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琯玉眼角一抽。
英莲大概是瞧出她脸色不对了,她到底不是养在深宅大院的,听这“瘦马”就觉得不像好东西,便道:“我素闻这扬州弹词是‘书断意不断,意断神不断’,早就想去见识见识的,妹妹全了我的心思罢。”
黛玉笑道:“这也不难,那瘦马且带改日再看。”
林琯玉忙叫两人一块儿上茶楼去,自己则在下头买了形形色色的零嘴儿,正待上楼去,斜刺里忽地闯出个人来撞上了她,林琯玉闪避不及,与她撞了个满怀。
这一下,她怀里的东西都没兜住,撒了一地。
那撞了她的人却头也不抬,只是扔下一句“得罪了”,又急急忙忙地往一旁冲,林琯玉看她都要撞上摊子了,便拉她一把,道:“青天白日的,这是怎么回事?”
被拉住的女孩子生得纤瘦袅娜,在她手中挣扎了一下,还不曾答话,从巷子里头冲出来的一伙人就替她答了。为首的那俊俏的公子哥穿得锦衣华服,很是不俗,张嘴说话却不甚好听,“小姑娘别跑了,自己是什么人,就该有什么命。我买了你,你就该认命。何况我又不是要你接客去,何苦呢?”
林琯玉一时惊得呆住了,心道:我先头听话本子里头那些强抢民女的恶棍都生得油头粉面的,还不相信,这会儿瞧这人形容,只差把“纨绔”顶在头上了——这是谁家的熊孩子放出来乱窜?
如此想着,当下她就沉了脸,把那女孩子往自己身后一拉,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问她:“这是什么人?”
那女孩子声音里头透着惊恐,“他们、他们要抓我去,我也不知道。”说罢又小声说:“公子,你如何能对得上这一伙强人?”
林琯玉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冲她道:“你先躲一旁去。”便抬头看向对方,冷冷地道:“你命里今天遇上克星了,你认不认命?”
那公子哥眼皮子懒洋洋地往上一掀,看到林琯玉的样貌的时候脸色就愈发的难看了,又低柔又阴冷地道:“哦,原来是有个护着她的小白脸,怪道不愿意和我走。”
林琯玉:“……”哟,当初骂人小白脸,自己居然也有这么一天。
她打算动手的时候都不大乐意耍嘴皮子,抬了抬眉毛盯着对方,言简意赅地道:“我是你爹。”说罢忽地就动手,“唰”一声,长鞭不知何时被她拿在手上,破空甩出去,缠住了边上一个要从侧面偷袭自己的小厮的脖子,一手把他摔到两人中间。
又是一鞭,砸得地面尘土四溅。林琯玉眯着眼嗤笑道:“不仅是个小白脸,还是个胆小鬼,只叫下人动手。”
公子哥的小白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抬着手愤怒地指着林琯玉,手指发颤,竟然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随后一声令下,后头跟着的一众走狗都纷纷上前,团团地围住了林琯玉。林琯玉也不是吃素的,她有恃无恐,下手半点都不留情,她本就是习武的好苗子,先头的武师父教她也算尽心尽力,何况后来三天两头她还和王颀动手。那原本在战场上简洁利落的招式由王子腾亲手传给王颀,又由王颀教给她,在她毒蛇般的长鞭下被耍出来,并不花哨,却招招致命。
只在眨眼间,林琯玉放倒了大部分人,随后突然有人扑上来,林琯玉回身去迎,后背就挨了重重的一脚。那粗糙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在她身上留下火辣辣的伤口,原来是那公子哥趁乱踢出来的,她吃痛往前,随后后脑上又挨了重重的一下。同时对方冷笑道:“给我往死里打,算什么东西!”
她被这一下伤到了内脏,一口血哽在喉间,随后后脑传来一阵剧痛,甚至连眼前的情景都有些模糊起来。
她甩了一下头,踉跄了一下,随后硬生生地甩开了那用自己当肉盾的人,猛然往后仰身伸腿横扫,把那下盘不甚稳的公子哥硬生生地扫到在地。
紧接着,她欺身过去,膝盖重重地压下去,跪在那公子哥的胸口,长鞭悍然扫下,贴着他的脸甩在地上。她眯着眼,煞气十足地盯着他看,冷冷地问:“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那公子哥被她摁在地上打,人也傻了几分,边上有尖叫的,有愕然的,一时静寂。
林琯玉觉得头有点儿晕,猜是兴许方才后脑上挨的那一下,这会儿看那公子哥神色复杂甚至有点儿委屈地看着自己的时候,愈发的觉得眼花,乃至有些呕意。
这个场面凝滞了许久,却是被后头一个妇人的话打断了的。
那是林兴旺家的声音,她急急忙忙地跑上来,道:“小……小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留了这么多的血?”
众人听她喊这下手利落的少年作小公子,就猜他出身不凡,再看看地上那个,瞧着也颇有来头,一时周边颇为热闹。林琯玉被扶着,一动就觉得头晕,脸色惨白,却还是强撑着叫方才那个女孩子过来,那女孩子经历了这么一遭,吓得厉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道:“公子,你没事吧?”
