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秀锦后的景阳苑安静了许多,景阳馆缺了女主人,又重新恢复了曾经的冷清。府里渐渐有新的传言出来,都说与世不争的丹姨娘会占得渔翁之利重获三少爷的青睐,但丹珠用接下来独守数月空闺的事实,证明了其实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秀锦被休后,叶瑾没再回景阳苑,而雅多罗在叶瑾不在叶府的第三天,也打道回了皇宫。
丹珠后面曾试图找人打听秀锦的下落,结果却一无所获,被休那天后,秀锦就如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找不到踪迹。
她琢磨着,是不是叶瑾偷偷把人给接走了,现在正在哪个地方养着也说不定。
景阳苑现在只有丹珠一个人,叶老夫人怕她一个人呆着无聊,三五不时地遣了红芽过来,让她有空多去那边坐坐,说说话抄抄佛经什么的也有个伴。
丹珠每一次都婉拒了,不是不知道叶老夫人的好意,她不想接受,是因为她不愿意和叶府里的任何一个人加深关系。
夏去秋来,一转眼便进入了桂花盛开的季节。
丹珠望着景阳苑里那几棵移植过来的桂花树,不禁思绪万千。
记得去年差不多的这个时候,她闲着无聊做了个桂花香囊,可惜还没带几天就被他抢走了。
丹珠仔细回想了一遍,那之后不久他出了远门,过了好几个月才回家,似乎从未真正见他带过那个香囊。
思及此,她不由有些自嘲,他当时是带着秀锦回来的,那个桂花囊,说不定早已被他丢到哪个旯旮角落了吧?
都说失恋的回忆是慢性毒药,能让人不知不觉沉浸在忧伤中无法自拔,丹珠觉得这话一点都没有错,她不愿意再想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事情,可身在这个充满他记忆、又总是空荡冷清的景阳苑里,她避无可避,别无寄托。
在一个没有月光的深夜里,她悄悄收拾了细软,趁着夜色从叶府后门的狗洞钻了出去。
还没逃几步,就见到面前站了四个十分眼熟的黑衣人,抱着剑,如鬼魅一般无声地杵在那,在静得诡异的暗夜里,尤为慎人。
于是丹珠只好顺着原路,默默地又从狗洞里钻回了兰苑。
这样毫无头绪的煎熬等待,她上半年经过过一次,按理来说算是经验丰富的过来人了,可这一次却比上次要难忍多了。上一次,她怀着对他的思念和爱意,一心一意地等着他归来,这一次,她带着满腔的幽愤不解,等着他回来解答并释放自己。
中秋节过后的第三天,皇宫爆发了一场大动荡,太后被证实与外戚结党营私,意图联合大羽国的逆臣贼子密谋篡位而被幽禁冷宫。在内府总管宣读太后累累罪行后,这位曾屹立在权势顶端三十年的女人终于倒下,而她合作者雅多罗公主和一众同谋,也都得到了应有的严惩。
至于太后原本欲扶上皇位的亲儿子四王爷,皇帝念在手足之情并没有斩杀,而是发配到一个很远的边境内城,永生不得再踏进京城大门。
这么大的消息传出来,整个京城的老百姓都震惊了。太后张式一族当年仗着皇帝时登基羽翼未丰,这些年来不断发展自身势力,早已自成一派,自从司空敬元一党被清除后,张氏一族更是虎踞龙盘权尊势重,隐隐有要将这天下从端木易名为张。正统的端木皇族早就察觉到张氏的狼子野心,端木羿这些年一直隐忍负重,步步为营,如今总算让他得其所愿。
雅多罗公主原本就已经是许多京城老百姓的八卦对象,经过这一事名声彻底算是坏了,原来这位公主并不是以和亲为目的才来的澧国,而是作为大羽国的间谍,和太后搭桥密谋扰乱澧国社稷安危的。
