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茵不忍再看,扭头将脸埋在宁扶清肩上。
杜白长叹一口气,转身行了个礼便退出门外。
唯独宁扶清还无悲无喜地看着,整个人站成了雕塑。
姜含雨仍旧痴傻一般地喃喃:“你说,既然他们都那般无情无义,我们又为何要拼了命地去护?你知道么,我有时会觉得爹爹死得好,姜家所有人,都死得好。我甚至想,他们为何不早一点死呢?他们若是能早一点死,我也不必处处忤逆你了,对不对?你呢,你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刻,后悔护了他这许多年?你总说他对你好,可我怎么觉得他对你一点都不好?”
她伸手抚上宁扶胤的脸,幽幽道:“宁扶胤,我好嫉妒啊。”
原本纹丝不动的宁扶清,听见姜含雨那段话,身形忽然剧烈地晃了晃。
沈如茵心中一紧,连忙伸手抱住他的腰。宁扶清很快恢复情绪,按住身前那人的头,温声道:“我没事。”
沈如茵喉头苦涩,将宁扶清抱得更紧。她心中此刻除了担忧宁扶清,还满怀着愧疚与恐惧。
最初引导宁扶清怀疑宁扶胤的,不正是她自己么?
若非她一意认为宁扶胤有异心,又怎会弄得这兄弟二人反目,最终走到这般局面?
如今宁扶清会如何想呢,他会怪她吗?
姜含雨揽着宁扶胤的肩往上挪了挪,将头侧埋在他胸膛,疲累地闭上眼睛轻声缓缓道:“你等我。”
沈如茵脊背一僵,想要回头瞧一瞧却又不敢,便抬头看向宁扶清。
他紧了紧手中锦帛,另一只手自她脑后滑落至她肘边,随后他将她拉离两步,拂了拂她的耳发,柔声道:“这里太冷,你与杜白先回去。”
沈如茵抿着唇,显然是十分不愿意的。
宁扶清曲起手指在她颊上轻轻一拂,道:“家中还有两个孩子,你便先回去罢,乖。”
风雪又大了些,将窗户吹打得啪啪地响。
沈如茵转身,看见姜含雨合目安详地躺在宁扶胤怀中。那两个人,仿佛只是相依着睡着了。
“她大概早已服了毒。”宁扶清淡淡开口,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情绪。
沈如茵点点头,回身握住他的手,“我在家里等你,你早些回来。”
他的手冰凉,而他答那一声“好”的声音,也如这夜色一般清冷,
杜白候在门外,见沈如茵出来,连忙将伞撑在她头顶。
她来时雪下得不大,便未撑伞。而如今雪下得大了,她竟依然不想撑伞,好似让那雪冻一冻脑子,便能变得清醒些。
“风大,我就不打伞了,你顾好你自己。”说着,她推了推伞柄。
杜白一愣,随即不依不饶地将伞重新罩在她头顶,“姑娘的身子是受不得寒的,难不成您和殿下就只要一个女儿?”
沈如茵沉重的心情被他这句话逗得轻松了些,当即一笑道:“只要一个女儿又怎么?我还有个儿子呢。”
“可那毕竟不是您亲生的……”
“胡说!”沈如茵顿下步子,撇嘴劈手夺过杜白手中的伞,不悦道,“他就是我亲生的!”
“姑娘!”杜白跺了跺脚,小跑几步追上去,“您早晚还得告诉他的……”
沈如茵头也不回,“那他也是我亲儿子。”
“可当年蝶衣毕竟是……”一语未毕,杜白懊恼地咬了一下舌头,方继续道,“总之姑娘您还得提防着。”
“提防什么?”沈如茵瞥他一眼,“难不成他一个小豆芽子还能趁夜抹了我脖子?”
“那、那倒也不至于,但总不会如现在这般亲近了罢?”
“大不了不认那个爹了,我这个做娘的又没招惹他。”沈如茵恶狠狠地,“小兔崽子敢造反老娘打花他屁股!”
杜白:“……”
冲您这多年来一句重话也未曾说过的态度,大概也就只舍得逞一逞嘴上威风了。
回到府中,采墨正焦急地抱着嫣儿原地打转,见他二人回来,连忙冲上去,急道:“可算回来了!小小姐也不知怎的了,浑身发热,都烧得糊涂了!”
沈如茵摸了摸孩子的额头,便知这是发烧了。杜白上前一看顿时也明白,忙冲采墨吩咐道:“去打一盆温水来!”
采墨应了一声,前脚踩后脚地奔了出去。
几人忙到大半夜,沈如茵才得空问了一句:“颜儿呢?”
