跌下马时磕出的印子,他闻着她身上的伴月香气,神情有点恍惚。
那年自己落马遇难,那个被自己卸了一只胳膊的小家伙,临走前将衣服脱给了他,若不是那带着伴月花香的外衣,恐怕他早在两年前,冻死在了冰天雪地的山顶上。
后来听说她死了,埋在了山顶上的一块小土坡里,想到这儿简玉珩面色沉了沉,他打听了,那丫头也叫阮阮,和自己那死去的小侍卫一个名字。
他还听说她是因为打了自己的茶壶,怕夫人责怪才逃了出去,如果当时他不任着性子吓唬她,或许她就不会死,简玉珩还记得那时候,爹爹叫他再写一个给太夫人送去,他没写,也算是祭奠一下那小姑娘孤独的魂。
“简玉珩你怎么了?”莞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一直以来都是她出神,什么时候轮到他简玉珩。
难不成他是在郁闷,郁闷她自己突然就默许了他,唯恐这里头有诈,故而他心里头害怕了?
简玉珩摇头,低头小心地啄了啄她右边的脸颊,“我去给你端点吃的来。”
温热的粥进了喉咙,困意一下子就顶了上来,简玉珩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笑着揉搓她的肩膀,嘴里念叨着,“醒醒醒醒,你这粥喝了半碗,埋汰成这样没人敢接着喝了。”
莞尔眼一翻,清醒了许多,明明亲都亲了,那会子怎么不嫌她埋汰,小丫头生气了,手往外一摆,将碗推了出去,“你喝,我看着你喝,你再敢嫌弃我,咱们今儿就谁也别睡了!”
莞尔突然的一推差点掀翻了粥碗,简玉珩仔细地护住了那粥碗,“姑娘家的,这样不矜持。”他拿着勺子舀了一勺,送到自己嘴里,念叨了句:“这么烫,你怎么喝下去的?”
“哪里烫?明明就……”
话没说完,简玉珩身子就又压了过来,呓语道:“还不是你,弄的我心里嘴里都烫,哪里都烫的要命,我不管,反正你得负责任了。”
马上二十了,在他看来,二十的人早就该成家立业了,可他觉得自己应该属于大器晚成型的,立业怕是还要个几年甚至更久,可成家倒是捡了个现成的。
看着她耳朵根子都红起来,他咧着嘴乐了乐,一仰脖子,将那半碗粥都喝了下去,哑着嗓儿叫了她一声莞尔,莞尔问他怎么了,他不说话,只拢着她躺下,帮她盖好了薄被,他大手蕴劲儿将被角儿往她脖子下掖了掖,才道:“你能不能只喜欢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