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的日子总是枯燥,他却在给她找茬上找到了发泄的方法,一开始小千木就是躲他,一句话也不说,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直到有一天,他无疑间抢了风蝉那小废物的刀子,千木敲开他的门,三刀夺回了那匕首,他追着她,换回了她对他说的第一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却觉得春风化雨般好听。
他摸摸鼻尖,兀自消化着她那毫无感情的一声:“滚。”
江离卿回过神来的时候,风蝉正抓着莞尔的袖子追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风蝉面上潮红,一肚子的问题憋的难受,他是宴肃放在身边带大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宴肃良心发现,对待风蝉这没半点天赋的孩子,溺爱的很,他也早就将他当成了父亲,一直敬重着,却在刚刚听到了二哥哥那样说他,他有点生气,很想反驳,可看阿姐的神情,又觉得二哥哥不像是在说谎。
“练功而已,哪个学武的,不得蜕几层皮下来。”莞尔这话不像是说给风蝉,倒有点像是在安抚江离卿的意思,她说完这句才望着风蝉,轻柔地对他说着:“阿姐这不是还好好活着呢吗?”
“呸!”江离卿不屑道:“你是活得好好的,那你猜猜你那相好的绯王殿下,还能喘上几年?”
他气的都有些站不稳,“他不过当咱们是狗而已,呸,狗都不如,狗给主人叼来了肉,还知道摸摸头奖励一下子,他呢!他要么会嫌弃你叼的少了,要么会怀疑你私藏了,连一个慈祥的样子都不会装,若是哪天咱们死了,他会舍得掉一滴眼泪吗!”
莞尔沉默,要说她不知道宴肃的野心,那是不可能的,她之前陪在绯王殿下身边的时候,就看出了些许端倪来,他犯起病来,不像是普通的气喘,沉郁的青紫色会瞬间爬上他的唇角眉梢,任何太医的药都起不到效果,只有跟在宴肃旁边的徐太医能治。
“二哥哥。”莞尔轻轻地叫了一声,关于简玉珩的事情,她向来小心翼翼,“你都知道什么,告诉千木好吗?”
“凭什么!”江离卿正要再说些什么嘲讽他俩的话,却突然听见外头一阵轻微的骚动,他耳聪目明的本事最为强大,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他突然凛然道:“风蝉,你是不是也给宴肃狗贼发了讯号!”
他这小废物也就会个这个,江离卿心里顿时恼的不行。
这一嗓子问的太激烈,风蝉吓了一跳,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木木地点了点头,江离卿眉间闪过了一丝慌乱,只一下,就又恢复了平静,他心里思量着要赶紧离开,若是让宴肃找下来了,他还没那那个本事能玩好逃脱。
“你们俩跟我走,离开这儿!”江离卿寻找千木找了两年有余,这一次见到了,绝不会轻易放她走。
莞尔摇头,往外推他:“要我和你一样投敌卖国,绝不可能!”
“我呸。”江离卿唾了口,也不愿和他们俩废话,把莞尔往里一掖,伸手就去够小风蝉,可手还没伸过去,莞尔这边就蓄势待发似的,一把推开他的手臂,从他腰间抽了剑,手腕一翻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沉声道:“要走你自己走,恕我和风蝉不奉陪。”
江离卿挑眉,眼神转到那边躺着的简玉珩身上,“你是为了他?”
若是为了他不肯走,那就杀了他。
尾音上扬,还没等最后的音发出,三道小针便从他袖口洒射而出,极细的三道影儿,若不是因着洞里火光微弱,绝不可能晃到人眼里去,莞尔原本还有些心不在焉地挑着剑,这一下霎时也顾不上江离卿了,一个箭步跳了过去,横剑挡在简玉珩身前,大概是出于本.能,她保护他保护惯了,就是现在她决定要离开他,那种本.能还是存在着的,已经渗透在了血液里,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她的身子带着一阵风,火把倏忽了两下灭了,阴沉沉的黑影覆盖了山洞,江离卿耳朵一下子就支了起来,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都张开,以适应这突然漆黑了的环境。
他这小针倒是没什么来头,就是闲来没事的时候自己磨的,只不过上头萃的毒实在是烈,这是他留给自己的后手,保命用的,却不知怎么的,三根一齐出来喂了简玉珩。
铁针被磨削的极细,若不是练家子根本看不到那细微的光影,铁针先后撞在莞尔的剑上,发出噹噹的声响,江离卿心里默默地数着,一声、两声,三——没有第三声。
“千木!”江离卿大喊了一声,他顺着刚刚剑针相撞的地方一捞,便接住了莞尔正在下坠的身子,她喉咙上挂着小针,浑身一瞬间就软了,一声呻吟都没发出来就直接昏了过去,他赶忙抽下自己中衣的束带,将她固定在后背上,另一只手在黑暗中牵过风蝉,一阵风似的就出了洞。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小胖生日,也没什么好反馈给大家的,就多写了一章发上来,衷心地希望大家喜欢~
☆、第54章 天若有情(四)
风蝉被江离卿牵的一个踉跄,脚离了地, 若是他自己一个人面对危险还好, 可现在他的阿姐在这儿,他满身的心思就全依靠在莞尔身上, 在他的印象里,阿姐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厉害人物, 只要她往门口一站, 军营里的混小子谁也不敢欺负他。
