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茵皱了皱眉问:“为何不报官呢?”
村长正欲开口,后面已有人愤愤道:“他们一来人就只管烧,也从来不说派大夫来医治!”
村长抬手示意他安静,咳嗽一声,向沈如茵解释:“如今只有我们几个村子出了事,镇里患病的人不多,一旦有人患病便立刻隔离,因此这事闹得还不大。这瘟疫……历年来都只有闹上朝廷才会有人管,大家都怕染病,谁又愿意冒险前来呢?也只有华阳阁的人还肯为民做主了……”
“就是!”又有人忍不住大喊,“我看这宁家人的位置迟早坐不稳,还不如让华阳阁的阁主当皇帝!”
“呸!”村长连忙转过身去打那人,“你不要命了!这话可乱说不得!”
“有些事,不管是谁来做皇帝,都改变不了的。”沈如茵淡淡一笑,“下面的人如何做事,皇帝哪能得知呢?”
她默默地想,除非脱离封建统治,眼下的很多情况都永远也没办法改变。即便是宁扶清来做皇帝,也是一样。而他能做的,只是避免如英雄帮那样的事情发生罢了。
“姑娘远见卓识,”村长赔笑道,“不必跟这乡野粗人一般见识。”
“好了,”沈如茵站起身来掸掸衣裙,“带我们去看看村里的井水吧。”
杜白说过,这种瘟疫若是要大范围传染,必定是通过饮食。富贵人家自家都有井,而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是共用一口井,因此便有了老乞丐口中所说几乎都是穷人患病的情况。
事实上,当她听到是许多人同时犯病时,她就已经知道一定是水源出了问题。只是这究竟是自然发生还是人为,还需要让杜白看一看——即便她心中已经几乎确定此事是人为了。
村内共有三口井,位于村口的那一口井内果然有问题,另外两口井都没什么问题,也因此,村内譬如村长等人还未曾患病。
不过村长说喝了那口井中井水的人也有未曾患病的,对此杜白的解释是确实有体质特殊的人不会染病。
沈如茵默默地想,可能是这些人体内有抗体……
由于一时还看不出来究竟是水质发生了变化,还是人为污染,杜白装了一罐异常的井水与一罐正常的井水打算带回去慢慢研究。
王起那边的消息他们还不知道,沈如茵也觉得不好过快下结论。
随后杜白又前去探望了村中患者,确认其症状确实与沈颜和奶娘一样。
村长担心病人情况,问向杜白:“请问大夫可有法子医治?”
杜白眉头紧蹙,一副忧心的模样。
沈如茵知道他心中忧虑,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回村长道:“有是有,不过还需要一些时日。”
她顿了顿又问道:“村长可还记得村里人染上瘟疫那日,村中有什么异常?”
“这……”村长为难地挠挠头,“我实在想不起来了……大概,没什么异常罢……”
她点点头,“那我们就先离开了,那井里的水您记得要交代村中人不要再喝,已经患病的人要好好隔离,等大夫找到解决的办法,我们还会再来。”
说罢她转向杜白,“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杜白回神,将各注意事项一一说明,便与沈如茵一同离开。
回到与王起约定好的地方,便见他们已经等在那处,手上也拿着两个罐子,装了两种井水。
王起描述的情况与沈如茵三人所见无差,甚至还有一个非常微妙的巧合,那便是两个村子患病的人皆是喝了离村口最近的井水。
事实显而易见,但两个村子的人都说记不住那日有什么异常,因此他们一时无法查到究竟是谁人所为。
回到府中,杜白很快便查明这与一般的水质变化不同,至于其中有什么样的不同,杜白唠叨了一大段,沈如茵一句话也没听懂。
不过她也不需要懂,她只需要知道这件事确定是人为便够了。
“若要让井水中携带致病因素,只需向井内投放患者的血液或脓水。血液有颜色与腥味,容易被人发现,因此他们投的大概是脓水。”杜白一边思索一边道,“只是脓水不像血液那般容易收集,区区猜测,他们或许投入了患者的衣物用品,姑娘若派人去查一查村子周围遗弃的衣物,或许能找到一丝线索。”
沈如茵看向王起,后者了然地点了点头。
杜白又道:“这种瘟疫与往常那种略有不同,区区想应当是有什么地方近期才发生了瘟疫,朝着这个方向,应当也有所收获。”
“好。”
沈如茵没想到往常一般不会在事上多舌的杜白此次竟会出奇愤怒,并且主动提出想法,顿时暗叹杜白实在是医者仁心,比起大毒王,他显然更适合当一个大夫。
“有了这井水,区区应当能够尽快开出药方了,还请姑娘让区区独自待一会儿。”
看着他严肃的神情,沈如茵略带一丝讶然答应着,方要出门,忽闻杜白在身后问道:“姑娘为何不问问周先生如何了?您对他,难道就没有半点担心么?”
