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莞尔心里竟升腾起一股子骄傲的意思,没由来的,她总觉得欣慰,仿佛眼前这人儿,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儿子,终于长本事了,让他娘也跟着光荣了一把。
她是彻彻底底栽在他手里了,只盼着日子过的慢些,慢点让这梦醒来。
皇上摇头,笑道:“怎么不是,朕都听说了,玉珩吹笛,莞尔弹琴,不是才子是什么。”
简玉珩笑了笑,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皇上挪了挪脚,眼睛突然亮了下,“朕这里晚些有个晚宴,皇子公主们都要来陪朕喝一杯,你俩也过来,带上琴,朕也想听听这传闻中的凤求凰换白头吟,当真是风流的紧啊!”
‘哐当’莞尔手一斜,杯子底儿磕了桌子,她眼底拂过一丝惊慌,像是泼了冷水一般,浑身透凉儿,可碍着皇上看着,强迫着自己恢复了镇静,自嘲了两句,重新端稳了酒杯,可心里却是真真炸开了锅。
莞尔这边儿是真的慌了,皇上想在晚宴上搞一个琴箫和鸣,可她哪里会弹那古琴,苏染白不在,自己岂不是一搭手就得露馅儿。
皇上这话说完,那边的简玉珩面儿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可心里却像漏更一样没了底儿,今天晚上,这都已经快中午了,他哪里去找谱子,哪还来得及抄在手上!
两人各怀心事,面上却都淡淡然的,简玉珩又是一拱手,回绝道:“那都是市井风月的小把戏,登不上大雅之堂的,还是不要……”
话没说完,就让皇上给打断了,“怎么,这俩人竟这样小气,朕还不能看看吗?”
“可皇上……”莞尔抬手想说点什么,皇上直接拍了桌子,简玉珩见势不好,赶忙携了莞尔跪下,向皇上请罪,皇上面色有些阴沉,道了一句:“晚上你俩都来,到乐司去拿琴,就这么定了,回去吧。”
皇上交代完就走了,莞尔跪着,恭送了圣驾便说不出了话,像个泥塑似的跪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发呆,眼下,要不把苏染白叫过来先学,要不让容雪来替她,可诚然时间太仓促,哪条都行不通。
得了,要了命了,莞尔急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晚上她弹不出琴来,岂不是犯了个欺君之罪?腆脸不去吧,又是个违抗君令的罪,一左一右都得掉脑袋,莞尔眉头紧紧蹙着,一时间连路都不会走了。
简玉珩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小太监拎着两个酒壶跑过来,给他俩塞手里,猫腰拜了拜就一溜烟儿地跑了。他拎着酒,碰了碰一旁的莞尔,小丫头如梦初醒似的,啊了一声,过来牵他的手。
“怎么,你怕了?”简玉珩觉得她手凉,心儿里还泌着汗,黏黏糊糊的,“左右逃不过了,咱们回去准备准备?”
简玉珩见她还不说话,只道她又困了,把酒递给侯在一旁的竹山,两只手一左一右拍她的脸,“我的大小姐快醒醒,咱们要上御花园演出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提醒莞尔心里更难受了,她紧紧攥他的手,终于还是让简玉珩察觉出了异样,他皱眉,抽出手拢了她的肩膀,弯腰凑近她的脸,“莞尔怎么了?”
“我……我不会弹琴。”
“你说什么?”简玉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来思量着,自己不会笛子,让她弹琴,他舞剑或是唱曲儿,掩一掩,也没人真的会去计较,可眼下,这丫头竟然说她不会弹琴,别不是和他又置气了吧,“莞尔别闹,这不是该耍脾气的时候。”
莞尔当然知道,天子脚底下,她哪敢耍脾气,可现在,当真是山穷水尽四面楚歌了。
“我真不会。”莞尔一双眼睛里头起了雾,垂头丧气的,“那天的琴是师父弹得,扶辰公子苏染白弹得。”
简玉珩下巴就快要掉下来,那岂不是,他隔着墙和一个男人,琴箫和鸣,真是……还真是胡闹。
“你当真不会?”
“不会,简玉珩,你快想想办法吧,你才刚刚晋了官,这样会耽误你的。”莞尔眼睛一眨,眼泪就滑了下来,她心里实在是惭愧的紧,罚她一个人也就罢了,牵扯到简玉珩一起欺君,那就罪过大了,他才刚刚进了官场,还没来得及展示自己的能力,就要被她连累,她没忍住,到底是哭了出来。
简玉珩手一收,将莞尔揽进了怀里,“别哭,没事,大不了不做官了,咱们去找个僻静的地方,生孩子过日子。”
☆、第32章 君心似我心(二)
简玉珩并没有惊慌,回到了住处, 一甩手把酒撂到桌子上。
他坐在桌前发呆, 莞尔和念夏缩在一旁,面面相觑, 她那小脸儿白白的,没什么血色, 时不时地看看简玉珩, 再看看窗外的天色。
正午已经过去了,日头开始往西落, 午饭摆的仓促,莞尔原本是咽不下去东西的, 被简玉珩硬摁着才勉强吃了点,可他光顾着摁她了, 自己的肚子竟开始咕噜噜的响。
莞尔忧心的快要炸了, 可他却依旧平静,一双眼睛深潭一般毫无波澜,莞尔便更加的心急, 手心都出了层汗, 蹭了又湿, 湿了又蹭,反复几个来回到底是坐不住了。
诚然简玉珩这边儿, 虽然看着云淡风轻,内心实则也不平静,他拄着脑袋, 一直望着那两瓶酒发呆,莞尔轻手轻脚地走过来,那样子仿佛是怕扰了简玉珩的清净,她手臂扬起,轻搭了简玉珩的肩膀。
简玉珩回了神,握了握莞尔的手,没说话,莞尔犹豫道:“我把容雪叫来代替我成吗?”