洞里很黑,风蝉还没来得及思考一下发生了什么, 就已经跟着江离卿一起纵身跃下了悬崖峭壁。
江离卿轻功一绝,不管是大原的还是大戚的高手都有耳闻, 对于攀岩走壁,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种垂直的天然断壁悬崖, 免不了要有几块突出的石块,就是这样轻巧地借力踩力,眨眼间便下了十几来丈, 风声呼啸在他身后, 快的像把刀子, 狠狠地割在他们的脸上。
可风蝉的轻功还没到这种地步,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 已经在半空中以近乎直摔的速度往下坠,无屏无障的很是惊悚,他低头往下看, 头顶上顿时袭来一阵眩晕,只见深夜里的山涧黑不见底,两边嶙峋的山石不断地在眼前翻涌,他只觉的那一瞬间黑夜都有了重量,狠狠地压在他的胸口,身子上所有的血脉喷张逆流,一股脑地堵在了嗓子眼上,终于还是没忍住,扯着嗓子大喊出声。
这一嗓子惊的江离卿差点从断壁上滑下去,他离开他们姐弟俩快要三年了,差点忘了这小风蝉的耸,江离卿没忍住,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奶奶的。
他困难地腾出一只手来,运了些气力在上头,一掌拍晕了他,然后就这么抱着一个背着一个,艰难地将两个拖油瓶带到了崖下的空地。
山上的火光一瞬间聚集在了一起,往崖底伸去,若是江离卿的身形再慢上一点,非得被这火光照个正着不可,崖顶上宴肃拢袖站着,眼神倏地一凛,沉声道:“下去看看。”
不一会儿,下头的将士嚷嚷着,让上头放了藤条,将昏迷不醒的简玉珩拉了上来。
宴肃接过来抱在手上,低头看了看他落魄的脸,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把他放平,难得轻柔地揉了揉他的胸口,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玉珩,醒醒。”
一双茫然的桃花眼微微张开,他瞳孔涣散,左右微微一荡,散射了一地的月光,他甚至有点记不清自己在哪里,要干什么,此时的简玉珩顶着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毫无感情地、淡淡地叫了一句:“莞尔。”
然后立马就清醒了,他浑身突然绷紧,抬头四下张望,恍然隔世的感觉浮上来,心里空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就算有一天,他把什么都忘了,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恐怕还是会在某个茫然的清晨,睁开眼睛,慵懒地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叫上一声,莞尔。
她三番五次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早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头上,融进了血液里,刀割剑剜也分不开了。
“将军。”简玉珩坐起来,嗓子还是有些哑,他拉了拉他问道:“莞尔呢?”
“杀了。”宴肃有点恼,他接了风蝉的讯号,带着最前头的精锐部队杀过来,本来准备把风蝉那臭小子带回去好好教训一番,没想到连那臭小子的影子都没见着,却在这儿找到了简玉珩,他幽幽道:“就扔下去了,在崖底。”
“你骗我。”简玉珩听了这话,有点过分镇静了,他那张沉静的脸配上这略显凄凉的夜色,宴肃一时间竟有些害怕,他盯着他有点消瘦的脸颊,和额头上未干的血痂,正色道:“我来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了,她可能走了。”
简玉珩头垂了下去,他心里头有点庆幸,若是她真的死了,大将军也不会这样骗他,只要把她尸体一摆,什么口舌都不用多费。
他意识恢复了几分清明,思索了下,风蝉一个人若想要把她拽上悬崖或是爬下去,都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能有条结实的绳子,但那山洞里头没有,那就只能是莞尔醒了,和他一起顺着悬崖爬下去走了。
这点庆幸过后,心里头便开始怅然,她离开了,她遇见了风蝉,自然也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简玉珩一双眼睛红红的,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心,如果是莞尔,或许还会留下来,但是她是千木,四年前,她就没有兑现诺言,骗他在河边守了十天,如今想起来了身份,便决绝地走了,连带着莞尔一起带走了。
简玉珩不知道莞尔是否待他真心,但他现在敢肯定,小千木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咱们回去吧。”简玉珩撑身站起,宴肃扶了他一把,拉着他上了自己的马,良久才安慰了他一句:“忘了这些琐事吧,你的父皇还在盼着你,整个大戚还在等着你,你肩上的责任很重,不能总是被女人牵绊。”