高手总在民间,有人从宫里探出的可靠消息,整个事情经过的版本是这样的:皇帝一直怀疑太后有通敌叛国的嫌疑,但苦无证据不足,便让人扮成大羽国的二皇子,伪装成使团入宫觐见太后,并趁机去套雅多罗的真话。
事发时,皇上和一干诸重臣都躲在暗处,将太后等几人的密谋交谈听得一清二楚,差不多了才现身出来抓了个正行。
在铮铮如山的铁证面前,太后和雅多罗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抵赖不了。
太后和公主收押后,刑部奉旨皇命,趁机一举查办了所有参与此事的相关人等,将常年盘踞朝廷的张氏势力连根拔除。
至此,端木羿终于掌握了他身为皇帝所应有的权力。
但这个年轻的皇帝并不只甘于如此,从雅多罗公主这边搜出来的造反书信成了他进攻大羽国的理由。宫变的第二天,端木羿立即召见重将,率领十万大军挥师南下,将大羽国彻底从附属国变成了澧国的领地。
大羽国因为连续两任的统治者皆无能昏庸,早就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澧国的军队攻过来时,很多郡县自发打开城门投降,即使遇到几个有骨气的将领,但在澧国势如破竹的进攻下也很快兵败如山倒。
大羽国本来就被澧国同化已久,不管是生活习惯还是人文风俗都极为相近,加上随军而来的文官及时颁布了废除苛捐杂税的政策获取民心,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大羽国便顺利划入澧国的版图,赐名为羽城。
澧国已经好几十年没有扩张领土了,前方频频传来的捷报令皇帝龙心大悦,在军队凯旋回朝的这一天,皇上在宫中大宴三日,并颁圣旨下大赦天下一年,京城的百姓们无不欢喜起舞,歌颂当今圣上的仁心厚德。
丹珠一直呆在兰苑里没怎么出门,对外头这些事情了解得不多,只断断续续地从府里的丫鬟小厮口中知道个大概。她忽然想到叶瑾那天离开之前,跟自己说的那些不知头尾的话,冥冥之中,她觉得这些事,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
太后这个人她没接触不了解,但雅多罗居然是大羽国间谍这事,她还是被震惊到了,真是世事难料,人心叵测。
不止她惊讶,叶老夫人他们也万万没想到,叶家差点娶了个叛国公主入门。叶老夫人不得不庆幸,幸好当初面对太后的明示暗示没马上应下来,不然等公主真嫁入了门,叶家怕是逃不了同谋的嫌疑。
随着事情的尘埃落定,叶老夫人见刑部那边似乎没有瞄准叶府的意思,渐渐安下了心。然而她还是太乐观了,十月份下旬的最后一天,刑部派人过来提了叶老爷过去问审,好几天都没能回来。
府里顿时人心惶惶的,不少下人生怕会牵累到自己,赶紧趁着事情没明朗前去跟管家结钱走人。
短短的一个星期,叶府的下人少了差不多三分之一,几乎每天都有下人过来辞行,甚至大房和二房有几个妾室也都有了这个方面的意思。
世态炎凉,人情淡薄,叶老夫人这些年早已经见惯不怪,任其留走,并不干涉。
这一天,她忽然想起许久不回家的小儿子,一时心起,便打算去景阳苑走走。
进去时,丹珠在给院里的花草浇水,听到门口那传来的动静,忙丢下木勺过去给叶老夫人请安。
叶老夫人巡视了一圈四周,安安静静的,似乎除了丹珠并没有别个人。
“怎么是你在做这等事?其他的丫鬟呢?”她皱了皱眉,不解地问。
丹珠敛眉垂首,低声回道:“您之前派来的六个走了四个,剩下两个,我见后厨总是忙不过来,便让她们暂时过去帮忙了。”
叶老夫人愣了下,沉默地端详她片刻,才问道:“你呢?你想不想离开?”