林琯玉本来想冲她摇摇头,却又觉得脑子成了一团糨糊,动一动就晃悠,便冲她敷衍地摆摆手。楼上的黛玉和英莲方才听着弹词,这会儿后知后觉地发觉不对劲,从楼上往下看了一眼,黛玉吓得失魂落魄的,连帕子都掉了,再不顾往日的那些端庄,飞快地拎着裙角跑下来。
期间还没来得及被扶起来的公子哥被她又踩了一脚,差点没吐一口血出来。
他本来想骂出口,林琯玉似乎有所察觉,冷冷地垂下眼看了他一眼。
公子哥:“……”
黛玉站在旁边,又插不进手扶林琯玉,只是惊惶地围着她团团转,急得像只小兔子。林琯玉鲜少见她这样,连头也不觉得那么晕了,甚至有点想笑。
林兴旺家的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没有大碍了,正要拿出管家娘子的气派,转身去教训那公子哥,忽然那公子哥边上的小厮骂道:“没见识的野夫村妇!胆大包天,敢打我们贾家的公子!”
林兴旺家的只觉得眼皮子一跳,她再能干也是个下人,要是这贾家是她知道的那个贾家,这可怎么得了?
公子哥仿佛也觉得有些狼狈,厉声喝止了那小厮,道:“勿要胡说!”仿佛顶着一张猪头脸的同时还有些微弱的羞耻心,不愿意自己的族中满门和自己一起在大街上丢脸。
林琯玉狐疑地看着他,良久,才缓缓地道:“最好不是。”
然而这时候那被救下的姑娘却偏生开了口,道:“公子,这人乃是京中宁国府的正派玄孙,他说他叫贾蔷的。”
林琯玉:“……”
贾蔷:“……”
林黛玉:“……”
贾蔷,论起辈分来,要叫她们两人一声小姑姑。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猜小红和邢岫烟的,居然没人猜龄官23333
邢岫烟这姑娘我确实非常非常喜欢,不过红楼梦里头她和薛蝌甜不甜的其实不明显吧,毕竟笔墨实在不多。这里面我不拆官配啊哈哈哈哈。
龄官和贾蔷才是真的甜啊!什么风流成性小少爷和目无下尘小戏子这种戏一听就很带感23333溺水三千只取一瓢啊!!!
龄官【星星眼】:啊,感觉这小公子好帅,和贾蔷那种妖艳贱货不一样。
英莲【小声地】:不瞒你说,我上回被琯琯护着怼回了薛蟠的时候,也这么觉得……
黛玉【托腮腮】:姐姐太优秀好多人和我抢了不开心T^T
(王颀:忽然感觉有了危机感)
这周我比较忙(三场考试两篇论文哭唧唧),可能更新都会在十二点之后了,我会尽量早,所以你们看到的这章其实是周五的一更。大家第二天早上再看好了。不要熬夜哦么么哒~
☆、第三十七章 沸沸扬扬
街上因为林琯玉和贾蔷的好一顿闹沸沸扬扬的,林琯玉伤到了头上,人已经有几分糊涂了,剩下个贾蔷更不用说,一身是伤。林黛玉好歹还识大体些,虽然恨不得将这伤了自己姐姐的人给丢到大街上,却勉强压抑住了,略显慌乱地吩咐下去,把两个人都带回府上去。
因着四下混乱,并没有人管那被救下的女孩子,倒是英莲悄悄儿地拉了她一把,道:“今日之事因你而起,怕是不能善了,还是与我回府上去,夫人心善,必会护着你的。”
女孩子茫然地点点头。英莲瞧见她,忽然想到当初惶惶然的自己。
说来也奇怪,其实真正救了她的人是王颀,毕竟在大街上拦下了薛蟠的人是他。可是英莲对他除了一点儿感激外,没有旁的感情。反而是林琯玉,替她挡了薛蟠几回,就平白得了无数感激。
她自己是不明白原因的,常笑道白抢了王颀的功劳。
其实不是的。对英莲来说,王颀那样的,是怜悯,或者只是懒洋洋地随手一救,而林琯玉确实真正将她放在了心上。前者固然值得感激,后者却更值得尊重钦慕。
英莲于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讷讷地道:“龄官。”
“龄官,”英莲道,“一会儿夫人问起来,你只如实说,知道么?莫要害怕。”
龄官紧紧地牵着她,紧张地点了点头。
贾敏听说了外头发生的事情,一盏茶直直地从手中滑落下去,在地上砸了个粉碎,连绣鞋被茶水溅湿了也恍若未觉,等到看到林琯玉头上的血迹之后,更是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她一边抹着眼泪,吩咐人把林琯玉给扶着躺下了,又吩咐去请大夫,请林如海。
这头忙得热火朝天,等到林琯玉被灌了药妥善地安置了,她才终于想起来还有个远道而来的贾蔷在。她心中恨极了贾蔷,奈何到底他是小辈,林琯玉和他打起来,很难说谁脸上更难看些,便沉着脸再让人过去暂时安置贾蔷的院子那边问候。
这贾蔷说来也是个妙人,他因着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极得宁国府上上下下宠爱,不然也养不成这样娇纵的性子,这回乃是为了给荣国府采买女孩子置办戏班而来,想着扬州便在姑苏附近,特地来拜访林如海的。
谁想到特地来拜访的第一天,就在大街上把人家闺女给打了。何况这少女论起辈分来,虽然隔了一层,却是他实打实的姑姑。
“不过她真的是个女的?”贾蔷忍不住回头问站在门口值夜的侍女。他的小厮们在他进林府的时候早被贾敏寻了由头待下去看管起来了,想想也是,他打了林琯玉尚且如此忐忑,那些下人们少不得要当他的替罪羊了。这侍女乃是贾敏临时拨过来给他的,只是却也不知到底是看管还是看顾了。
横竖贾蔷并不去细想贾敏的用意,只是瞧着这侍女年轻貌美,这才笑嘻嘻地问她话。
侍女:“……”
虽然说自家小姐不像话,这蔷二爷也不是个明白的。这时候是开这种玩笑的时候么?