自然是不行的,且不说当着那么多人,很容易被认出来,就是认不出,自己仓促之下也吹不出来笛子。
唯一一条路就是不去赴宴,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称病推脱,可俩人白日里还生龙活虎的,哪能回了一趟就染上病去。
“不行,那太危险了。”
简玉珩松开了莞尔的手,皱着眉,不假思索地张口否认了莞尔的想法,莞尔心里一凉,也对,太危险了,他又怎么能舍得容雪去犯险。
她看着他突然皱起的眉头,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楚,那感觉很不好,压的鼻子酸痛,她硬撑着,才没让眼泪再往外流。
简玉珩没发现莞尔的异样,他大手覆在桌上的酒壶上,四指不停地敲扣那盖子,咽了口吐沫,转头问莞尔:“你会装病吗,就是比如抽个羊癫疯什么的那种。”
“……”
莞尔明白他的意思,称病推辞是最好的法子,可抽风儿这个她自然不会,就算会,那宫里的太医都是吃素的吗。
见她不说话,简玉珩端起酒壶,放到莞尔眼前,眨巴着眼睛看着她,“那你喝酒吧,喝醉了,就不用去了。”莞尔眼睛一翻,畏他道:“不是我和你打幌,这种酒,再拿两壶来也醉不了我。”
“那你可真是厉害。”简玉珩撇嘴,幽怨地嗔了她一声。
“有了”莞尔一拍大腿,“你来喝,正好儿皇上喊我教你喝酒,就当是不小心翻了车,给你灌醉了。”
话说完,莞尔眼睛倏地一亮,她走近桌子,把酒壶盖子掀开,鞠着手,将酒壶捧到简玉珩眼末前儿,她笑的乖巧讨好,狗摇尾巴似的把他给望着,简玉珩砸吧了下嘴,坚定地摇头,“你想都不要想……”
话没说完,莞尔腾出手,一把掐了他的下巴,按理说她一个丫头,力气再大也不可能将他控制住的,可简玉珩就是不想躲,她柔软的指头一搭上来,便搞得他腰腹里一阵阵的酸软,她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凶,要是能再温柔点就更好了。
莞尔拿着酒壶往里灌,毕竟女孩儿,心肠软,只喂了一点儿就撤了手。
“怎么样,能受得住吗?”照莞尔看来,这酒该是不醉人的,虽然比寻常果酒稍微烈点儿,但是还是不如白干儿带劲,她放下酒壶,两手捧起简玉珩的下巴,仔细观察他的脸。
简玉珩呲着牙乐了,莞尔离的他太近,眼睫毛贼长,就快要扫到他脸上,他有点上不来气儿,脸憋得红,莞尔以为是酒劲儿上来了,啧了声,“还真是一点都喝不得。”
“我怎的喝不得!”简玉珩突然来了脾气,酒是能喝的,只是……哪有那么多只是!简玉珩心里头燥热的很,一把扯过来酒壶,仰头往里灌,莞尔喊了他一声拔他的手,被他虎着力气一把给推开了。
他脑袋仰着,白皙的脖子上喉结律动,莞尔被他推开,吓得不轻,赶紧又挤上去把那酒壶撤了下来,“简玉珩你疯了。”
他开始有点晃,脸上漾着红,可还是努力撑着身子坐正,“我疯?我可好的很。”
过了一小会儿,简玉珩觉得自己依然清醒,怕是一壶力道不够,伸手又去够另一壶,莞尔眼疾手快的,抢先把酒壶拿在手里,背着手高高地举起来。
他坐在凳子上,伸手去够,“你做什么,给我,不然你来喝!”
简玉珩有点恼,她喝不醉,不能当理由推晚宴,只能他来喝,可现在他愿意了,那丫头又不把酒壶给他。
莞尔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哄他:“已经够了,一壶够了。”
“怎么可能,我是爷们,一壶能喝倒是怎的!”简玉珩眼睛已经不会聚焦了,莞尔看他那样子觉得好笑,又怕打击了他,紧咬着嘴唇没笑出声,他摁着桌子要站起来,晃晃悠悠的,莞尔赶忙搀他,他压着她,脸已经红透儿,扬声道:“那壶也拿来,不然皇上会以为,以为我是装的!”