丹珠摇了摇头,“不。我要等少爷回来。”
叶老夫人心思一动,望着她的眼神温暖了不少,有心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并不了解丹珠真正的心思,丹珠不是不想离开,而是一直被叶瑾安置的那几个黑衣人盯梢着,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她只能等着叶瑾回来。
叶老夫人离开后不久,原本被丹珠叫去后厨帮忙的两个丫鬟回来了,说是老夫人的意思,让丹珠以后再也不用亲手做那些粗活。
丹珠没什么大的感觉,其实有事做反而容易消遣时光,不然她现在这样一天天的,跟个废人也差不了多少。
这天晚上,丹珠睡到一半,忽然感觉到身边的床铺一沉,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看清倒在身边的人是叶瑾时,她那颗被吊到嗓子眼的心,才总算稳稳地落下来。
他睡得很沉,温暖的烛光打在他清隽的侧脸上,映出眼睑下淡淡的乌青。丹珠悄悄地凑过去,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睡颜。
他实在长得有过祸水,眉目如画一般,带着精致优雅的高贵,弧度完美的唇形水润而淡薄,就连鼻子也都生得这么英挺,仿佛生来就高人一等,专门践踏那些世俗平庸之辈。
丹珠看着看着,不由想起他醒着时,是如何半眯着这双漂亮的眼睛,傲慢地抬高下巴用鼻孔对着自己,然后再用这张好看的薄唇毒舌自己的可恶。
潜藏已久的小火苗,渐渐汇成熊熊怒火汹涌而出,当即狠狠地打醒了睡梦中的叶瑾。
“你给我起来!”
叶瑾被她吵醒,抬起惺忪的双眼,茫然望向她:“怎么了?”
“你三更半夜跑来我这里做什么,出去!”丹珠手脚并用地推他蹬他,意图将他踹下床底。
叶瑾皱了皱眉,长臂一伸,就将她牢牢地圈进了腰里,死活不肯动半分,“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发起脾气来了?”
“谁跟你好端端的?”丹珠推不动,气得转去掰他的手臂,“松手!你给滚出去!”
叶瑾稍稍使了力气,将她整个人都压在自己身下,贴着她的耳朵不断哄着,“有什么明天再说吧……为了赶回来见你,我都快困死了……你先让我睡一会儿……”
“要睡回你的房睡!”丹珠奋力推着他的胸膛。
把她当犯人一样困在叶府不给离开,现在又跟个没事人一样出现在自己床上,就算他有一千种理由都好,丹珠都不算接受解释。
大约真是被她吵得不行了,叶瑾低头咬了一口她脖子的肉,威胁道:“再闹,我就吃了你。”
丹珠瞬间噤了声。
正文 247 天下一绝
这一觉,叶瑾睡得无比舒心,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倾泻而下,淡淡的金辉笼上他的半边侧脸。
他闭着眼伸手往旁边摸过去,被子是冷的,也是空的。
瞬时睁开眼,一把掀开被子弹坐起来,却见丹珠坐在床边发呆,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也不知在想什么。
叶瑾松了口气,挪过去,脑袋往她肩上一搁,声音带着刚睡醒地沙哑,“在想什么?”
丹珠回过头,无声地凝着他的脸。
气氛静得有些诡异,他坐直了身,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神情,她的面色很平静,也看不出个喜怒。
“珠珠……”他轻唤了声独属于自己的昵称,不同以往的,这次带了一点点无可奈何和讨好的意味,也不说别的,很老实地直接认错,“我知道错了,你别这么看我。”
丹珠顿了下,默默地扭过头别开视线。
好吧,她不看自己他心里反而慎得更慌了,叶瑾别过她的脑袋,低声道:“你要是实在气得紧,就拿鞭子抽我一顿吧。”
他总是爱跟她说这句玩笑话,明知道她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丹珠被迫重新和他对视,嘴唇还是抿得紧紧的,过了很久,她终于将他的手掰下来,来了一句风马不及牛尾的指控,“……你弄脏我的床了。”
昨晚也不知他是从哪个沙漠中风尘仆仆回来的,一身白衣染成灰布,衣服都没换就爬上她的床。
说完她松了他的手,起身往门口走过去,叶瑾扑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她的双肩。
他有好多话要和她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先温软了语调劝着,“我知道你现在很气,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好么?”
丹珠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并不想要道歉,也不想听他任何的解释,用力挣扎着从他的臂弯出来,“如果你指的是之前的事,我相信你肯定有数不完的充分理由,可是对我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