外头忽然有个声音冷冷地道:“托侄儿的福,姐姐现下好了些,也忙着叫我来问侄儿一句,到底是不是男子,不然总不至被她按在地上揍。”
贾蔷:“……”
随后是林如海的声音,道:“玉儿不许淘气。”说罢便携了黛玉进来,在贾蔷床前坐了,同他道:“我再没想到,你们两个淘气的人儿凑到一块,竟然是这般的形容。现在外头可都传着了,像什么话呢?”
贾蔷颇是个混不吝的,闻言只是咧嘴一笑,道:“是我污了小姑姑名声,改日自然要向小姑姑赔罪的。我的名声本来也不甚好听,倒是不必姑爷爷为我操心了。”
林如海听他喊自己姑爷爷,神色倒是不由地缓和了些,林家几代都是单传的,人丁衰薄,他家族谱上可没有这个辈分的小辈了。
至于贾蔷名声不好……
贾家就没几个能名声好的起来的,倒是不奇怪。他要是贾家惟一一个名声好的,才显得别有用心呢。
他淡淡地道:“我也知道琯琯的性子,她未必就没错。今儿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蔷摸摸自己发痛的脸,老老实实地道:“我给了那戏班子老板银子的,她自个儿却不愿——须知我可是为了替府上采购女孩子来的,如何能为此误了差事?我便叫人赶忙地把她带上船来,因着受了老太太的嘱咐,想要过来拜访姑爷爷,岂料船一停,她便跑下来了,我只好叫人追。”
林如海皱眉道:“如此,倒不是你的错了。”
贾蔷极乖觉,只是笑道:“还是我的错,才冲撞了小姑姑,”
那头龄官对着贾敏,却又是不一样的说法了。她强忍着泪道:“我母亲因家中穷困把我卖到戏班子里头的,岂料那贾蔷途经,见我就要买了我去,原是戏班子的老板说了待我十六就放我归家的,这一会儿却说话不算话了。我不知那京城是何等繁华之地,只想回自己的家去。”
贾蔷在这头道:“我听她说要回家,也曾暗暗地差人去找了,可她家的旧址那儿早就荒芜多年了,旁人说那家人十年前就搬走了,岂不是方卖了她的时候?我不好惹她难过,叫人瞒下了的。”
龄官说到父母时,原本仿佛罩着一层冰冷面壳的脸上露出憧憬的神色,贾敏看得微微动容。却不料待林如海回来,二人一合计这件事情,才晓得这会儿还真不该怪贾蔷。
至于林琯玉……
唉,林琯玉。贾敏叹口气,道:“琯琯要是放在话本子里头,必然是很多女孩子争着要以身相许的了。整天什么也不做,光顾着照料女孩子们了。”甄英莲也是,如今又多个龄官。
林如海莞尔:“她当初当阿颀是个女孩子,也百般照料呢。”
这头林琯玉睡到半夜醒来,仍然是觉得头晕欲呕,上夜的闻琴给她倒了水来,林琯玉喝了一口,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抬头问她:“贾蔷如何了?”
“小姐快别问了,”闻琴忧心地摸摸她的额头,见没有烧起来,稍稍地松口气,再去摸她的脑后,那纱布也干燥,想来伤口已然不再流血,她絮絮叨叨的,“这会儿可真是吓死我们了。小姐,日后再见着这些事情,不管到底是恶霸还是纨绔,王公子不在的时候奴婢求您躲得远些。”
林琯玉皱眉道:“那被欺负了的女孩子该怎么办?”
“劳驾,”闻琴向来温柔,此刻却难免因为担忧而刻薄几分,“我的小姐,您也是女孩子啊。”她在此刻忽然有些想念远在姑苏的王颀来,林琯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不靠谱,只是那位公子本身却极靠谱,从不曾让林琯玉出一点儿事情。