采墨擦了擦额头冷汗,回道:“早些便睡下了。”
沈如茵这才放心下来,让杜白与采墨都离开,自己抱着小嫣儿钻上了床。
她一面揉了揉孩子略微湿润的短发,一面叹了口气道:“今日还真是个大凶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些没交代清楚的情节,但是是配角视角,所以还是放在番外吧233333
啊感觉自己写了好久好久啊……结果一看其实也没多少字orz
第118章 天变
风雪飘摇, 人心亦飘摇。
漆黑无月的这个夜里,所有应召入宫的官员都不由得抬头望了望, 心中叹一句:总算变天了。
从上空俯瞰,便可见京城中七零八落的大小街道都闪烁着点点微弱的灯火,为这寂静的漫漫长夜徒添一丝诡异的热闹。
沈如茵醒来时天已大亮,怀中的小嫣儿正瞪大眼睛看她。沈如茵的思绪在梦境中回旋了一会儿, 方才醒转回来摸了摸嫣儿的头,正欲开口说话, 便见小孩子伸出她肉肉的食指放在嘴边长长地“嘘”了一声,哈着气道:“爹爹睡着啦!”
沈如茵一愣,缓缓坐起身来, 这才看见坐在床尾的宁扶清。他头歪在床柱上, 一双腿别扭地蜷在被褥里,整个上半身却都袒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这姿势睡着一定十分难受, 沈如茵一看便晓得他大概是刚回来不久,又想到这人若是醒了定会浑身都疼,心中不免也跟着揪疼起来。
待采墨来将嫣儿带走,沈如茵又爬上床。她伸手揽住宁扶清脖子,本欲悄悄地将他扶躺下, 谁知那人睡眠太浅, 轻轻一碰他便醒了。
沈如茵与他大眼对小眼相视片刻, 也不知是脑子里哪根筋搭得不对,一使力将他的头揽进怀中。随后她发觉自己行为异常,为免突兀, 便僵着胳膊逗小狗似的拍了拍他的头。
宁扶清勾起嘴角好整以暇地任她“逗弄”,听见她清了清嗓子道:“快睡觉!”
宁扶清:“哦?这样睡?”
“恩”,某人一本正经地继续摸毛,“这样舒服。”
宁扶清笑出声来,就地翻了个身,双手环住她的腰,将自己的头深深埋进她柔软的腹部,僵持片刻,他还意犹未尽地蹭了蹭。
沈如茵提着一颗心,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因为呼吸起伏的腹部被他察觉。她想到:这样睡就这样睡吧,然后空出一只手用力提了提被褥,严严实实直盖至他耳垂处。
手指触及冰凉的耳垂,沈如茵心中一跳,迟疑了一会儿,张开手掌覆上他朝上的这半张脸。然而安分得不久,她的这几根手指就开始胡乱流连,一会儿描一描他的唇角,一会儿又摸一摸他眼珠,最终停在他耳垂上,捏了捏觉得十分顺手,便不知节制地揉捻起来。
宁扶清起先没有说话,到后面实在难以忍受,便以牙还牙地捏住她的耳垂,揉了两下,淡淡下定结论道:“没有我的长得好。”
沈如茵心想不管哪个长得好都是她的,如此也就无需嫉妒,于是并不反驳,一面享受着指间柔软,一面喃喃道:“听说耳垂厚的人是很有福气的,可是你怎么就这么苦啊……”
宁扶清重新环住她的腰,不以为意道:“这不是娶了你么。”
沈如茵撇嘴:“我就那么费你的福气啊?”
宁扶清:“不费,已是我捡了便宜。”
沈如茵手下一顿,随后解放了他的耳垂,乖乖地收回手替他的脸挡着寒冷。
毕竟人家都已经说她是福气了,她也不好意思再折磨他的身体。
宁扶清微微一笑,心满意足地将自己的意识沉得深了些。
待到宁扶清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期间沈如茵因为腿太疼,悄悄将他的头转移到了枕头上。这一次他倒是睡得很沉,未被惊醒。
她自己也跟着这人在温暖的被窝中缠绵许久,最终一头睡过去,还是宁扶清将她叫醒。
两人一出门便见苍叶守在门口,垂着头站得如同一根木头桩子,看来是站了许久。
沈如茵近来神经有些敏感,一见此状况心中没来由地先紧了紧。宁扶清看她一眼,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方悠然问道:“何事?”
苍叶低头答道:“王先生来了,吵着要见您,已在大堂候了多时。”
沈如茵亲眼见到王起时,才晓得苍叶果然从不虚言,那王起在大堂是真吵。
还未至门口,便能听见王起洪钟一般的大嗓门不断嚷嚷:“我要见殿下!苍叶你给我松开!我要见殿下!”