作者有话要说: 幕后大boss快要露面了……
看了看前面的部分,总觉得剧情方面铺垫得不够,要不是因为时间有限,这大概会是个百万大长文……
第83章 隐忍
沈如茵愣住, 杜白向来安分谨慎,从不过问她的想法与决定, 此次也是过了这许久才终于问出口,但他最终问出了口,想必内心对于周冶,是真的有万分尊敬。
可他这样问出来, 她又该如何回答呢?
她何尝不担心。知晓他们离开时,那样紧急的情况下, 她第一反应竟不是担心沈颜的病,而是盈满了对周冶的愧疚。
可她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她一没有办法腆着脸去要求周冶留下, 更不愿意亲自送他离开。
漫漫人生, 她竟因一个小小的选择进退两难,习惯性地又要躲起来, 但终究有人要将她拽出来面对。
杜白定定地看着她,面色罩着一层恼意。
沈如茵知道他心中为周冶不平,可是也没办给他一个像样的回答,只得微垂了脑袋道:“他的意愿,我没有什么立场反对——等到瘟疫的事情了了, 你就去陪着他吧。”
“区区实在看不懂, ”杜白手中的笔停在宣纸上, 墨色晕染开来,他却恍若未觉,“您和先生, 明明互相都舍不得,为什么非要弄成这个局面?就如同往常一般不好么?先生他——他即便听见您出事的消息,也不愿意回来,只是留在苏安等您一个平安。”
沈如茵凝视着这个不知情为何物的懵懂青年,他明明不小了,明明是个日夜与毒物打交道的人,心思却澄净得不像话。在他眼中,只有她和周冶的命令最大,别的事情,从来不会多问多想。现在,他却也开始疑惑了。
她也觉得以前的日子很好,不论是病怏怏的周冶,还是看见好吃的就移不开眼的周冶,只要在她身边,都让她觉得安心。
心里装着太多人,时刻牵挂时刻担心,的确很费心神。但她觉得快乐,觉得安稳。若是有一天,她没有人可以挂在心上了,那该有多可怕?
享受了现在这样有人陪伴的温暖之后,她大概再也没有办法忍受曾经孤苦的日子了,那会逼疯她的。
想到此处,她忽然豁然开朗,带了笑意对杜白道:“只要他还平平安安地活在这世上,即便不能在一处又有什么关系?”
杜白若有所思地微怔,待沈如茵走了两步又将她唤住,“有一句话,区区不晓得该不该说。”
她点点头,“你说。”
“姑娘成亲前夕,先生喝醉了酒,说他送了您一把桃木梳。区区问是何意,他说那是白头偕老之意。”
沈如茵心跳漏掉几下,呼吸不稳地听见杜白继续道:“他说,‘我欲与白头,终不能白头,便祝与白头。’”
我想与她白头,却不能与她白头,于是便祝她与他白头。
说完这句话,杜白惊讶地看见自家姑娘慌张地夺门而出,连一句回答也吝于交代。
他细细咀嚼那句只记在脑子里而未曾往心里去的话,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周冶对沈如茵的情意,一时唏嘘不已。
沈如茵奔出门外,两只腿便如灌铅似的沉重,每一步都走得身心疲累。
她至今才明白,原来周冶从来不坦露他的心思,并非因为知道她心里有宁扶清而做出退让,而是因为他的“不能白头”。
他一直以来都活在“命不久矣”的自觉中,所以从来不牵扯任何人,即便对待尊他为兄的杜白,也素来冷淡。
她自己是个凡有值得便对其交付真心的人,会自然而然地关心在乎的人,会将所有待自己好的人放在心上,从来不介意与别人牵扯上什么尘缘。
所以她不能明白周冶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种不能肆意交付情感的心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当初她看书时心疼宁扶清被人所伤,何曾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伤了别人。
可惜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莫奈何,求不得。
杜白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个日夜,终于颤颤巍巍地从门内递出一个药方子,随后两眼一翻累倒昏睡在床上。
沈如茵吩咐人照顾他,便急匆匆拿着药方去救沈颜。
那小孩童被病魔折磨,已经连奶水都喝不进去,眼瞧着不被病死也要被饿死,终于得到拯救。
看着沈颜气色好转,她这才有心情询问王起采购药材为村民们送去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哪知王起并不在府中,一个小丫头瑟瑟道先前有人来向副阁主禀报,之后副阁主便神色慌张地领了好几个手下出了门。
送药材这等小事本不必劳烦王起这样的人物亲自前往,看来是出了什么麻烦事。
可她询遍手下,也没有人知晓王起去了何处。
忐忑地在沈颜身边等到半夜,才有小丫头慌忙来报,说王起回来了。
她起身还未踏出房门,便与疾风般卷来的王起撞个正着。
王起扶住她,连道歉也没来得及说,直接进入正题道:“瘟疫大面积爆发了。”
“什么?”她连忙握住王起手臂,急切道,“那几个村子不是都已经封锁了么?为什么还会爆发?”