莞尔嘴撇了撇,死命地拽着他往床上走,他是真的沉,压的她肩膀生疼,其实她很想告诉他,就他这样子,没人会觉得他是装的。
莞尔将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他不安分,非得两壶都喝了,她没办法,只能哄他,“好好好,你先坐床上,我去给你把酒拿来。”
“这样才乖。”简玉珩大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眯着眼笑,笑的竟有点花枝乱颤的意味,莞尔配合着他点头,一卯劲儿,给他推到了床上。
许是简玉珩太沉,莞尔卸他胳膊的时候,被他手臂勾住脖子,一起带到了床上,莞尔身子前倾,直直地就朝着他的脸怼了下去,她惊恐地将眼睛瞪大,看着无限放大了的一张脸,心仿佛漏了一拍,可马上又敲锣打鼓似得,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倏地弹开,一手扶着床框,另一只手捋着胸口,平复她急上急下的心脏。
“哎呦!”简玉珩大声地嚷嚷了一声,又幽怨地嗔了声:“阮阮你弄疼我了。”
“谁?”莞尔正要去把那壶酒藏起来,可身后的简玉珩没由头地喊了这一句,她霎时浑身一震,惊恐地扭过头来看着他,只见他摊靠在床上,两只手拢那被子,嘟着嘴哼哼唧唧地叫唤。
她凑到他跟前儿,扒拉开他的手,“简玉珩,你刚刚说谁?”
“谁是简玉珩,我?”他的脸上突然迸发出一个笑容,眉眼却有些阴沉,“我可不是,我是大戚的……”
门口一阵骚动,莞尔赶紧跳上床捂住了他的嘴,硬把他没说出口的话给按了回去,她警惕地扭头,喊了声,“是谁?”
“夫人,是我。”竹山的声音自外头响起,莞尔松了口气,缓缓地把手松开,简玉珩闭着眼儿,空了的双手又往前伸,拢住了莞尔的胳膊,瘪着嘴断断续续地念叨着,“别走,你说好了等我,怎么能走。”
她眼睛瞟了瞟,示意念夏去开门,不等门全打开,竹山就钻了进来,“少爷少爷,里头来人了,咱们该进去了……少爷,你怎么了?”
竹山愣了愣,他家少爷躺着,像磕了药似的,抱着莞尔的胳膊一个劲儿的蹭。
“他喝了酒。”莞尔弱弱地答了一声,竹山突然一脸肃穆,眉头一下子就拧了起来,他冲过来,脸上浮着莞尔从未见过的严肃,他眉头越皱越狠,最终拧成一个结,急道:“怎么能让他喝酒!”
许是没听过竹山这样的语气,莞尔惭愧地低了低头,悻悻地说了句:“为了推今晚的宴,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竹山没答她的话,伸出手搭在他的手腕上,良久才松了口气,“夫人,少爷他心脏不好,以后千万不要让他再喝了。”
莞尔咋舌,这酒哪里是他喝的,分明就是她给他灌的。
心脏不好……怎么会心脏不好,莞尔听了这话心口突然一阵的痛,倒像是自己心脏不好,可他怎么不说明白,她要是知道,绝不可能灌他,这要是出点什么事儿,良心该如何才能安的下。
“那怎么办……”莞尔的声音越来越弱,她紧了紧手臂,将简玉珩抱在怀里,帮他揉后背,竹山神色黯了黯,这才发现自己凶了夫人,怕不是将她吓着了,故而赶忙改了口气,柔声安慰她道:“喝都喝了,就叫外头来的人看一眼,推了宴会吧。”
简玉珩醉了酒倒是很安静,比那些酒楼里的堂客教养好上太多,他垂着手枕在莞尔的腿上,呼吸很是均匀,脸上依旧泛着潮红,外头小太监进来,莞尔挪了挪身子,轻轻地将他的脑袋放在枕头上,站起身对那宫人道:“劳烦公公转告皇上,莞尔白日里陪简玉珩练酒,不小心醉了,没法儿参加宴会,实在抱歉。”
“是。”小太监答了声,偏着脑袋看了简玉珩一眼,莞尔身子让开,任他查看,果然,小太监看不出任何端倪来,弓了弓身,道了一声:“小人告退。”
看着那太监走远了,莞尔才呼的一声松了口气,虽然磕磕绊绊地,但总算是逃了这一劫,竹山端了醒酒的茶来,莞尔接了,放在床头,躬身轻轻唤简玉珩的名字。
他没反应,莞尔晃他,拍他的脸,拿他编排的幌子吓他,“简玉珩,着火了!”
他眼睛张开了一条缝,不屑道:“骗人,你总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火烧眉毛了。”莞尔夸张地晃着他,他终于皱了皱眉,挣扎着坐了起来,“哪里烧眉毛了,你这不好好的。”
简玉珩晃悠地坐着,轻轻笑,眼睛都眯成了缝儿,突然,他乍地直了身子,吧唧一声亲在了莞尔的眉心上,像小孩子拆穿了大人的谎言一般,他抿着笑,挑眉道:“喏,凉凉的,哪里烧了,还说没骗我。”
莞尔还没怎么样呢,竹山脸上倒是先红了透,左右他已经确认了少爷没事儿,也不好再叨扰下去,于是交代了句茶壶里还有茶,便低了低头,拉着念夏退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