进门沈如茵便被眼前景象惊得呆了,只见王起被三指粗的大|麻绳五花大绑缚在椅子上,而他还不安分地屈膝站着,火烧眉毛似的在大堂内上蹿下跳。
待王起一眼见到自家殿下,整个人如同雷劈一般焦在当场,直愣愣地栽了下去,口中还念念有词道:“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沈如茵没听清他在嘟囔个什么,连忙唤苍叶道:“快去给他解开,这可怜见的……”
宁扶清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踢了一脚椅子腿,冷声道:“我还没死。”
那一脚其实轻得很,却愣踢得王起心肝猛颤,当下眼一闭,什么都不想了。
沈如茵一看见王起就觉得乐,若问原因她自己也说不出,只想着大抵是因为那两根倒吊的眉毛长得太搞笑。
此刻看着苍叶给死鱼般的王起松绑,她也乐颠颠地问道:“王先生吃饭没有呀?”
王起虚弱地抬起眼皮,却不敢朝宁扶清的方向看,只对着沈如茵点头哈腰:“属下吃过了、吃过了……”
“哦……”沈如茵摸了摸肚子,“啧”了一声道,“我饿得慌。”她转头望向宁扶清,“我们先吃饭?”
宁扶清冷淡地“恩”了一声。
“那我去叫人端来!”
沈如茵跑了两步,又回身行至宁扶清跟前,伸出两根食指在他脸上勾了勾,将他的嘴角也拉扯得弯了起来,看起来像是一个苦笑。
她摇头放下手,对王起低声道:“他没睡好,心情不大好,你说话小心些。”
宁扶清眉角抽了抽。
王起心道就殿下这张硬邦邦从来不会变的脸,鬼才看得出来他开心不开心。
而苍叶却想着,殿下似乎没什么心情不好的时候,虽不怎么笑,语气却时常是温和的。
唯独在沈如茵心中,这个人不笑的时候,就是心情不好的时候。
待沈如茵跑开,苍叶也随之离去,王起方才端端正正行了一个臣子礼,严肃道:“殿下,大臣们还在宫中候着,您究竟打算何时宣诏?”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忙,更新时间不太稳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第119章 忠臣
“再等等。”
宁扶清垂下眼帘, 掩去眸中情绪,淡淡吐出三个字。
王起有些急, 上前半步道:“殿下您谋划多年,好不容易得了如今结局,为何却止步不前?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您早做决定呐!”
沈如茵才吩咐了人去布菜, 一进门便听见王起最后那句“早做决定”,立即沉下脸快步上前, 斥道:“你逼他做什么!”
王起一愣,脸色变得如同吃了黄莲,叹道:“属下不敢。”
沈如茵皱着眉, 冲王起使了一个眼色, 走近宁扶清握住他透凉的手,温声道:“吃了饭我陪你进宫好不好?”她低着头, 语气愈发柔和,“你若是不接了这个位置,宁扶胤的葬礼都没人安排呢。他本来就是因寒而去,你怎么忍心让他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等着?”
宁扶清没有出声,直到沈如茵等得手都有些僵, 他才缓缓地抽出手将她的手拢在掌心, 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轻声道:“还有一年。”
沈如茵点点头,“恩,我等你。”
宁扶清站起身来, 在她头顶揉了揉,“去吃饭。”
吃饭时两个孩子也被采墨带了来,一大家子不分尊卑地围在一桌上,这是沈如茵多年的规矩,而宁扶清如今也习惯于此。
王起未曾见过这画面,不由得为此瞠目结舌。他恭敬地立在一旁,看着桌上众人吃得欢快,肚子就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那一声余韵悠长,传得既远且久。
沈如茵正夹了一只圆子往嫣儿碗中送,听见这一声响,手一抖圆子掉在了桌上。她死死盯着那只小圆子,似要将它戳出个洞来。
采墨瞄着她脸色,连忙掏出一根手绢往上一盖,才引得沈如茵回转目光。
沈如茵有那么个不大不小的毛病,往常她称之为强迫症,就是无法容忍吃饭时有东西掉在桌上,要么将掉落的东西捡起来,要么找东西遮住,否则她就浑身不舒坦。
现下那小圆子被帕子盖住,她心里稍微舒坦了些,才有心思瞥向王起,幽幽问道:“不是说吃过了么?”
王起舔了舔嘴唇,指着肚子呵呵笑道:“是这东西不懂事,王妃莫怪。”
听见王妃这个称呼,沈如茵微微怔了怔。因她不常出门,是以也极少听见有人如此叫她。暗香中人包括柳生,不论她如何变化身份,都是一如既往地唤她“姑娘”,只有王起,似乎每当她的身份有变化时,他的称呼也随之而变。
这个王起,表面看来老实粗鲁,做起事情来却干净利落,连在称呼这件事上也极有分寸。宁扶清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的确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