“应当是那群人捣鬼,”王起面色阴郁,“我们这边还没查清楚凶手,人家却已经再一次动起手来了。”
沈如茵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只听得王起又道:“还有更坏的。”
“更坏的?”
“药材没了。”
“药材没了?”她疑惑地半侧身子,指了指屋内的沈颜,“方才都还买得到呢,沈颜都吃过了,怎么会没了?”
“是,除了先前给小少爷买药时顺便采购的那些,再没有了。”
“这……”沈如茵一时之间六神无主,想起之前那个村落的面貌,不敢想象如果这瘟疫大面积铺开来将会是个什么景象,脑子懵得只能看向王起,问一句“怎么办”。
王起的眉毛肃穆地锁紧,急促道:“我现在前来,就是要与姑娘商量一个对策。”
他顿了顿,继续道:“眼下唯一的法子便是从别的地方买,只是这样一来,花的钱财便会更多。”
沈如茵平复心情,沉静下来道:“钱没了还能再赚,先救人。”
“姑娘有所不知,”王起有些犯难,“徳善商行近日情况不大好,若是这样大批从外地购买昂贵药材,会吃不消。”
第84章 寂寞
徳善商行的事情, 她几乎未曾关心过,及到用时才晓得自己了解的还是太少, 于是虚心询问:“商行出了什么事?”
王起面色踌躇,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大概好几个王起在他内心斗争了一会儿,他才嗫嚅开口:“这事说起来,还与蝶衣泄密有关系……”
沈如茵脑子不大够用, 更加谦卑地问道:“和蝶衣泄密有什么关系?”
一边问一边腹诽这王起说话老是说半截,老乌龟似的踢一脚挪一下, 急人得很。
“蝶衣泄密,导致留住侯爷被杀,宋煜承袭爵位, 现下是新的留朱侯。”
“啥?宋煜那泼皮也能当侯爷?!”惊讶地呼出声, 沈如茵才发觉自己反应太过,尴尬地清了一下嗓子, 继续踢乌龟屁股,“宋煜当了侯爷,然后呢?”
“宋煜那毛没长齐的小崽子嫩得跟豆腐似的,哪能跟宋家那群老厨子斗。”兴许受了沈如茵影响,王起说话也放得开了些, “姑娘知道宋家善于经商, 大小店铺遍布全国, 这下子没了能管事的领头人,底下的斗得风生水起,自然影响到了我们商行。”
“我们和宋家有经济上的往来?”
“啊?”王起一时没懂沈如茵这句话, 不过想了想他大概猜到她要问什么,便也不多问,径自答道,“其实殿下最擅长运用‘润物细无声’的手段,所以徳善商行的存在除了赚钱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便是牵绊宋家。”
沈如茵:“……所以我们和宋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姑娘言重了,哪能是勾当啊……”王起呵呵笑了两声,“就是一些光明正大的交易。”
他着重强调了“光明正大”四个字,简直是欲盖弥彰。
沈如茵善解人意地翻了个白眼,不打算追究字词上的“微小”差异,也理解了宁扶清的手段。
她上辈子是商务英语专业,虽然重点是“英语”,但好歹也和商务沾边,在财经学校内熏染好几年,这点小手段她还是明白的。不过是商场上你来我往互相牵扯的事,日子一长牵扯久了双方互相依赖,若此时突然有一方抽身而出,另一方必定损失极大。
对于德善商行,她还是知道一些情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