简玉珩点头,缓缓闭眼,头枕在他的胳膊上,熟悉的感觉回到了心上,那时候,他叫来了自己的黑马,骗她和自己共乘,她就是这么枕在她手臂上,慢慢地睡着了,她的睫毛不是很密,正好能透过日光的浅橙色,摇曳地洒在脸上,看的他大白天的,愣是染了几分醉意。
宴阮于他,是童年最亲密的人,他依赖她,不想失去她,也会幻想着在她受伤的时候能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她,那是一种什么感情,他太小,分不清楚。
莞尔于他,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他一开始还有点抵触,可慢慢地,醉在了她的一颦一笑,他愿意为她做任何的事情,忧心她的一切,却往往忽略了她的感受,他早该和她说清楚,早该正正经经地向她表明自己的思慕,却还是错过了时机,丢了她。
前者是孩子的喜欢,霸道的,待着极强的占有欲。后者是爱,是少年深沉的,难以割舍却不得不放开的爱。
可无论是喜欢还是爱,无论是幼稚还是成熟,他喜欢的,不过就是她一人而已。
她两次来,两次走,带来的是短暂的幸福满足,带走的,却是少年心底里最隐晦的一隅,从今以后,他会把自己的感情藏起来,变成一个冰冷的人,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帝王,做他该做的事,而不是再让一个女人,两手鲜血地挖一遍他的心。
风刮在少年的面孔上,那有些消瘦的面容多了风霜和坚毅,看的宴肃有些心疼,“玉珩,大戚可能又要开战了。”
简玉珩嗯了一声,那些原朝的高手闯入,以身犯险至如此地步,不该只是营救几名战俘那么简单,他们大概是来探路的。
原朝的君主已不再壮年,底下两个儿子急于扬名立万,都想在父亲眼底做出成绩来,原朝的小公主也算是个人物,权谋算计上不比朝里的男人差,听闻她两年前看中了一名战俘,不顾天下人的耻笑,招进宫里做了驸马,这位驸马爷也是争气,凭着一身的本事竟和两个皇子成了三足鼎立之势,打破了之前二子相争分庭抗礼的僵局。
这次大败原朝,那老皇上心里还能咽的下这口气,可这三位年轻气盛的皇子不能,以现在的种种迹象来看,怕是原和戚在不久的将来,注定有一番生死较量,只不过之前是老一辈的人斗智斗勇,现在轮到年轻的少年了。
“你在想什么呢?”宴肃的声音在头上响起,简玉珩缓缓地答:“我在想,大将军到时候会不会让我上头阵。”
宴肃脸上难得地挂了几抹笑意,他咧嘴道:“玉珩若是想,那就上阵,真正的男儿,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刀枪棍棒下滚出来,才知道和平的可贵,你看那些没上过战场,没见过死亡的残酷,没经历过人肉白骨的洗礼的君主,只会觉得战争就是战争,是开拓疆域,完成霸业的。”
“而真正仁慈的君主,必定珍视和平,疼爱百姓,文能纸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你需要的是历练,最残酷的历练,才能挑起天下,得人心,顺民意,最终留下一代明君千古传的佳话。”
简玉珩气血翻涌了几下,却无奈身上的气力不足,困意轻轻浅浅地飘了上来,他此时的状态像极了落魄书生,第一次出门考功名,被泼了冷水,失落中又隐隐带着斗志,只是这一路来的折腾,让他磨去了所有的气力,终于还是撑不过,枕着宴肃的胳膊睡了过去。
就在那一霎儿,宴肃的眼底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阴戾,很快便消失在了这漆黑的夜色中,那双眼睛里头若有深潭,冰寒刺骨,眼波流转之间深沉阴翳,让人看了不禁要后脊一凉,他驾着马,环着简玉珩,口中弱不可察地念了一句:“帝王之道,其路百千,唯隐忍而不得至也。”
☆、第55章 天若有情(五)
崖底是大片大片茂密的林子,江离卿轻功施展到极致, 像一支离弦的剑一般, 在月光下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吊着一口气跑出几十里远,终于看见了零星的一点灯火, 此时已经是深夜,前头的村子亮着几盏灯, 昏昏暗暗的看不清到底有几户人家。
江离卿捡了一处枯草堆, 一把将风蝉扔在上头,也不管那小家伙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遂又回手把莞尔解下来,伸手迅速拔了她喉咙上的小针,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药.丸,两根手指撬开她的唇齿, 将解药塞了进去, 紧接着快速地封了她周身的穴道,然后轻轻地放在风蝉旁边儿。
两个小家伙很安静,眼睛紧闭着, 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 精致的像两个瓷娃娃, 江离卿歪了歪头,借着微弱的灯光, 仔细地看了会儿莞尔。
他觉得她长开了,眉眼清秀,有了一点点女人该有的样子, 她也不像之前那样竹竿似的瘦,两颊长出了点肉来,看起来很是匀称,面容也不似之前那样冷淡,甚至还学会了服软撒娇,想到这儿他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一只手探过去,掐了掐她脸上的肉。
一阵冷风吹了过来,空气也静谧的出奇,江离卿不禁打了个哆嗦,摸着她脸的手也僵住了,他看着她软软的身子,小腹竟无端地燃起一阵的燥热,他紧咬嘴唇,努力克制着自己,这才没在这荒郊野岭干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